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年华》青山常在

29、第 29 章

　　排练结束后，小衣才发现白教授的表情不怎么友善。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很差劲，唱错了几处，甚至一个翻转动作差点栽倒。
　　“对不起。”她低着头。
　　对于主动认错的学生，白教授也不好责骂什么，只是看看小衣，“一天都不在状态，身体不适么？夏夜可不能贪凉。”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小衣怎么好意思告诉教授夜里太过劳累呢，吐了吐舌，拿起白钦手里的剧本认真看红笔勾画的重点。
　　可爱调皮的表情让白钦不满的情绪顿时消散了。
　　看着青春秀丽的脸蛋布满红晕，心中疼惜，递过纸巾给她擦汗，“这出戏是本院汇报演出，让你担纲正旦是我的决定，希望你努力。”
　　她没有告诉小衣她顶住了多少压力才让她一个新人主演。或许是爱才或是为了雪桐。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圆一个梦。
　　回去后小衣将这次对话告诉雪桐。
　　雪桐琢磨白钦这番话便明白了。
　　以小衣的文化程度想考上上戏研究生班很难，只能走特招这条路。
　　这对没有任何背景的孩子来说根本行不通。争取那区区几个名额简直媲美中彩票。显然白钦动用了自己的威信和资源才拿到的名额。
　　而此刻小衣没想那么多，就以为白教授在教训她不够努力。是啊，和雪桐夜夜贪欢如胶似漆的，状态怎么好得起来呢。
　　她这边胡思乱想，又听见白钦说：“添钰说昨晚遇见你们了？他还说邀请你去观看他的小提琴独奏了。”如果儿子真心追求小衣倒是好的。可是直觉告诉她小衣和雪桐的关系不一般，这个不一般是什么程度她不能猜想，就觉得贸然说出添钰对她的想法是否不妥。
　　小衣觉得和白添钰也没什么交集啊，只在白教授家吃过两次饭。那家伙小提琴拉得不错，她就表示了一些崇拜而已，没别的意思。
　　“嗯，是巧遇了。”她这会儿心思敏捷，知道教授话中有深意。
　　白钦笑着说：“留下吃晚饭吧。”
　　小衣刚想推辞，白钦又说：“晚上继续排练。”
　　“啊？哦，这个。。。好吧。”小衣再不好拒绝了，想着如何跟雪桐说。
　　“嗯？是不是另有约了？”白钦看着面前的女孩咬着下唇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不是，我去换衣服。”小衣转身朝更衣室走去。
　　华灯初上，周雪桐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接着小衣打来的电话。
　　“晚上要排练，不能回去吃饭了。”
　　“那，我去接你。”
　　“还不知道几点下课，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吧。”
　　“我也加班，晚点去接你。”雪桐说。
　　那边扑哧一笑，“怎么啦，怕我被劫了？要劫就劫我一个好了，大人来了可是劫一双，我怎么舍得呢？”
　　“贫，一会儿去看你。”雪桐动了心思，想去看看她的舞台表演。
　　“真的？”小衣想起雪桐说过要来上戏看她可一直没来。
　　“你想吃什么，我带过去。”
　　“好啊，我想吃冰粥，鲜果味的。”小衣不想拂了她的意。
　　挂了电话，雪桐埋头码字。巫苹走进来好久也不知。
　　“我说，今儿可没人剥削你啊，这么积极？”巫苹敲了敲桌面。
　　“总编大人催这篇稿子好久了，拼了这条命也要赶出来。”雪桐头都没抬，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来。
　　“觉悟啊。”巫苹有点受宠若惊地说，“您呐，还是保重身子要紧，累坏了我可赔不起。”
　　“没那么娇贵，总编的马前卒而已。”
　　“还‘马前卒’，您可是本编的大佛！高兴就赏个脸，不高兴就闭眼，本编孝敬不来啊。”
　　雪桐推了她一把，“别埋汰我了。”
　　笑了一阵。
　　雪桐指着电脑屏幕说：“这个地方我觉得不必修改。”
　　巫苹说：“你以为我想改啊。我们媒体人不是做新闻纪实，不要搞揭露真相。更不要涉及政/府部门的事情。所以，请把一些敏感的字眼删了好吗？”
　　“但是，戏曲的败落很大程度上是某些部门的不作为造成的，比如说各地划拔的扶持资金。。。”雪桐非常恼火，有人告诉她有一批扶持地方戏曲的资金被挪用。
　　“行啦，我的大记者！”巫苹摇摇头，“又不是小青年了，还愤青啊？我就知道你这种书呆子在体制内迟早被碾死才把你弄过来。”
　　雪桐心情低落地叹了口气，“多谢总编给我活路喽。”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看你潇洒地走出宫门，我赶紧把你请过来免得你干出更出格的。话说回来，你父亲的资源你完全可以享用，为什么弃之不用非要脱离组织呢？”
　　“我爸去世那么多年，难道我要捧着他的牌位胡作非为？”
　　“你也知道你那些年在‘胡作非为’？写犀利见血的文章，搞纪实，搞揭露，得罪多少人！好端端一个副台长的位置变成了到嘴的鸭子。”
　　巫苹恨其不争，夸张地做了个展翅飞了的动作。
　　雪桐忍不住笑出声。
　　“得罪人不怕，我失望的是大众都麻木了，热衷新闻的新鲜度，对新闻真相。。。”雪桐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我接到反馈信，上面居然告诫我不要再说警世恒言，子民不需要太多真相，糊涂地活着就好。那瞬间，我有严重的挫败感。”
　　“还有这种事？”巫苹大笑，“就是嘛，哥白尼不是那么好做的。”
　　雪桐没心情再聊这些事，站了起来，“稿子做了修改，总编再不满意就请自己动手啦。”
　　巫苹咦了一声，“这个时间会小情人是不是有点晚了？”
　　“多谢关心啊，我去上戏看她排练。”雪桐在巫苹面前很坦然。尽管她知道巫苹一直不看好她和小衣，但是爱情是需要被认可的。哦，‘认可’谈不上，巫苹是见证她和小衣的人。
　　巫苹一怔，“你不怕见到你妈？”脱口而出，绝对没想过周雪桐的感受。
　　雪桐微微一皱眉，“无妨。”
　　巫苹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好奇这对多年隔阂的母女见面会产生什么结果。
　　这顿饭吃到很晚，直到小衣开始打嗝。
　　“添钰忙着演出又失约了。”白钦解释做这么多菜的原因。
　　“他不常回来吗？”小衣看着沙发旁的几上多出一个相框。
　　那是拉着小提琴的白添钰的照片。平心而论，白添钰的长相属于上乘，加上艺术家的气质，说不尽的风流俊雅。
　　“他是上音的学生，出国深造了三年，才回来的。”白钦观察着小衣的神色，“他说上音想聘请他做老师，也不知他怎么想。”
　　小衣一笑：“您的儿子，您不过问？”
　　“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很固执。”白钦有时候觉得自己一对儿女就这点像。想到雪桐她心里难受，也就沉默下来。
　　墙上的老钟敲了几下，小衣起身说：“我去排练了，您。。。”
　　白钦笑着说，“这么短的时间要求你太多了，希望你能理解。”
　　小衣受宠若惊，“不，您对我的期望，我绝不会辜负。”
　　白钦拿起一件丝质披肩，“风大，别受凉了。”
　　小衣嘴角蠕动一下，差点掉泪。
　　周雪桐走到后排坐下，看到剧场里有好几位校方领导，白钦在列。
　　舞台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女郎穿着一身点缀着碎花的戏服倾情而唱。
　　她，那么娇，娇得有点妖，那么艳，艳得有点野，身材，眉眼，动作完美的使人怀疑她的真实。
　　灯光照亮了舞台，她照亮了世界。
　　来之前，她做了一番功课，昆曲版《墙头马上》是俞振飞，言慧珠的代表作。
　　她想起某位作家评言慧珠的一句话。
　　“现在的剧坛还能看吗？不是背靠官，就是倒向商，或者既背靠官又倒向商。说句不客气的话，所有批判传统的人，都没能超过传统。所有批判言慧珠的人，也都没能超过言慧珠。”
　　言慧珠那个时代是不堪回首的。
　　这让她想起父亲，想起父亲那个时代，想起父亲和白钦，心脏隐隐疼痛。
　　一句高亢亮丽的唱词将她飘飞的思绪拉回舞台。
　　和小衣配戏的是个研二的男孩，高大俊朗，中气十足。小衣眼神华丽，一点听不出雌音，没有小女生的痕迹。一个不是科班又没有多少舞台经验的女孩子，表演和唱腔这般炉火纯青实在太难得了。
　　翟导忍不住叫声好，将沉迷戏曲魅力的观众拉回现实来。
　　这出排练实在媲美专业剧团演出，太精彩了！白钦和几位领导都鼓掌喝彩。
　　“小衣，发挥不错！”白钦直接走到台前，满意地看着弟子，布在眼角的笑纹更深了。
　　恩师难得赞赏自己，几个老教授也频频点头。
　　小衣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连忙鞠躬。
　　教授们说着好，说着鼓励的话语，然后一个一个走出礼堂。
　　白钦最后笑着说：“累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早来。”转身时看见走过来的雪桐一时怔住。
　　“。。。。。。桐桐。”
　　周雪桐略颔首便移开了视线，去看小衣。
　　“你真来啦！”小衣浸在戏曲余韵中的热血需要宣泄，一把抱住她。
　　当着很多人呢，何况其中有白钦。
　　雪桐拍拍她，汗水带着油彩蹭在脸上，黏糊糊的。
　　“我替你卸妆。”她扶她站好，指指她的脸蛋。
　　小衣看到不小心蹭到记者大人脸上领口的油彩，赶紧去抹，“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大人。”
　　一声娇嗔，完全忘记身边还有教授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