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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其出东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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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孙昭不由问道。
“奴家是大学士的妾室,特地来接姑娘。”女子掩唇轻笑,举手投足无不仪态万方,“真是让奴家好找。”
不仅是长相,就连言行举止也像极了章华夫人——可她说她是楚天白的妾室?
孙昭有一瞬的绝望,然而一瞬过后,她便自我宽慰:那日坠马尚未命丧黄泉,今日又何惧与楚天白相见?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孙昭摸索到床沿,便要下榻。
“奴家名唤翳月。”翳月的眼睛顺着孙昭的动作缓缓移动,却恍然大悟一般,“姑娘看不见?”
“嗯。”孙昭点点头,“医了几日,仍然未有痊愈的迹象。”
“奴家扶你起身。”翳月手脚麻利,轻轻扶着孙昭的手,带她一步一步走出屋来。
数日来第一次见到太阳,孙昭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刺得她不由流泪。翳月见她如此,只道是她盲了眼心上难过,便柔声安慰道:“想必休养些时日,姑娘的眼睛便会好转。”
孙昭更是迷惑,为何城府颇深的楚天白身旁,会有翳月这般心地单纯的侍妾?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却想到了楚云轩。
难道是她冤枉了他?
她在楚云轩府上已有多时,为何不见楚天白派人来见她?难道因为楚云轩背着兄长藏匿了她的行踪?
楚云轩为何不肯请宫中太医为她诊治?正因太医会彻底暴露她的身份。
他既不送她回宫,亦不敢请太医为她医治,因为京中已无齐骁,没有人保护她的周全。
乱了,全都乱了。孙昭以为楚云轩要将她金屋藏娇,是为了彻底放开手犯上作乱,可楚云轩没有。
既然楚云轩并无反心,那他三番五次劝说她做他的夫人,究竟是何意?莫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她不被伤害?
任凭她误解他、奚落他、无视他、抗拒他,他都尽数承受,为的是她能在他的屋檐下保得一世安宁。
孙昭啊孙昭,你何其愚蠢!孙昭不由觉得心上绞痛得厉害,紧紧抓住衣襟,轻轻啜泣起来。
究竟是你负了他的信任!
孙昭的头脑之中一片混沌,人却已到了楚天白府上。许是楚天白知她患了眼疾,并未将她囚禁起来,而是安排在一处隐蔽的别院,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婢子侍奉左右。
因眼疾难愈,孙昭只有脱了鞋袜,靠在榻上歇息。蒋广白虽然再也无法为她施针,但是这几日以来,眼前的事物已经清晰了许多。可是若要彻底康复,恐怕也只得凭借她自己的造化。
好在蒋广白已传授了她一套推拿按摩之法,闲来无事便可以按压穴位,疏通经络,促使双目早日复明。
孙昭闭上眼披散长发,十指的指腹轻轻自太阳穴向百会穴揉捏,身子倦怠,似要入睡。
忽然不知从何处冲入一个女子,不由分说走到她帐前一把扯下纱帐,横眉怒目道:“你就是夫君带回来的女人?”
孙昭睁眼去瞧,心上一颤,观这女子形容样貌……莫非大学士的姬妾各个神似章华夫人?
那女子见她不语,杏眼儿圆睁,怒斥一声“贱婢”,紧接着扯住她的长发,用力往地上拖拽。
孙昭身形不稳,被她连拉带扯,“砰”地一声自榻上滑落,狠狠落在地上。
后脑着地,惊得孙昭不敢妄动,她自知脑中淤血未散,这几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怎料有今日之变。
她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睁大双眼,眼前的景致时而绚烂,时而阴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那女子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何处来的小浪蹄子!”
“放肆!”温和的男声中夹着愤怒,继而有一素服男子大步上前,对着那女子便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震得女子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难以置信道:“夫君……奴家错了,夫君息怒。”
“拖出去,杖毙。”男人的声音冷模似三九寒冰。
孙昭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眼看着几个强壮的婢子将那形容肖似章华的女子拖了出去。女子一路哭喊,十指狠狠地扣着门廊不肯离去。
几个家丁闻声而至,对着那女子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即使孙昭未回头,也想象得到她满面血色蜷缩一处的惨状。
楚天白收敛戾气,轻轻蹲在她身边道:“下臣管教无妨,请殿下赎罪。”
孙昭定定看着楚天白,他这一怒一敛,神情竟如浮云变化般迅速。他们相距不远,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在他眸子中双目呆滞的模样。
她能看见了!
“是楚大人吗?”孙昭说着,便伸手向前摸索,“能否扶我起来?”
这般明媚动人之姿,却生生盲了眼,真是可惜!楚天白不由分说,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道:“殿下且在下臣府上暂住几日,待时局安定,下臣便送殿下回宫。”
“好。”孙昭眨了眨眼,一双眸子仍是一动不动,“本宫与太子受难,楚大人可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楚天白一愣,似是未料到她会如此问他,沉吟半晌道:“犯上作乱的,乃是大将军齐骁。”
“那一日本宫与齐骁一起遇袭,他又怎会是叛逆?”孙昭心中咯噔一下,“如今可有齐骁的下落?”
见孙昭表情疑虑,楚天白道:“下臣只掌管文事,这捉拿叛逆之时,便不得而知。”
孙昭心中千回百转,看来楚天白与楚云轩二人,并非兄弟一心。甚至在楚天白看来,她仍旧是被蒙在鼓里的镇国公主殿下。
“多谢楚大人相救。”孙昭说着,以衣袖遮面,似有倦色。
楚天白自是不会放过她任何的细微表情,“既然殿下倦了,下臣这便告退。”
孙昭闭着一双眼,没有半分睡意。自眼盲以来,听觉便异常敏锐,她听到楚天白不急不缓的走路声越来越远,几个女子的窃窃私语却越来越近。
“三娘这没脑子的,偏偏去招惹新入府的妾室,活生生被打死了!”有女子娇滴滴道。
“啊!”几个女子吓得不轻,“三娘素来跋扈,便是对翳月姐姐,平日里亦是不甚恭敬。”
“不知这新来的,会不会分了翳月的恩宠……三娘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哎。”
孙昭听闻众女子一阵唏嘘,而后各自散去。她心中好奇越发,想要将楚天白府上的姬妾尽数打量一番,看看她们是不是各个都胜似章华夫人。
她误入虎穴,好像窥探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色渐晚,翳月刚要歇息,便见楚天白推门而入,她瞬时红了脸道:“夫君怎么来了?”
楚天白笑道:“怎么,难道翳月要赶我走?”
“不是,不是。”翳月摇摇头,“夫君昨夜……彻夜未归,妾身以为……”
“你以为偏房的女子是我带回的妾室?”楚天白轻轻揉捏她的耳垂。
翳月疑惑地望着他道,“难道……她不是?”
“不是。”楚天白抬起手臂,示意翳月为他宽衣。
“姐妹们轮值侍寝,今夜不该是妾身。”翳月满面羞赧。
“我爱你宠你,偏你还把我推给旁人。”楚天白恰是爱极了她这害羞的模样,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你都跟了我许多年,怎么还是形同处子般羞涩?”
翳月闻言,小脸儿红的惊人,却是顺从地仰面躺在榻上,任由楚天白一层一层剥落她身上的薄衫。
她自知身份低微,可每每独占夫君的宠爱,多少有些惶恐,“夫君平日里,也该多去其他姐妹房中。”
“你我在一起的时日不多了。”楚天白低头看她,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捉摸不定。
时日不多了?夫君为和这样说?翳月心上疑惑,尚未问出口,却被楚天白以薄薄的纱幔遮住了双眼。
楚天白低下头,但见女子玉体横陈,说不出的魅惑人心。她被他遮了眼,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在他身下化作一滩春水。
“翳月。”他柔声唤她。
“夫君?”翳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炙热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他蓬勃的情愫。
不过一瞬之间,翳月便觉得自己被夫君的宠爱满满地占据。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双腿,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喘息道:“夫君……”
旖旎一夜,翳月只觉浑身酸痛。清晨早起,她服侍楚天白洗漱,穿衣,用膳,而后才顾得上自己沐浴一番。
待她梳妆完毕,却见夫君仍是未离开,不由疑惑道:“夫君今日不上朝么?”
“今日没有朝议。”楚天白盯着她的眼,不由温和地笑。
翳月被他看得害羞,“夫君做什么这般盯着我?”
“待会儿你随我入宫一趟。”楚天白道。
“可是……”翳月弯了弯唇角,“妾身身份低微,如何能入得了宫门?”
“你是我最爱的女子,又怎会身份低微?”楚天白一把揽过翳月,抱在膝上。
翳月深知自己蒙夫君宠爱,愈发无地自容,“待妾身安排了那位姑娘的饮食,便随夫君入宫可好?”
“你倒是还有心思顾及别的女人?”楚天白打趣道。
“那位姑娘盲了眼,孤苦无依甚是可怜。”翳月道:“夫君稍等片刻,妾身很快回来。”
翳月说罢,拎着裙角一路跑出。
楚天白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笑容既欢愉又悲伤,仿佛他看着她的背影,将时间定格在一瞬也好。
成大事者,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