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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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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北国连雨。
近日来我又有些腰疼,十分之疼。
我一直都觉得中医不错,能治本,又不用扎针,还省钱。我去看了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老中医问了我一句话:“小姑娘可是独居?”
我觉得那老头是庸医,顶不靠谱。可到底还是抓了些驱寒的中药,也是习惯了,这些年来喝过的中药堆起来大抵能填满一口枯井。
阴雨濛濛,不似滂沱大雨来的爽利,那样不痛不痒的雨滴落在身上寒津津的。时常这般小雨都会带着阴嗖嗖的小风,这就意味着打伞和不打伞都是一样的。
我顶讨厌这样的淅淅小雨。
至于那哗然大雨,我相信,这世上除却那些酸死人的文艺青年,只有痴呆傻子才喜欢被浇成落汤鸡。
所以,我顶讨厌雨,不论大小缓急,原因很简单,我腰疼啊。
今早我起的格外早,我搭上了最早一班火车,是唯一一趟能从渝市穿越数千里到达老家乡镇上的火车。那样漫长的路程无聊至极,好在我每年只需乘坐一次。今年是第五次。
到达镇子上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镇子上的光景一如多年前的模样,其实我还是真心希望这镇子能变变样,毕竟现今科技那样发达,太落后不是一件好事。
乡镇里没有市里那般火热的热岛效应,天空还是教科书里描写的那样蓝,空气中没有任何腥稀异味,人们还是那样面对面相遇相知,而不是带着口罩蒙住半张脸遮住所有面部神情。
眼下八月中旬就要立秋,早晚两头有些湿冷,幸好我备足了厚重的衣物。车站前仍有大批大批正规或者不正规的司机拉客,像是抢劫似得,不时发生口角。
我搭上班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班车在泥泞的土路上小心翼翼的前行,路旁的银杏仍旧郁郁葱葱,黄昏的晕光柔和的拂在枝桠的空隙间,洒落在稻田忙碌着除草打虫的老农的脸上,老农的脸上的沟壑噙着滴滴汗水,许多年前外公也是这般期许着秋末的收成,不同的是那时有个赤着脚丫的小女孩儿替他拭去涛涛汗水。
颠簸的路途我竟也能眯着。半个小时后,好心的司机叫醒我到了乔家坪。
乔家坪,是生我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凉风习习,我披上厚重外套,乔家坪一如往常般宁静。那里再也没有我熟悉的面孔了,因为我熟悉的面孔要么垂垂老倚,要么已经远离人世。我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若是搁从前,一路上捉捉红色蜻蜓也没觉得那么长,那么远。
走啊走,走啊走,不远处终于露出了坟冢的小包,我放慢了脚步,每次走到这里,我的脚都会异常的艰难,心里也会非常的压抑,许多人也曾问过我说:“你为什么不哭呢?”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哭什么呢?
坟冢的墓碑还没有被风化,上面的刻字依旧清晰,可是坟上却长满了青草,年年如此,说明一件事,除了我再无他人前来探望母亲。我撸了撸袖子,将那些粗砺的杂草连跟拔除,手被些荆刺剌开长长的口子,我浑然不觉。我点了两盏莲花灯,两根蜡烛,置放一盅白酒,一个果盘,上了三柱香便草草了事。坟的几步远处有条小溪,终年潺潺流淌,我去那里清了清伤口,血液染红一小团后又被水冲开,我怔怔的看着溪水发了会儿呆。听老一辈的人说,人死后埋在溪水旁,在下面能过得顺风顺水,不愁没钱花。我想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确实真的不错。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就像是完成一项任务,每年的今天都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叩了三个头后我便起身离去,身后的坟冢渐行渐远。
秋风袭人,我觉得十分刺骨,不自觉的摸了摸右侧腰间。一个人走在这人迹稀薄的地界儿,我竟没有一丝丝惧怕。
草地绿绿如韭,有股子韧劲,我低头用脚尖将一小撮压平,松开脚,弹了起来,又走了几步,再次压平,松开脚,又弹起来。我玩的十分专心致志,以至于没有听见来源于草坪前方稀索的声响,以及那个渐渐逼近的人。
面冠如玉,英眉皓齿。
眼睛像是宝石那样明亮,却透着不该有的桀骜不羁,鼻尖高高的,挺挺的,嘴唇寡情般的凉薄。
穿着仍是那样干净澄澈,气质仍是那般温润尔雅,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卓然如玉,翩然而行。
一如多年前,令我心动的模样。
许多人都说他是如阳光般温暖,如清水般善良的人。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是表象,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尽管如此,我那时仍恋他至深。
他手里撰着一捧白菊,可是大数茎根折断,花朵垂落下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手力。
他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渐渐逼近,他的眸子里竟透既惊喜又哀恸的熠熠目光。他灼热的眼神,快要将我烧成灰烬。我想我是看错了,毕竟他那样厌弃我。
四肢具骸,身体僵硬,我知道时过便会境迁,谁不曾年少过呢?我只是……些许害怕。
我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只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往前走,毕竟隔着那样深的恩恩怨怨,那样亘古般漫长的刻意遗忘,能说些什么呢?能做些什么呢?仿佛说点什么都是错的,做点什么也是错的,也许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样一个人,不会对生活构成一丝威胁,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无关爱恨,只求平静。
我走到他的身旁,即将擦身而过。
“你猜,我找了你多少年?”
他的声音竟是颤抖的,既惊慌,又害怕。
我知道,他惯会装的。我只想割掉耳朵,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我正要加快脚步逃离,却没能如愿,他狠狠的用足以勒死我的力气将我掴入怀里,任我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一丝一毫。
他说:“慕乔,我找了你7年。”
我依旧沉默着,无言以对。
他又说:“不要再走了,好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是乞求。
晚风拂过,吹落了树叶上的沙尘,落进了我的眼睛里,眼睛磨的生疼,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说什么呢?说什么能让他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呢?说什么能抹去今天的记忆呢?我想了半天,终于艰难开口:
“哥哥......”
他瞬间僵硬,像是千里之堤溃烂如泥,所有固若金汤,瞬间崩塌,我最知道他的软肋,一击即中。
我渐渐抽离他的臂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满目都是痛苦不堪,仿似死了娘的是他非我。
“如果可以,我只希望下辈子都不要遇见你……”
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回头的离去,他的脸,他的神情我再无心相望。
这世上,有谁离不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