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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暴雨如瀑。银灰色的吉普车穿过厚重的雨幕,迅速转过了山弯。刺耳的刹车声宛如一把利刃,极锋利的划开了肆虐的风雨声。车灯在黑沉沉的雨幕中急速的旋转着,画出一道刺眼的线条……
      一道闪电在山麓上空炸裂开来,强烈的白光下,吉普车迅速的滑过了路面,撞向了山崖边的路障,下一秒,宛如一个被顽童顺手扔掉的玩具车一样,撞开了路障,一头冲下山崖,瞬间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
      安心猝然一惊,直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汗。
      一块温热的毛巾递了过来,而她,仍然沉浸在噩梦所残留的窒息中,半垂着眼眸,万分茫然的看着眼前这块突然出现的咖啡色毛巾。模糊的想着,这是雷钟的毛巾,是他们一起去超市买回来的……
      见她没有接过毛巾的意思,毛巾下面的那只手主动将它按上了她的额头,轻轻的擦拭着她额头上层层的冷汗。他擦得太轻,有点痒。让她觉得不舒服,于是她一把推开了毛巾。
      这分明是他们的卧室。可是一眼看过去,又好象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安心茫然的环顾四周,白色的窗帘低低的垂着,挡住了外面的沉沉黑夜。床头柜上花朵形状的玻璃台灯幽幽的亮着,柔和的灯光下,那个坐在床边给她擦汗的人竟然是慕容子琪。
      安心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得出了结论:她一定是在做梦。问题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哪有这样做梦的呢?她狐疑的看看慕容子琪,他还是那天的样子,半旧的牛仔裤,彩色条纹T恤。满脸倦意,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花花公子不是最讲究仪表的么……
      卧室门外又闪进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雷洛。他端着一只水杯慢慢的朝床边走过来,他看上去……似乎很憔悴的样子,甚至眼睛里都布满了红丝。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脑海里似乎升起了一阵茫茫的白雾,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潜伏在那浓雾的后面。安心无意识的瑟缩,心底似有一个声音隐隐的阻止她继续往下想……,于是,意识又开始模糊。
      朦胧中,她听到慕容子琪的声音喃喃如耳语:“她只是被噩梦惊了,并没有真正醒过来……”犹豫了一下又问:“镇静剂会不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什么损伤?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好象很不对劲……”
      而雷洛只是沉沉一叹:“怎么能对劲?你要不放心,明天我再问问医生……”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安心还想再听,可是眼前的白雾却越来越浓。终于又将她的意识拉回了沉睡当中……
      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同样的话:“我说过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在这一团迷雾之中,有一个特别的字眼在她沉沉的意识深处慢慢的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那就是——“镇静剂”。
      慕容子琪说了镇静剂,给谁用了镇静剂?是她么?安心模模糊糊的想着,同时发觉自己处于十分怪异的状态之中,就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醒过来,而大脑偏偏昏沉沉的。只是昏沉,而不是沉睡。很多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吱吱喳喳,窃窃私语,却又拖着模糊的尾音,让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只是混乱。
      这样的混乱让她心底里的烦躁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一双手把什么可怕的怪物按在了水面之下,而那怪物正在拼命挣扎着要从桎铐中挣脱出来……

      “我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他真的说过这么一句话么?如此真切的响在耳边的话,却偏偏想不起来在河处听他说起过……。安心挣扎的想要记起更多的东西,而心底里拼命压抑着的记忆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调查当中,”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很生硬的叙述着某个跟他无关的事实:“目前只知道车上共有两男一女,冲下山崖之前,车开得不稳。不排除酒后驾车的可能……”
      不会是酒后驾车——怎么会是酒后驾车呢?安心有些愤怒的想,他怎么会认为阿钟酒后驾车呢?在那之前他们曾经通过电话,他的声音虽然疲倦,但是听得出来他绝对没有喝酒……
      下一秒,有一点凉飕飕的东西慢慢的爬上了心头。那辆车,那辆银灰色的吉普车,在下山的途中真的……冲下了山崖……
      象她梦中见到过的一样,从山崖上冲了下来,撞上了河边的礁石,然后……扎进了越河……

      安心模模糊糊的睁开眼,蒙蒙的晨曦透过白色的窗帘,静静的洒落在卧室白色的地板上。阳光让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暖色的东西,静谧得一如往昔。
      她慢慢的侧过头,枕边没有人。卧床边的躺椅上,一个陌生的女人,或者说护士合衣而卧。这的确是一个护士。因为她穿着淡绿色的制服。
      安心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然后她看到衣帽间里的一个旧灯架正立在床边充当滴注的支架,一低头,看到一根半透明的细软管,从自己手背上贴着蝴蝶胶布的地方一直向上,延伸到挂在灯架上的药水瓶里。
      不禁有些怔忪。她正在滴注,左手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她到底是怎么了?是病了么?
      她想试着坐起来,可是她刚一动,床边的护士却醒了,立刻走过来帮她掩好了被子,拿出一堆体温计之类的东西开始做常规检查。看着她板着脸孔的样子,安心竟有种熟悉的感觉。问题是,她什么时候来的,她为什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是从身体传来的虚弱感让她什么话也不想说。护士端来了温水,安心顺从的吞下了一把药片。这个动作似乎已经重复了上百次。然后,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即使在昏睡中,安心也开始意识到这样的睡眠是不正常的。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不知道已经这样睡了多久,心里就升起了莫名的恐慌。
      朦胧中,只觉得有一缕暖暖的光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不舒服的把头侧向一边。床边立刻就有人起身走了过去,刷的一声拉上了窗帘。安心睡意迷蒙的睁开眼,懵懵懂懂的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只觉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踏踏实实的落回了原处。唇边也情不自禁的浮起了轻松的笑容:“阿钟,你一直没有睡么?”
      窗帘前的男人沉沉的凝视着她。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此刻,偏偏流露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深沉的悲伤。安心唇边的笑容不知不觉就垮了下去,一颗心重又开始无助的飘摇,慢慢的,慢慢的,沉向了不知名的深处……
      她闭上眼微微摇头。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是一派宁静:“阿洛?”
      雷洛的身体微微一震,竟一个箭步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惊又喜的叫了起来:“你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中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让安心也无端的发起愣来,迟疑的反问他:“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雷洛却瞬间红了眼圈。紧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沉沉的说:“你可别再这么吓我们了。”
      安心不明白他的话,正想要问,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了脑海……,象一把极锋利的匕首突然间自那一层人为封冻的硬壳上划了过去,深深的一刀,顿时露出了埋藏在其中,自己竭力想要避免看到的真相……
      一阵痉挛般的剧痛瞬间将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安心还来不及痛呼出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紧缩成了一团。突如其来的疼痛飞快的蔓延到了四肢,仿佛要将她寸寸撕裂……
      片刻之前的静谧顿时被混乱所取代,护士飞快的取来了针剂。
      安心知道那一定又是让她昏睡的药,本能的抗拒。可是身体的疼痛却让她完全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伴随着疼痛的来临,所有被自己刻意忘记的事情也一幕一幕的浮现在了脑海中,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警务人员微垂着视线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的说:“……失事车辆由七号路段冲出公路,掉进了越河。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调查中……”
      身体里有一种昏沉的感觉渐渐漫了上来,疼痛象一只不甘被驯服的野兽,喘息着,慢慢的被压了下去。安心费力的睁开了眼:“找到他了吗?”
      雷洛摇摇头,勉勉强强的露出了一点振作的表情:“他们还在找。陈杰和苏文卿都已经没事了。陈杰只是断了几根肋骨,苏文卿恐怕有一条腿需要……截肢……”
      后面的话,安心没有听。只是昏沉沉的想着,怎么还没有找到呢?
      “今天……是几号?”她口齿不清的问。
      雷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十月二十二号。”
      出事那天,是九月初六。
      心慢慢沉了下去。安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意识的最深处。再也不想醒来。

      她不想再醒来。
      可是日夜交替还是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了初雪的那一天,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还有些虚弱。

      除了雷洛、安哲和纳兰,还有一个经常出现的人,就是慕容子琪。他似乎一直留宿在雷洛的家里,晚饭后常常会跑到隔壁来消磨到半夜,才和洛一起回去休息。
      就象现在这样。
      安心半靠在床头上,看看左边沉思的雷洛,再看看床右边低头削水果的慕容子琪,懒懒的说:“就不能说点什么么?你们现在的样子,活象在给我守灵。”
      两个男人同时抬起了头。
      慕容子琪把削好的苹果递到了她嘴边,全然不理会她的摇头,固执的举着。安心无奈,只得凑过去咬了一口。慕容子琪和雷洛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是一亮。于是慕容子琪又削了一块喂到她的嘴里。
      “有什么好说的?”他一边削苹果,一边斜斜的瞥她一眼:“我还等着你跟我道歉呢。”
      雷洛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不记得了?”
      安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左右开弓?她有这么凶悍吗?她只记得打过他一次,那是在雷洛的客厅里,是因为……
      “因为你揪着警察不松手,一个劲跟人家说阿钟不会酒后驾车。还说用狐狸精的电话跟阿钟通过话。那警察快被你吓哭了。狐狸精上去拦你,说了一句真相会调查清楚。你就左右开弓扇了人家两个耳光……”雷洛说着,唇边浅浅的抿出了一点笑意,却一闪即没。
      安心却有些目瞪口呆——她敢揪警察?
      她迟疑的转头去看慕容子琪,他正满脸幽怨的斜视着她:“原来你私底下就这么叫我?竟然还趁着发疯公开了叫?你得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雷洛却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名誉?”
      安心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他们说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而且,他刚才说了——“发疯”。
      慕容子琪再斜她一眼:“还玩自杀。被我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泡在血水里,没吓死我……”
      安心持续震惊。瞥一眼手腕上厚厚的绷带,会是真的么?然而,她却清楚的知道在那绷带的下面,一共有三条刀口。两条宽的伤口,用的是打碎了的香水瓶。另外一条细的伤口,用的是阿钟的剃须刀片……
      “我爸妈也差点被你吓死。”雷洛也开始抱怨。
      “我不记得。”安心神情呆滞的向他道歉:“你爸妈在这里?”
      雷洛摇头:“回上海了。我奶奶病了。”
      安心摇头拒绝了慕容子琪的苹果,转头却看雷洛:“我为什么会那样?我是说……他们不是一直没有找到他吗?那我为什么会……会那么做?”内心本能的排斥“自杀”两个字。她始终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雷洛和慕容子琪对视了一眼。慕容子琪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深色的绒布表盒:“因为那天,我派出去的搜索队找到了这个东西。”
      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黑色的海洋王子,是雷钟喜欢在上班时佩带的那只腕表。只是表身象经历过了剧烈的撞击,已经严重变形。
      安心只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响,一个刻意被自己的记忆所隐藏的声音倏地跳了出来:“小姐,我们是最优秀的搜索队员,请你不要质疑我们的实力……”
      “小姐,请你保持冷静……,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掉下去的时候人还活着……”
      “从发现物证的地点来推测,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
      ……
      慕容子琪以为她会哭。但并没有。他忽然想起自从出事,她还没有哭过。真的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只是暂时的失了神智。他私下里问过护士,她醒了之后也没有哭过。
      他凝视着安心的时候,安心正茫然的望着屋顶。那里,就在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贴着几个荧光纸剪成的星星和一个大大的月亮,只要熄了灯,就会柔柔的发亮。为了贴好这些东西,他耗去了大半个休息日。她还记得当他蒙着她的眼睛把她抱进熄了灯光的卧室时,那洋洋得意的语气和猛然睁眼时的温馨与感动……
      “这下,不用再怕黑了吧……”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的笑。
      ……
      “安心?”慕容子琪担心的碰了碰她的手。
      安心眨眨眼,从屋顶上收回了目光。茫然的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慕容子琪轻声问她:“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要做切腕这样的蠢事?”
      “我没有做过。”
      “安心?”慕容子琪的声音竟是难得的小心:“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安心闭上了眼:“这样的蠢事……如果我真的做过……,也许……只是……歉疚和……恐惧……”

      她没有再看他们的表情。
      他们不会懂。
      歉疚……以及恐惧……

      因为他给了她从小就渴望拥有,却始终求之而不得的东西:一个家。
      家里有相爱的男女主人,有两只猫,还有一盆和童年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茉莉花……以及她曾经渴望过的温暖——能把所有她惧怕的东西:黑暗、雷电、孤独……,统统都屏蔽掉的温暖……
      而恐惧……是因为……无法承受……会失去……

      她始终在想,如果那一夜不是有暴风雨,他是不是不用那么着急的赶回来……
      “我会赶回来,因为暴风雨的夜晚,你会害怕……”

      他曾经为她做过很多事,而她,还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好……
      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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