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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怪护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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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也是要面子的,为人师表的神更是。教白月这种资质极差的学生,知道的是学生不佳,不知道,还以为老师火候不够。所以肯做白月老师的人越来越少,怕坏了自己的口碑。百年间,弓远雷四处为白月寻师,以致后来开门收徒的人一听到弓远白月的名字立刻拔腿就跑。
寻寻觅觅,皆是无果,白月老师的位置一直悬空。
于是,弓远雷决定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大赛,并且声明是无歧视无差别的比赛,凡有意者皆可报名参与。
神魔妖仙可同台较量,这样的比赛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消息一出,便立刻传遍六界。
说是比试,弓远雷心里打得噼里啪啦乱响的小算盘是在这群人之中替白月找个老师,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推脱,再说,就算找不成老师,这些年白月成长不少,已长成十五六少女模样,没准还能给她招来个夫婿。结果神仙高人没来几个,妖魔倒是来了不少,令弓远雷头痛不已。
比赛当日,弓远雷与妻子坐于高台之上,脸色奇差,面前的小几上摆了个敞开的锦盒,锦盒里有颗硕大的宝珠窝在猩红缎面上。据说,这是曾被镶在战神青虎的三叉戟上的宝贝。如今这宝珠就作为给胜出者的奖励。
中央是三十尺三十丈的四角战台,为免伤及无辜,战台用结界封住了。战台底部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上面反射着战台上的景象。一个人拿着两边绑了红布的铜锣站在台上。比赛两人一组,凡被击下战台者为败。最后留在台上,且已撑过十轮者胜。
台下的参赛者分为两方,中间有明显的界限,一边孤零零地立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神族和仙族之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自弓远一族里跑来充场面的人,包括遥城。另一边水泄不通地围着各式各样的妖魔,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独眼独手,有的四肢分离,闲来无事把自己脑袋扯下来在悬浮空中的双手之间扔着玩,他们闹哄哄地挤在一起,比赛还未开始,便打作一团。
弓远雷扫了一眼场下,暗自叹口气,随便一挥手,立在战台上的人敲响铜锣,示意比赛开始。
白月躲在高台后,偷偷观看。遥城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前方,漫不经心地望着对面乱哄哄的妖魔,眼里写满鄙夷。果然,他第一个跳到台上,轻松便击败跟上来的一只小妖。紧接着一只蛇妖便直飞入台,吐着猩红的信,发起猛攻,遥城张开双臂,手掌后移,运气形成一道盾牌,抵御蛇妖的毒液。无数墨绿色的毒液啪啪啪地拍在离遥城五尺距离的无形盾牌上,然后滑落下来。蛇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巨尾一扫,击碎了遥城的盾牌。遥城不由得往后一退,瞬间蛇妖便将头俯冲过来,重重咬在遥城的左臂上。遥城下意识用右手击向蛇妖颈部,感觉手边一片滑腻,心里一阵恶心。蛇妖松口,发出痛苦的嘶叫声,脑袋向后撤,却被遥城一把扯住头,重重往台上撞。最后遥城一脚将已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蛇妖踹下台去。
一声锣响,遥城胜利。
他的左袖被血染红,他却仍咬牙站在台上,等半天都不见有人上来,正感奇怪,向下一看,一名身体壮实的大汉,正笨拙地沿着台子向上爬。
遥城翻了个白眼,右手一抓,隔空直接将熊一样高大粗壮的大汉提溜到台上。大汉来不及站稳,一个趔趄,跪在遥城面前。遥城扑哧一笑,心想一个凡人竟也要来凑热闹。大汉似乎被激怒,抽出背上的两把大刀就向遥城砍来,蛮力惊人,遥城左躲右闪,竟找不到空当反攻,大汉啊啊地大叫,似乎不把遥城大卸八块就誓不罢休。遥城用右手前推一个光团,没想到自己用来攻击的光团一下就被大汉的刀砍破,同时大汉的另一把刀向遥城左边攻来,要成来不及防守,向后一退,大汉趁机将双刀在胯前交叉一晃,形成一股煞气将遥城从台上击落。
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为了不要输得太难看,拼尽最后一分力气缓缓站立着落在地上的遥城。锣声响起,妖魔们一阵起哄。遥城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开。被一个凡人打败,对遥城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白月偷偷跟上去,刚想冒出来好好嘲笑他一番,便看见凌厉大叔寒着脸站在前面。凌厉大叔是她老爹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也是遥城的父亲。他抬手便甩了遥城一个响亮的耳光,遥城低头沉默不语,嘴角渗出血丝。凌厉大叔一向不太宠爱这个儿子。觉得遥城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缺少男儿应有的气概。只留下一句“废物”,便气呼呼转身离开。
遥城一直低着头,任血一滴滴自左臂袖口滴落。骄傲如他,任何的安慰都已等同于侮辱。白月同情地望了一会儿,瞧他长久地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想了想,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回到战台那边,不知比赛已进行了几轮,台下已有斑斑血迹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残肢断臂。
不像神界仙界的点到即止,妖魔们可是真刀真枪地打杀,本着不见血不罢休的原则,刚才打败遥城的壮汉此刻少了一条腿,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铜镜里一妖一魔正激烈厮杀。白月有种感觉,他们不像是来比试的,倒像是手痒来好好过下打架的瘾的。
一想到他们其中一个变成自己老师,白月不禁打个寒战,只怕她老爹就要绝后了。
终究魔更胜一筹,妖重重摔下来,口吐白沫。
或许因为赛况愈发激烈,底下熙熙攘攘的妖魔们逐渐变得安静了。
又是一声清脆的锣声响起。
忽然一抹灰色身影踏着别人的肩膀自妖魔中升起。他披散一头及腰长发,头发左半边莹白如雪,右半边漆黑如墨,在风中如水波般抖动。灰色长衣,银带银边,双臂在宽大的袖口中如翅膀般张开。星子般灿烂的眼眸,浅泛银光,居高临下地在人群中流转,忽然停住,粉色唇瓣噙了笑。
白月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在冲她笑,觉得……自己被他抓住。
他的脚尖刚沾台子,对面红脸白眼,头发似刺般坚硬竖起的红魔便提着长戟刺来。
他顺势以脚尖点地,灵巧地转身,长戟直直地擦过他的衣角,扑了个空。他迅速将手臂一横,化作剑削向红魔的脖子,银光一闪,红魔向后一仰,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灰衣男子乘胜追击,双手自身后向前一拱,要将红魔推下台去。
红魔不闪不避,握紧长戟重重向下一砍,男子双手被震开,同时他为剑气所伤,胸前被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后飞去,妖魔们不约而同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到空中,眼巴巴等人落下。他右手握拳,手中出现一把无形的气剑,气剑及时划在地面上,火星四溅,渐渐稳住他后退的身体。
妖魔们一阵失望。
红魔使出全力将长戟朝他扔来。他闭上双眼,双手各自形成莲花指,于眉心前相触,继而滑到嘴前。嘴巴张张合合,默念口诀。随后双眼遽然一睁,手中出现一条金鞭,金鞭一甩,缠住长戟,再甩,将长戟往台下一扔,长戟直插入地。地面裂开些许,惹得前面的妖魔直觉向后退了几步。
红魔失了武器,气势骤减。灰衣男子轻轻将金鞭甩在离红魔五步之远的台面上,红魔竟踉跄几步,掉了下去。底下一片嘘声。
虽然之后跳上去的妖魔均不敌他,但他的气力也渐渐减弱,难免受伤。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撑过十轮。铜锣一响。他面色苍白,满身血痕,略微佝偻地立在战台之上,目光停滞在空中的某一点处。
“好!”弓远雷大喝一声,取了锦盒,双脚一踏,飞上战台。他暗自打量这小子,讶异小小的一只妖竟能将气化为自由幻化为武器,这等修为,连神都不一定能达到。
灰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宝珠。弓远雷心中不满他的无礼,表面上却仍大度地要称赞他几句,谁知话还未出口,对面的人突然直直向后仰去。
他,居然晕倒了。
时至晌午,太阳高高悬在空中,万里无云。森林一望无际,细看之下,每棵树的繁盛叶下都藏有一个悬挂在枝桠上的木屋。其中一个木屋内,树影斑驳,静寂无声,门口的粉纱在微风中飘动。
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正躺在木床之上,双眼紧闭,右手死死握着一颗珠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自床前的小椅上站起,弯腰探身,把脸对着男子。小巧的鼻子不断抽动,仔细嗅着男子周身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坐回小椅上。手肘倚在床边,托腮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男子的睡眼。
白月的目光移至他右手死死攥住的珠子上,这么视财如命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老爹说,这人现在是她师父了,可她不能叫他师父,因为他是只妖。妖是不能作神的师父的。这话很玄妙,她久久参悟,终于领悟,这隐藏的深意原来就是好面子的意思。可不能叫师父,该叫他什么呢?白月瞅瞅他半白半黑的头发,又探出身,近距离观察他那张与头发不相称的年轻细致的脸。心想,他们妖界的人就是会保养。
正在这时,底下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波澜不兴地瞪着白月贴过来的大脸。吓得白月连忙往后一退,大大的屁股一下砸在小椅上。
为掩饰尴尬,白月清咳两声。她老爹说了,架可以打输,但脸绝对不能丢光。所以每次他和老娘吵架吵输,总是先关起门来,再举起水盆罚跪。一个神,连脸都没了,那还能算是个神吗?还不如早早去和妖魔混一混,这可能也是他非常欣赏河下淳的原因之一。
于是,白月自动抹除关于刚才自己奇怪举动的记忆,保持镇定并略微调出担忧的小眼神,饱含深情地说:“老伯,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大夫说,你是因为气力用尽再加上失血过多才昏迷这么久的。不是我要说你,钱财乃身外之物嘛,你看你这么有气质,怎么也如此之俗呢?何必为了一颗珠子,把老命都搭去,好不容易活了这么久……”
男子哼哼唧唧,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伯?”
之后,躺在榻上的男子苍白的脸瞬间铁青,他汇聚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全六界最深刻的字眼。
“滚!”
后来白月才知道,他才五百岁,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百多岁。令白月唏嘘不已,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就白了呢?此后,她久久纠结于头发的问题无法自拔,遍寻世上能使白发变青丝的秘方。
他名叫远流,是只妖。
她老爹相当不要脸地霸王硬上弓,强留远流做她的护卫,还理所当然地说他既然已收下作为酬劳的宝珠,便再无反悔之理。其理直气壮之程度,令白月由衷赞叹,认识到自己距离一名合格的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护卫,就是保护她,而保护她的方法,就是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老爹绕了好大弯子才终于把护卫和老师二职混淆成一谈。
远流脾气很好,面对他们父女二人的无理取闹,思量着自己很没有家室,能在神界谋职也算是光彩,便只认命地叹口气。即便有这样好的脾气,他也有一忍再忍,再再忍,深呼吸,继续忍,终于忍无可忍,必须爆发的时候。每每远流生气,白月就会充满担忧地望向他那一半黑发,怒伤身啊,她生怕远流仅存的黑发会被她给气白。
以前老师们教她,要么一直敷衍,要么认真之后彻底放弃再敷衍。只有远流始终兢兢业业,不急不躁。一次她自暴自弃,便厚着皮脸地劝远流不要太为难自己,尽力就好。远流静静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在为难自己,我是在为难你。”
随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远流罚她背剑,双手贴紧后脑勺,原地做三百个深蹲。
远流什么都好,就是对称呼这个问题太过敏感。害她伤脑筋伤了很久,远流虽然名义上是她的护卫,可实质上却做着师父的工作。长幼有序,辈分不能乱,她冥思苦想许久,决定叫远流老大。
远流听了,眼皮微微抽动两下,之后叫她把全陶山上的落叶都扫光,不扫完不许吃饭。
从此,从她嘴里再没出现过“老大”两个字。她想,远流还是对自己的未老先衰耿耿于怀,不然怎么会总纠结于这个“老”字呢?
想来想去,白月干脆叫他阿远,没想到远流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感动到差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