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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章:归晏(2)风黎城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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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婧驾车载着云锋又跑了一日后,再没有山路可以容车同行,两人不得不弃车上马,在林间继续穿行。
“乌彷谷”人迹罕至之地,大片森林密密麻麻,林中常有野兽出没,一到正午,沼泽被阳光一照就会弥漫出五颜六色的瘴气。
若非水婧路熟能及时避过,两人就是不知不觉的一命呜呼也无甚稀奇。
长时间的骑马勒缰,对体力也是严峻的考验,云锋伸展手臂刚想缓解一二酸痛,望见左臂箭伤的伤疤,又想起一事不明,忙问水婧,“那夜射伤卑职的箭头似是带烈毒,殿下是如何解了的?”
水婧微诧,“你说‘英雄冢’?”这些天只顾埋头逃命,这桩事她早忘到了脑后,难为云锋还记得,既然他问起,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毒是我早年练手时,用自己的血制的。”
“殿下的血?”云锋听着这话,只觉得诡异至极。
“不错,就是我的血,水宇天阁有一门百毒不侵的功夫,只是这功夫早年是辅着草药增进的,有那么几年,会浑身疼痛血脉含毒,挺过来的便可成就不世绝学,挺不过来,自残自戮者,也比比皆是。”
水婧笑望着惊愕的云锋,邪气古怪的问,“怎么?怕了?”
冷面将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水婧甩头轻笑一声,昂首打马走到了他前头,他也只得强自按下满腹疑窦,打马跟随水婧继续赶路。
又过了两天,进入沼泽地后,马蹄频频陷入泥中寸步难行,水婧和云锋万般无奈再次弃马,这样一来,两人只能徒步行走。
水婧无病无伤,轻功又极好,区区泥泞自然不在话下,而云锋还在发烧,身上多处外伤刚刚结痂,四肢无力实在不宜动武,兼之内伤恶化,体力十分有限。
这下可难坏了水婧,她犹豫再三,将云锋的猿臂搭在自己单薄的肩上道,“我背你走。”
云锋吓了一跳,“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尊卑有序,他怎敢让水婧背。
“别废话!”云锋反抗半晌,还是被水婧厉声制住托在了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起来。
忐忑的伏在她瘦弱的肩上,云锋轻声问:“殿下为何从没想过,把卑职丢下自己走。”
水婧脚上的靴子沾满泥沼,承着两个人的重量,虽有提纵之法脚步走动起来,依旧吃力的很。
她闻言对他调笑道:“我确实想过,但你是王兄的好兄弟,他视你如手足,我若把你当衣服一样说丢就丢,没法向他交代。”
冷面将军苦笑了下,一颗心却是暖的。
好在三天后,两人终于到达了晏珏治下的风黎城。
风黎城紧邻孟州,是晏国南地少有的人杰地灵之处,阳春三月,杏花细雨沾衣,杨柳微风轻拂,端得天上人间的柔情风流。
云锋得杏林国手医治,兼之常年习武身强体健,不消几日已能下榻走动。连日不见水婧的踪影,他竟隐隐生出些担心,便向院中的小厮打听,“公主在何处?”
他身形威武隽逸,平日又总冷着一副脸,小厮猜不透这将军的脾性,忙战战兢兢的答:“听说公主今日,由太守大人的几位夫人陪着,上街去了。”
“上街?”云锋惊讶,原来那小公主,也会些女儿家的事。
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春临晏国天气转暖,经过了一年的战乱,商贩们都迫不及待的兜售手中积压的货物。
水婧带了面纱,拗不过太守谨小慎微,只得由府中女眷侍卫们陪着逛。走过条条街市,市井久违的繁华喧闹扑面而来。
前几日,她见云锋调养恢复的差不多,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了晏珏,想来过不了多久,沙场的烽火硝烟,就会召唤他们前去了。
一阵喧嚣打断了水婧的思绪,她抬眼望去,原来已经到了“宴缘”酒楼。
酒楼前,来往客商如潮涌动、摩肩接踵。酒楼内,说书、喝酒、吃饭,更是人山人海。
水婧也不介意,轻车熟路的走进楼中,在大堂寻了个靠窗的空桌,便自然而然的坐下了。
倒是太守的几位女眷明显愣了愣,好像被面前人声鼎沸的混乱场面弄得有点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呐呐问:“殿下从前到过风黎城?”
水婧瞧着面前几个温婉和顺的女子,笑答道:“几年前曾途经此地,就是在这家酒楼,巧遇了一位阔别多年的好友,所以印象格外深刻。”说着常客般熟络的叫来小二,报上了几道菜名。
酒楼中齐聚三教九流,人多口杂,水婧这厢还没发话,就听邻桌几个书生喋喋不休的谈论起来。
一人道:“听闻‘楚颜’公主才情过人,一身武艺已至臻化之境,如今晏珏殿下前线开战,怎不见她似朔王妃般挂帅出征。”
水婧前去赵国联姻乃是机密,外人也只道她仍在晏珏军中。
却听另一人道:“听闻如今晏珏殿下军中的主帅,姓罗名鸿,虽出身草莽文韬武却略丝毫不输水宇天阁的几位长使,端看晏珏殿下大军交战百场赢多输少,便可知那罗鸿统兵之才了得。”
坐在两人中间的书生腹中饥渴,见两友人谈起国事,大有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之意,赶忙劝阻道:“今日你我三人难得乱世重逢,应尽兴把酒为先,莫谈国事。”
大堂里,喝酒吃菜的食客众多,少了他们的谈论,自然还会有别人。
光是一盏茶的功夫,水婧就听了不少关于罗鸿的评价,或嫉妒、或叹服,大多都是褒奖之言,她低叹道:“看来这罗鸿当真是一员难得的儒将啊。”
太守女眷忙附和:“罗将军的威风,妾身平日也常听外子赞起。”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距她们桌旁不远的包厢内,一名白衣公子正将她们的谈话一一收入耳中。
那公子生了副胡姬似的勾人眉眼,对着水婧清瘦的身影探究的看了半晌,唇角慢慢、轻轻的绽开了一个张狂的笑容。
这就是令叶泽师兄倾心爱慕,不惜性命以赴的女子吗?
水婧从进入这家酒楼以来,神情便一直恍恍惚惚,此刻也并未察觉到有人暗中窥探。
酒楼的窗外紧临着风黎城最热闹的街市,在“坊市制”严格的晏国,经商之地往往是人流最多的地方。
(坊市制:买卖区与行政、居住区分开,各功能分区之间有明显的界限,且商业活动有时间限制,唐朝为典型,至宋朝取缔。)
一家卖首饰的摊子前,一位布衣的俊秀公子仔细的挑选了一支女子佩戴的银簪,他神情专注,面色温柔,眉间常年积存的威煞戾气,也尽化在遐想的柔情之中。
家境贫寒,新婚几月来妻子从未填过一件首饰,今日赚了钱也好送一件礼物给她。
买首饰的小贩似乎与他很熟识,笑道:“陈大哥,这趟生意赚了不少钱吧,既是买给嫂子的我就按成本折给您。”
“多谢。”那公子付了钱,将包好的簪子揣进怀中。
“叶师兄?”包厢中,临窗而望的白衣公子也诧异。
心有灵犀般,水婧也正不经意地凭窗眺望,捕捉到那人的身影,竟激动地语无伦次起来,她扒着窗沿冲叶泽的背影大叫:“叶大哥,叶大哥,等等我,我是小婧。”
拥挤的人潮中,只一眨眼的功夫,叶泽便消失在水婧和那白衣公子的视线中,众目睽睽之下,水婧忘记了隐藏身份,就那么不管不顾的从窗口跳了下去。
那白衣公子也欲纵窗而去,却被小二缠住,“客官,还没给钱呢。”
他惦记着水婧的去向,心急如焚的扔给小二一锭银子,道了声“余下赏你。”紧跟着也从窗口跳了下去,丢下了身后呆头鹅般的一众食客。
城郊,一家普通的农舍院子外,白衣公子追上了一路跟随叶泽踪迹到此的水婧。
院子里,容颜与叶泽别无二致的陈公子将集市上新买来的银簪小心的插入一个女子的发间,他眼神柔和,唇边笑意浓浓,但手上的动作却郑重而认真。
那相貌平常的女子羞答答的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扫把,像是之前在打扫院子,瞟到院子外站着的水婧,她一下变了脸色。对夫君交代了几句,匆匆走出院子向水婧行礼“殿下!”
水婧瓮声道:“跟我走。”离了院子很远,她方才拔剑指那女子哽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泽的妻子,正是“夜煞”中的一位坛主。
暗中跟随的白衣公子见到这幕,心里一急也连忙现身道:“殿下息怒,这是家师蔚倾远的安排。”
水婧红着眼眶质问他:“你又是谁?”
白衣公子欠身:“在下罗鸿,师承蔚倾远,与叶泽师兄同出一门。”
水婧剑锋调转方向,用笃定的语气道:“那好,你来解释!”
白衣公子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师兄失忆了,家师将师兄救醒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家师说服晏珏殿下让他留在了民间。四海之大,师兄却独独选择来到这里安居,起初我们都好奇的紧,今日听殿下在酒楼中提起旧事,方才知道这是你们重逢的地方。”
他什么都忘了,冥冥中却仍记得这地方。水婧汹汹的气势就这样败下阵来,举剑的手臂也慢慢落下。
那女子道,“主人不曾负过殿下的深情,希望殿下也能给主人平静的生活,如今,主人为自己取名叫‘陈进’。”
陈进,尘尽,前尘过往俱已散尽。
水婧在心中默念着与叶泽作了最后的诀别,那人已是别人的丈夫,那人最疼爱的人已经换成了其他女人,那人再不会于暗夜中用那双黝黑幽邃的眼眸,深情的凝望着她,温柔慵懒却不失认真的唤她一声“小婧。”
这一次,叶泽是真的走了。
从此,阡陌红尘,永别,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