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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 ...

  •   试心石前甄心意,扪心悟情始方知

      他名唤黑虬,若是点算起辈分,多少跟南海红龙王沾点亲故,可惜自从跟随逆龙应起事,逆天反叛後,族中已与他断了关系。

      当日官拜左路先锋,上天下地,无人不知在逆龙麾下,有金甲黑面猛将一员,横扫天庭五百神将,激战武曲星君五天五夜。当年不知多少妖邪企图巴结,只是他一身凛然正气,加上凶相丑陋,故此虽常在逆龙妖帝身边,却未有妖精敢稍加放肆亲近。

      却不知,其实这位黑龙王有样不为人知的嗜好……

      酒。

      黑龙王非但贪杯,而且还极嗜藏酒,下至凡间珍酿,上至天庭甘露,只要他能弄到手的,都尽数收藏在家中酒窖。

      时至今日,尚未改得过来。

      黑龙王的宅府不见人影,前厅的桌上也没看见人。

      浓郁的酒香从地窖深处飘上来,原来黑龙王跟那开阳直接下了酒窖,连杯碗都不用,直接一人提一坛开怀畅饮。

      黑龙王乃是龙族,自然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而那开阳,别看他一副青年後生的模样,居然也是面不改色,空掉的酒坛咕噜滚了一地,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

      可惜酒入愁肠,大多是浪费。

      黑龙王并非愚钝,自然看出开阳心中有郁,灌多少酒也不过喝水一般,虽说浪费,但他也不去阻拦,珍藏千年的好酒是一坛坛拿出来,毫不吝啬任其取之。他甚至不去好奇这位法力高强的武曲星君为何神情落寞,莫名其妙地来找架打,然後窝在此处拚命灌酒,他只是坐在开阳旁边,静静陪著他海饮珍酿。

      日落月升,他们就在这酒窖子里待了将近一天,窖中珍藏的酒酿被他们一扫而光,浓烈的酒香灌满窖底,甚至连黑龙王的府邸也全是馥郁香气。

      开阳喝干了最後一滴酒,终於丢下酒坛。

      一场好架,一顿好酒,将心中郁闷扫去大半。

      他本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切随性而为,若说之前千里眼对他所为之事羞辱於他,倒不如说,他对千里眼暗地里有什麽藏著掖著不肯据实相告感到郁闷。那个高瘦的男人,相识已有千年的男人,居然从一开始,便对他有所隐瞒。

      有什麽事不可以摊开了说?非要闷在心底,宁愿埋到烂掉臭掉为止?

      若不是之前言语冲突,把他给逼急了,只怕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那一天,他还是会僵著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站在自己身後悄悄地瞧著,始终不敢发出一句声响。

      然後──居然敢逃走!!

      把苦主折腾得够呛,那家夥竟敢一脸痛得彻骨的表情,要死要活的,末了连句道歉都不曾有,便腾云跑了!!

      可最叫人光火,让开阳极度郁闷的是……自己居然为他掉落的那两滴眼泪,以及那双眼睛流露的绝望,感到心疼,甚至,想要用尽一切法力,抹去那张脸上,最绝望的哀伤。

      “啐!胆小鬼!”

      开阳一脚踏在酒坛上,使劲地拧动,几乎要将坛身踩入泥中。抬眼看到对面坐著的黑龙王抱了最後一坛酒喝得甚欢,忍不住骂道:“我喝酒是心中不畅快,你倒是好,来瞧热闹是不?”

      明明是他一大早扰了黑龙王的清静,还毁掉龙王兵器,甚至把一窖子珍藏的酒给喝个精光,如今倒怪起别人的不是。上天下地,怕也就只有这位武曲星君能够这般把歪扭成直,直掰成歪。

      黑龙王喝得痛快,也不计较,这一仰头,豪饮最後半坛清酿,“啊……”长长舒了口气,足一个小娃儿高的酒坛“咚!!”地放回足侧地上。用袖子擦了擦溢出酒水的嘴角,丑脸露出绝非赏心悦目的笑容。

      “就知道喝!……”开阳碰了个软钉子,无奈地往後一靠,半依在身後的泥壁上,叹道,“本星君碰上了些麻烦事……”

      “可要帮忙?”

      开阳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帮得什麽忙?”哼哼唧唧了半天,终於说道,“我大概是被人喜欢上了!”

      “大概?这喜不喜欢的也有大概啊?”黑龙王不明所以地挠挠脑袋。

      开阳啐道:“那人也没说清楚,干了一通蠢事,就跑得没影了。”

      “哦。”

      黑龙王听了倒也不奇。

      开阳可不乐意了,叫道:“我说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何奇之有?”憨直的脸更是一副莫名其妙,“这事以前天庭也没少见过,只不过後来被帝君令行禁止,众仙家便收敛了许多。七位星君各有不凡,有心生爱慕者,那有什麽可奇怪的!”他躬身翻了翻地上的酒坛,有些失望地发现果真全都空了,一丁点都不剩,“早听说皂衣仙女跟琼霄仙姑对武曲星君甚是著迷了。”

      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开阳也不知是恼是气:“我管她们作甚!!喜欢我的是离娄!!”

      “离娄?”黑龙王瞪大了眼睛。

      开阳见他错愕的神情,居然有了一丝後悔,若是连黑龙王这般爽直的仙家人物都鄙夷千里眼那不可明言的感情,往後在众多苛刻无比的仙人当中,他与他要如何相处……

      不想黑龙王磕巴了半天,硬是吐出一句:“离娄是谁?”

      开阳想都不想,一脚踹起一个酒坛往黑龙王脑门砸去:“滚蛋!!”

      黑龙王头也不抬,举手一捞便接下坛子,凑近耳边摇了,仍旧无声,失望地放回地上。

      这才想起知道千里眼真名的人,天界之大,也就不出三人。大概连越非凌,也绝不知晓此节吧?难怪从不曾听那道人唤他离娄。

      嘴角咧出得意的弧度,笑容满面的开阳突然变得心情大好。

      “就是千里眼!”

      “千目神将?”黑龙王终於有点吃惊,可显然神经粗放的龙王还是没有受到太大的震撼,大约也就是露出“真想不到是他”的表情。

      开阳瞄了他一眼:“你可是觉得不妥当?我们并非雌雄……”他与千里眼均是男相神仙,虽说受天璇与狼妖的影响他早就不存偏见,但旁人怎麽看待,却不好说。

      黑龙王终於放弃了翻酒坛的活儿,抬身坐直了,应道:“没啥不妥的。你我同为仙众,岂有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是阎君笔下一个字。入了轮回,脱了肉身,要真喜欢,莫说男女,就是投了猪胎也得喜欢著。”

      他倒是阔达,却不知以前天帝就曾戏言将开阳丢落凡间投胎当猪,开阳尴尬一笑,指头刮了刮鼻子,小声嘀咕:“迟早给你找头猪婆龙,看你喜不喜欢……”

      黑龙王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尘:“若千目神将当真喜欢星君,那星君可也是如他一般的心思?”

      他一语点出关键,便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劈下一道电光霹雳,开阳登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自己,可也如离娄一样的心思?

      会否,想对离娄做一样的事情?

      “我……”

      “若星君心中困惑,小神倒有一件宝物,可解困结。”

      “是何宝物?”

      黑龙王指了山上方向:“此山顶峰处,上古遗下一枚神石,上不著天,下不临地,悬於天地之间,乃名试心石。无关仙妖人神,只要站在试心石前,便可悉照魂魄,探问真心。未知星君可愿一试?”

      开阳当即点头:“一试何妨?”

      黑龙王引开阳往山顶走去。

      想不到这小小白仁岩,一路山道曲径通幽,弯曲的小径从龙王殿後直通峰顶,不过半个时辰,便渐渐行近了。

      阔然开朗的山顶,两侧峭壁巍峨耸立,山谷在夜色中幽深如潭,不见深浅,但天空如深蓝幕布,星罗缀闪,更有一派万年神秘的庄严。

      乃见突兀的峰顶,果然有一块孤独耸立的石头,菱角参差,不成形状,此石前後左右均无依傍,竟能笔直屹立,千万年的风吹雨打,不过是削去点点石屑,未曾动摇半分。

      开阳一路上山,其实心里也不甚平静。

      他要在试心石前甄别自心所念……

      不知为何,他居然紧张起来。即便遇到再厉害的顽敌妖邪,或是在殿前参见无上帝君,他也不曾有半分紧张情绪,而如今,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以及对答案的猜测,不禁让他心跳如雷。

      面前那颗巨石迎风而立,虽然不懂开言说话,却仿佛一位通观世情,窥辨真伪的上古仙人,等待著开阳的询问。

      开阳却只站在十丈开外,定定地凝视著石头。

      若试心石答了是,他便去把离娄追回来,给他来顿好教训。谁让他敢把他欺负了,然而撒腿就跑!!但……若答不是呢?

      这样的话,也是得去找到离娄,告诉他,自己对他并不喜欢,让他放弃吗?

      然而若是这般,那个高瘦得男人脸上,大概又会露出像昨晚一般绝望的神情吧?

      心中一阵莫名刺痛,早在昨晚,便像扎上了一根锥子般,不时抽疼地提醒著他,离娄不在身边的事实。

      不行,他明明可以保护得很好的离娄,怎可以三番四次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

      他突然惊心一怵。

      对谁,他曾经如此用心?!

      便是天璇之事,他也不过是尽心而为,再听天命,也不曾像天枢那般倾尽全力,拔龙鳞,御天劫……

      然而离娄……

      离娄。离娄。离娄。

      他念叨著这个名字。

      天庭府邸那几日毫无戒心的相处,茶水清淡,仙果飘香,傍著那男人眼中轻轻的愉悦,若不是那一遭多手的打破,这样的和睦大概能延续个千百年……

      同下凡来搜擒大鹏,久违的喧闹集市,美味菜肴,却只记得听到离娄被鹏妖擒去,血染闹市的那一刻,心底的懊恼与惊怕,仿佛下一刻便要失去的恐慌,让他不顾天界规条召唤妖物差使……

      堂皇的星殿里,初次看到老是遮掩著情绪的男人,失控的眼神,最後消失在殿门处的背影,竟教人有种痛得心裂难补的错觉,因此,不惜耍了诡计,扰乱凡间众仙安宁,换来离娄三百年的近身监督,甚至不放心的,在他身上种下魂精……

      而在昨夜,他加诸己身的种种……

      堂堂武曲星君,若当真要著心反抗,难道区区桃香妖法,能够将他彻底震住麽?身体纵是再不能动,也是能魂神离体,没了束缚,将对方烧成灰烬也非难事。但他却始终不曾做,甚至在恢复之後,没有兴起半分报复的念头,盘衡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个男人转身前脸上淌落的泪水,以及因无知而生的懊恼……

      如是种种,他又是对离娄怀了怎样的心思?!

      不言而明!

      他果然是个笨蛋!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看不透!

      兜兜转转,磨磨蹭蹭,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大概是沾得离娄太久,给他唧唧歪歪的个性给弄糊涂了。

      心中阔然开朗,不知不觉中,天边微亮,晨雾渐升,山岳澄清的空气教人心明意清。薄光散碎洒在他飘扬的衣袍上,风姿英卓。

      他猛然转身,只留下一句:“黑龙,谢谢你的酒!告辞了!”便一个飞身,连云也不召,直接踏空而去。

      黑龙王也不阻拦,只看著星君渐远的背影,黝黑的丑脸上难得露出欢畅笑容。

      他眼神甚好,虽是晨光微亮,但仍是看到武曲星君年轻的脸上再现出了故有的直率,藏在眉间的阴霾亦已驱散。

      以星君的聪慧,昨夜的闷郁,不过是一时蒙蔽,如今必是想通了。

      黑龙王慢慢回头,看向那颗默然无声的顽石。

      上古神石?甄别心意的明镜?透视魂灵的神物?难道天地间真有这麽一颗称量世道人心的大秤砣吗?呵,哈哈哈……不过是他造府邸时嫌碍事随手丢在此处的一块石头罢了。

      若开阳真过去问了,这石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答案早存心中,只在悟与不悟。

      晨阳渐升,黑龙王一身玄色金丝龙袍,魁梧高大,神威凛凛。只见他身形一动,在阳光亮芒窜出天脚,射落山头的瞬间化出一尾乌身矫龙,盘游入山。

      清风中,留下一句低吟。

      “但使扪心常自问,直教坦步上云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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