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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细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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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文时代的设定考据党们请不要太认真随手写的错误多多请多包涵。)
《细雪》
01_
大正十一年。
渡边麻友匆匆赶往老师家。
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细雪悠扬飘落,空中碎絮很快将街道覆满白色,行人稀疏,偶有一二女子着了和服打着粉樱色的纸伞同她擦身而过,渡边黑色的校服外套早已湿了肩头。
岛崎教授的家是一座古朴的院落,进了正门,一路沿游廊向左就是老师的书房,渡边麻友将怀中的书整理了一下,因为没有带手套,两只手已经冰凉。
轻轻的敲了敲门,正在担心这次的作业能不能让老师满意的渡边麻友却听到了一少女的声音。
“请问......你是?”
渡边抬头一看,那少女正站在书架旁,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你好,我是渡边麻友,是岛崎教授的学生。”她还想接着说自己同教授已经约好在这个时候来改文章的时候,那少女已经明白过来的样子。
“请进。”
“谢谢。”渡边麻友走进书房,那少女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父亲刚刚去茶室了,你先稍等一下,我去叫他。”说完便转身欲走。
渡边连忙拉住她,少女回头,不解的看着她。
像猫一样,尤其是眼睛的感觉,一点点慵懒,还有几分的认真和肆意,渡边看着那少女的眼睛的时候不可抑止的这样想到。
“啊,不好意思,”渡边麻友松了那少女的衣袖,她这时才注意到这少女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和服,黑色的长发松松的挽着,“我先在这里等一会就好,等老师那边忙完再说。”
少女嘴角露出小小的弧度像是在笑,“渡边君......”
渡边麻友楞了一下,何以称呼她为“君”呢?
少女请她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后,将先前在看的书又放回了书架。
“帝都大学法科部二年生,渡边麻友......”少女拿起教授书桌上的一叠纸轻轻的念着,“这是你写的文章吗?”
渡边麻友条件性的站了起来,“唉?”
“原来父亲刚刚在看的文章就是渡边小姐写的。”
渡边麻友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岛崎教授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书房,她连忙恭敬的向老师问候,教授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
渡边麻友抬头看书房里,刚刚的少女不知何时走了,教授笑着看她,“刚刚那是我的女儿遥香,没有打扰到你吧,那孩子有些调皮呢。”
“不不,没有,遥香小姐很好。”
教授笑了,“她和你年纪差不多呢,就是身体弱了些,刚从琦玉养病回来。”
正说完,遥香小姐捧着茶进来了,她看着渡边麻友,声音也是轻轻的,“麻友小姐请喝茶。”
渡边站起身来接茶,“谢谢。”
手指不经意的接触到了。
遥香的眼睫闪动了一下,渡边麻友离她很近,看的真切,她自己的手也是僵了一下。
“手好凉啊。”
她听到遥香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说。
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然加快了好多。
02_
初见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渡边麻友都没有再见过岛崎遥香,偶尔到岛崎家中,遥香小姐不是去上花道课就是恰好不在家中,渡边麻友心中的期望总是每每落空,傍晚归家的时候,看着斜晖洒落在岛崎家中,渡边麻友内心总是浮起淡淡的哀愁。
却也不知,这份怅惘来自何方。
春。
又到了赏樱时节。
上野公园的樱花已经完全开放了,枝头丛丛如粉云,万般繁华。同学间组织赏樱会,里见邀请渡边一同,渡边想了想,虽然自己还是更喜欢待在家里,但是毕竟春日难得就答应了。
可是这赏樱会,果然还是同自己所期望的有不小的差别。整个上野公园里挤满了赏樱的游人,学生尤为多。
同行的几个男同学一直在同里见说笑些什么,里见一直在摆手,是在否认一些什么吗?渡边麻友觉得此时自己的头脑也是空空的,心里如同没着落一样,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索然无味的赏樱会于下午三时结束,离开喧闹的人群后心里也变得安静了下来,拒绝了里见向自己发出的共进晚餐的邀请,渡边麻友自己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也没有穿和服,仍旧是黑色的校服,帝都大学一贯严谨的西服样式,不同于大正年间其他女校的裙装校服,帝都大学的女生校服连下半身也是裤子。
她渡边麻友,心里住着个男生,所以不愿意就读女校,好在学习优秀,读了男生独霸的帝大,甚至于读法科也是因为......不想依靠异性,渴望独立,以及,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电车从身边驶过发出声音,渡边麻友看向这个庞大的交通工具,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却坐了这么多的人,会有人在这个狭长的世界里相遇或是重逢吗?
黄昏渐渐逼近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茶水女子大学,以前并没有发觉这个大学离自己家竟然是这样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遥香小姐以前就是就读在这个学校的吧,听老师说,后来是因为回到琦玉养病,所以申请了休学。
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渡边麻友决定到御茶水女大里走一走,在这样春日的黄昏里。
这个古朴的大学有着不少典雅的校舍,渡边麻友一路走过,在学校礼堂前面停了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浅葱樱。
粗略扫过大概有二十株,因为比一般樱花花期要晚的缘故,所以这些浅葱樱仍旧是花苞的形态,要再等上几日,才能看到它浅绿色的花朵飞满枝头,然后悄然转红凋谢。
在那樱树的前面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女学生,她们都穿着淡蓝色的校服长裙,在腰间束着通用的宽腰带。
渡边麻友站了一会,天将晚了,她想是该回去了。
回身的时候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少女向自己这边走来,渐渐的更近了,那人的面庞也完全清晰,是遥香小姐啊。
“满山樱花纷纷飘落,晚钟悠悠催人伤悲。”眼前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麻友小姐,好久不见啦。”
03_
骨瓷的咖啡杯子,温暖的晕黄色灯光,这是一间位于渡边麻友家附近的咖啡馆,在大正时代,咖啡馆因为是西方生活文化的代表所以颇受社会大众的推崇,尤其是年轻人。
“遥香小姐喜欢喝这个吗?”渡边麻友将一块方糖小心放入杯中后,用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少女。
岛崎遥香只是用两只手捧住了脸,她眨了眨猫似的眼睛,因为灯光的缘故整个人都是那样的柔软可爱,她忽而笑了,两颊有酒窝露了出来,又带着些许的撒娇意味一般的说,“总觉得有些苦呢。”
渡边麻友对着那笑容愣了两秒,“啊,那......”
“唉?”
渡边麻友突然将脸凑近了一些,“遥香小姐,”她伸出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来,指了指岛崎遥香的咖啡杯,“不要勉强自己哦。”
刚刚自己差点将“糟糕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呢。
是很糟糕啊,心跳。
“勉强什么的,”岛崎遥香安定的看着渡边麻友,眼底有笑意浮现,“不会噢,所以......麻友小姐请放心吧。”
“我身边熟悉的人都直接称呼我麻友,所以也请遥香小姐这样称呼我吧。”
“渡边君。”岛崎遥香调皮的笑了。
“是‘君’吗......”渡边麻友直率的看向岛崎遥香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岛崎遥香似乎在逃避渡边麻友眼神的询问一般,她状似不经意的转移了视线,看着窗外的行人。
“天快要黑了呢。”她回过头来看向渡边麻友。
的确,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经拉开,远天之间几颗明亮的星在闪烁着。
“今晚没有月亮。”渡边麻友看着岛崎遥香。
“要回去吗?”岛崎遥香面前的咖啡已经完全凉了,一点未动。
“我送你回家。”渡边麻友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白衬衫的领结,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准备离开位子。
“等等,”岛崎遥香也站起身来,“外面很凉,你还是将外套穿上再出去吧。”
渡边麻友看着眼前的少女,岛崎遥香穿着浅绿的和服,这让她想起了黄昏时分的浅葱樱,看着有一两分的单薄。
“嗯......遥香小姐。”渡边麻友突然顿住,她笑眼弯弯的看着岛崎遥香,“我们先出去。”
她们走出咖啡馆,街道上行人不多,很安静,转过街角,渡边麻友停了步子。
“你手好凉。”她右手牵起岛崎遥香的左手,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外套。
岛崎遥香也不再向前走了。
“好熟悉的话。”她看着渡边麻友笑。
“在老师书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对我说过?”
“你还记得?”
“嗯。”
岛崎遥香没有再回应什么,继续向前走着,只是步子很慢。
渡边麻友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们二人就这样静静的走着,渡边麻友低敛眉,墨黑的眼睛看着身旁的人,只是因为暗夜,她无从知晓岛崎遥香的表情是怎样。
一路无话的走到了岛崎宅。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终于看见岛崎遥香的眼睛,不知为何那样闪亮。
“不,没什么......”
“要进来坐一会吗?”
渡边麻友终于感觉到了夜风带来的凉意,她一边将外套穿上一边谢绝了岛崎遥香的邀请,“实在有些晚了,改日再打扰吧。”
“那......再见。”
“嗯。”
她看着岛崎遥香转身,却又突然回头看向她。
“麻友......”岛崎遥香突然这样叫了她一声,“我很开心,谢谢你。”
渡边麻友克制的微笑一下,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的在变大。
“你穿校服的样子,很好看。”
岛崎遥香说完这句话之后消失在了门后。
04_
“遥香小姐:
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吗?如果能顺利收到就太好了。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遥香小姐了呢。最近身体怎么样?
真的很想去琦玉看望遥香小姐呢,可是最近正逢期末实在是无力呢。
保重身体。
渡边麻友 ”
“渡边君:
你会生气吗?看到我这样无礼的称呼你为‘渡边君’。
很任性呢。会这样想吗?
想知道你的想法。
谢谢你的关心,如果能够来琦玉这边的话,我会非常期待的。
遥香 ”
渡边麻友坐在书桌前,看着这封前两天从琦玉寄过来的信,心里有一丝的担心和沉重。
事实上从那晚她送遥香回去之后,遥香的哮喘不知为何变得更加严重了,她的心中也因此背负了沉重的负罪感。
其实那晚,拿在左手的外套是为了给遥香穿上,只是自己一直在顾虑其他的一些东西,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明明那个时候她的手那么凉。
她怯懦了。
不敢太过亲密,担心自己的举动会让遥香产生排斥感,只好努力克制自己的那份心情。
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开始动笔。
“遥香:
看到你回信的署名我很开心,那么也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吧。虽然我会对‘渡边君’这个称呼产生一些疑惑,但是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快哦。
不,应该说是很开心呢,因为这样的称呼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保重身体。
麻友 ”
距离夏休还有一周左右,渡边麻友已经开始着手自己的琦玉之行了,她还没有告诉遥香自己要去看望她。
她不擅长制造什么惊喜,也未敢想过自己的到来对于遥香来说会是一场惊喜。她想见她,仅此而已。
思念在她心里更像是一点一点的堆积,而不是汹涌如海潮一般,呼啸着过来把人淹没。
她在列车车窗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侧脸,瘦削,眼神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无力感,这让她自己亦感到心惊。
住所是一间靠近遥香疗养地方的日式旅馆,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渡边麻友按照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地址到达了疗养所。
岛崎遥香那个时候正卧在床上午睡,渡边走进房间,脚步也是轻轻地,这房间同医院雪白的病房并没有什么两样,身处这样的环境里总是让渡边麻友感到隐隐的不安。
岛崎遥香瘦了,瘦了很多,原先下巴圆润的弧度此刻也已消失不见,侧卧在床上的她显得那样的虚弱。
看护人员不在,房间更显空旷。渡边在窗户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岛崎遥香。直到看护人员走进房间同渡边麻友交谈之时,岛崎遥香才醒来。
她先是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渡边麻友,然后不知为何,两人突然相视而笑了起来。
“你来啦。”
“嗯。”她认真的答道。
“我想喝梅子酒,你能带我出去吗?”
05_
“你觉得我现在像不像将公主救出古堡的王子?”
岛崎遥香在松软的床铺上翻了个身,她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渡边麻友笑了,她伸出手去抚摸渡边的黑色长发,“可是你是女生啊。”
“我不是‘渡边君’吗?”她故意这样调皮的笑着说,向岛崎遥香眨了眨眼睛。
岛崎第一次向渡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难以言喻的一种情绪在她的面容上展现了出来,渡边麻友撑起身子看向她,她们离得这样近。
“会不安吗?”
岛崎眨了下眼睛,她那样全神贯注的看着渡边麻友。
一种急切的心情在渡边心中蔓延开来,她将身子更加凑近了一些,此刻她只要再向前一厘米就能够碰到岛崎的鼻尖。
“遥香,会不安吗?”她的声音涩涩的。
渡边麻友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这声音已经快要震破自己的耳膜,这声音如此可怕简直要将自己吞没。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岛崎遥香猫似的眼睛如此明亮,那瞳仁里映出的......是自己急切而认真的脸。
她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喉咙如同塞了棉花一般此刻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遥香的脸凑近了一些。
她吻住了渡边麻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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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哦,遥香,你现在是病人。”渡边麻友将梅子酒放到了自己这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对面人脸上的表情。
“麻友......”
“喝点汤好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要转移话题......”
渡边麻友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来,“你知道你现在的语气让我想到什么吗?”
对面人没有回应像是在乖乖等答案。
“像是不听妻子劝告的醉酒丈......”
开玩笑的话还没有说完,岛崎遥香却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虚弱了许多,连额头也在冒出细密的汗来。
渡边麻友连忙走到了餐桌的另一边抱住了岛崎遥香,她紧张的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遥香,我送你去医院!”
努力想要说些什么的岛崎遥香一边紧紧的拽住渡边的衣袖一边用力的摇了摇头,渡边麻友没有一丝迟疑的扶起了岛崎向餐馆门外走去。
走出不远的时候岛崎的咳嗽终于好转了一些,她缓慢的对渡边麻友说道,“直接回疗养所就好,那里有专门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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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渡边麻友没有回旅馆,一直在疗养所陪伴岛崎遥香,之后的日子她再也不敢轻易带遥香离开房间了。
渡边麻友心中的负罪感更加沉重了。
“不是麻友的错,”岛崎放下杯子看着她,“是我太任性了。”
“虽然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不要这样想哦,这样的话麻友会很累的。”
岛崎遥香坐起身来,“麻友总是会考虑很多呢,这样心会很累的吧。”
“是吗?”渡边麻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着看向岛崎。
“这样的麻友会让我觉得很遥远。”岛崎伸出手抚摸渡边的脸庞,她的脸离渡边麻友很近,而她眼中的焦虑与不安也是如此真切的呈现在渡边的眼前。
渡边伸手覆上岛崎的手。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的弧度很温柔,是典型的东方女性的杏眼。
十指相扣,已无需多言了。
06_
渡边麻友终于还是从如同梦境一般的琦玉之旅中回到了现实,东京灰暗的天空下她看见了几只鸽子扑棱着飞过安静的小巷,在黄昏时分,东京都中似乎有雨将下未下,她想到临别时岛崎遥香的笑容,她的嘴轻轻地抿着,是欲说还休还是其他呢。
她握住岛崎的右手,渡边麻友安定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睛让遥香陷入梦乡。
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又升入了新的学年,校服的领结也换成了浅灰色,渡边麻友在镜子前将衬衫的纽扣细心扣好,脖颈以下隐约显露的白皙皮肤和少女脸上似有若无的冷艳神情让渡边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容易接近。
在上交论文的过程中,同班的里见不止一次的从教室的另一边向她投过视线来,那个笑容爽朗却又有着灰鸽色带着哀愁感眼睛的少年的确对渡边麻友抱有着不一般的情感。渡边微扬起下巴时的神情带着轻微的骄傲和高贵,这份气质让里见极度着迷。当岛崎教授携着学生们的论文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昏暗的东京上空终于还是零星的飘起了雨丝,一阵凉风从窗户灌进了教室,吹得坐在窗前的渡边麻友的书本哗啦作响,一阵喧闹之后终于随着放课后的铃声安静了下来,夜幕似将拉开。
渡边麻友起身将要离开之际,里见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少年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夸张而显得不自然,与那笑容不相称的是他眼中无法忽视的哀愁感,这种矛盾的集合让渡边麻友轻轻地皱了下眉。
“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
渡边麻友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来,这种公式化的微笑像是政界人士在演讲前所必须做的一个程序性的表情。
在走下楼梯的过程中,渡边麻友怀中的书本间露出了书信的一角,里见的眼睛在快速瞥过之后,在刻意的忽视下终于还是将视线转移向下了。在这座古老大学的建筑楼里,连一级级的楼梯相接的突出部位都已被磨得发白了,木质纹理早已难寻得当年痕迹。渡边麻友在他的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岛崎宅中的书房。
教授从一摞学生论文里抬起头来,他拿起了渡边和里见的论文,在寂静的书房里踱起步来。
仆人将茶水换过两回之后,夜已经深了。
教授想起了还是琦玉养病的遥香,他对着廊外的夜空沉思了良久,回身望见书桌上放着的里见和渡边的论文,一向平和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忧愁神色来。
次日他差仆人通知了渡边和里见,来家中进行学业上的探讨。
里见的父亲在外务省担任要职,他从私家汽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刚刚走进岛崎家门内的渡边麻友的背影,今日渡边没有穿帝大的校服,只是穿了较为正式的私服。
他叫了一声:“渡边同学。”
渡边麻友回身看他,又露出了那公式化的笑容,里见心中一沉却仍旧面带微笑的迎了上去。
教授先是赞扬了一番里见所作的文章,称他见解有独到之处,又说渡边的也很好。
“你们闲时多多交流,对彼此都会大有裨益。”
身着一身考究西装的里见礼数周到的表达了对岛崎教授的感谢,临别时分亦是深深一鞠躬。
“渡边,你先别走,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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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崎遥香终于从琦玉回到东京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秋天了。
漫长的休养时光让她的身体逐渐好转了起来,却让她的精神极度的疲惫。
她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柔软可爱的老师的女儿了,渡边麻友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这样想到。
她的遥香......
旧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渡边麻友淡淡一笑,她喝了最苦的咖啡,怎奈何却也敌不了心中苦涩的万分之一。
当她推门而出之际,秋风扑面而来,她将两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走上那条熟悉的回家之路。
她们是否会就此形同陌路人呢,如是,命运对她渡边麻友真真也太过残忍了,过往短暂的美好回忆遥香会快速遗忘吗?或许是吧,她会渐渐忘记那晚在琦玉的日式旅馆内,她慵懒的像是一只猫,却在渡边麻友最为不安的时候吻住了她,那是渡边麻友第一次知道,原来泪水的味道竟是那样苦涩,但她却也在这种苦涩的、属于岛崎遥香的泪水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爱。她大概还不会立刻忘记吧,但谁又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渡边同学。”
“是,老师。”
“你们啊,认真想过了吗?”
“我......们?”
“女子之爱,你觉得这个社会有多少人会接受?”
她想那个时候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好,不然为何回身看到她的脸色的岛崎教授会说:“你的气色很不好,如果感到不舒服的话就请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恭敬的一鞠躬,没有再说什么。
错在她先。
错在她先么?
爱情里可分对错吗?惊世骇俗吗?女子之爱又如何呢。
她信誓旦旦的写信给遥香,说你不放手我亦绝不低头。
遥香没有回信,从没有。
于是她趁着四月末的长假再赴琦玉,却被告知岛崎小姐已不在此了,而去往何处疗养所的人也不知道,又或是知道也不愿透露。
渡边麻友在旅馆的中庭内一坐就是一夜,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酒,这或许不是解忧的最好方法,但她现下还有别的选择吗。她抬头看庭中明月,而院中空空如许,她伏在矮桌上漆黑如墨的双眼在暗夜里晶莹发亮。
是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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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若冰霜。
渡边麻友终于不堪忍受,她向家中提出赴英留学。
是谁最先选择了逃避?却连一句话、一个理由都不给她。
07_
“遥香:
是父亲。
今冬你回来吗?
自幼时你母亲过世,我总觉得自己对你的照顾不够周到,最终才使你这般体弱。
琦玉的秋天可还同你儿时记忆中的一般吗。
你一定会疑惑我为何要说这些。
遥香。
世俗之力不是那样易于抵抗的。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了你对渡边的感情。
这让我很担心。
渡边是一名优秀的学生,她能以一女子之力在帝大取得这样的成绩让我十分欣赏,我知渡边家一直将她作为接班人来培养,她的前途未可量度。
爱有时会让人冲动,会使人盲目,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作出正确的抉择。
父亲”
08_
“留学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吗?”里见在校园里拦下了渡边。
“是。”近些日子渡边麻友连摆出公式化微笑的心情也没有了。
“那么,祝你接下来一切顺利。”
渡边握了握里见的手,她看向里见灰鸽色的眼睛,那眼睛里终于有了安定的神色,她莫名释然,“谢谢你。”
他们并排走向帝大校门口时,就那样撞见了岛崎教授和......遥香、小姐。
应尽学生应有的礼仪,他们二人恭敬的向老师道好,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安定,岛崎教授微笑着看向他们,临别时分,教授深深的、眼神柔和的看了一眼渡边麻友。
自始自终,岛崎遥香都未与渡边麻友对视过。
>>>
冬天也该来了。
在岛崎遥香的结婚仪式上,里见和他的妻子也有到场。
“祝贺你们。”
岛崎遥香的目光落在了里见妻子的身上。
不是她。
女子略带疑惑的看着岛崎遥香,新娘回以微笑,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那眉目舒展时的样子同温柔的眼睛却又同她有着一二分的相似。
里见正和教授交谈着些什么。
“渡边君是遥香小姐的医生啊。”
零星的几句话,她还是听到了。
是的,她同渡边结婚了。
当然不是渡边麻友。
>>>
新年将至。大雪漫东京。
“雪停了以后,前院的丰后梅会开吗?”
渡边麻友站在窗前喃喃自语。
这一二年的留学生活不知怎的让渡边麻友的眉眼都变得更加冰冷了几分,她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是不经意的、淡然而凛人,但那眼眸深处却又明明在拼命的压抑着一些什么。
她终于在家族危亡之际接下来这份重担,从此她大概再也不能做一名心无旁骛的学生了,她的一生在可见的未来岁月里都会被繁杂的事务所填满,这使她无暇去考虑其他。
昭和二年的这个冬天,她终于触摸到了这世间的苍凉一角。
大概永远也无法再像几年前那般无知无畏的,为了见人、为了寻人,只身赶赴他乡了。
那些信件,她倒是都收着。
即便是丢了,那一字一句也早已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是一度念着这情来着,却也不知为何,现在想起时心已经不会那样难过了。说来也奇怪,读书的时候,我与她也不过就是见了那几面,信倒是写了不少。”
“现在想起来,她的确是有那么点任性的,但这任性大概也是可爱的任性,所以我还对她心心念念。”
“那时的分别也是莫名的,稀里糊涂的,就那样没了联系,那年校门口碰见她和老师,我几次看向她,她都视而不见一般,我想她对我,大概是没了那份感情了。”
“那时我也想,是不是女子之爱还是太过脆弱了,可对她,我终究还是不能忘怀。”
如自语一般,她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些话。
“知道她结了婚,也是从里见君那里偶然了解到的,她走了一条她本就可以走的正统闺秀小姐应走的路。只是,嫁的人也姓渡边......这如何不让我想多呢,真的只是巧合吗?”
“想到某一种可能时,我的心隔了这许久竟还是会如擂鼓一般的跳动,思及此,我真的不敢再多想了。”
“我怕我会去找她。”
09_
昭和六年。深冬。
岛崎教授病逝于东京家中。
见面是自然的了,只是没想到再相见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一身黑衣,她一身素缟。
渡边麻友深深的鞠了三个躬,转身看见岛崎遥香,两两无言,双眸对视。
她向岛崎轻轻地点头示意之后,快步走出了灵堂。
如果她曾回头看一眼,她一定会发现岛崎遥香看着她背影时的眼神同当年一模一样。
她们其实都没有变。
“她的前途未可量度。”
岛崎遥香的目光穿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到渡边麻友的背影。
这背影终究会消融在一场雪里。
在她的梦中。
EN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