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丹》陈好清

22、第二十二章 解仙（终）

　　正是月圆之际。
　　一路走去，沿路奇花异草，在皎洁的月华之下精光流溢，芬芳弥漫在夜色里，袖袂裙摆轻舞在芬芳中。
　　此洞天福地，朝可练餐霞，夕可练奔月。
　　柳伍娘心下默存月神讳字，踏奇门之步，遁入凤凰城。

　　城内似乎并未戒严，也不知陵容华昨夜盛怒之下回来后，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上还有陵容华的一滴灵血，似乎也没有感受到她遭遇了什么危险，柳伍娘略略松了口气下来，继续向微霜馆潜行。
　　她要去确认一件事，墨素究竟有没有受重伤，之前她与墨素的短暂相见，并没有察觉他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相反那力量异常强大。
　　来到微霜馆外，并没有感受到墨素的气息，柳伍娘更加肯定了自己猜测，转身向南而去——那是城主凤栖梧的居所紫曜明台。
　　柳伍娘莞尔一笑，到现在命运还是为难着自己。
　　紫曜明，修道典籍中记载，为日之神讳之一，自己此刻呼的是月神，却要踏向南方，又是一个名唤紫曜明台的地方，弱水投烈火，这段路无疑是她最后的一段路。

　　想罢，她愈加屏息凝神，专注默存月神讳名。修真最难者便是呼神，心念纷杂者根本无能呼神，甚至反而招来鬼魅魔修被夺舍，民间所谓请神，不外乎是一些鬼魅精怪，再高级一些要便是万人敬仰，精魂长存于世的人间英雄楷模，能呼到地仙地神基本也算是修道有成了。

　　即使呼神成功，以金丹之躯都未必能承受神威，更不用说柳伍娘了，定然不出片刻就要散于天地之间。
　　神又最容不得污秽，外加的污糟算不得真正的污秽，最难去除的还是心念上的污秽，而世人又常以为无念无心即无秽，却不知情想非罪，罪只在非人非事之妄。
　　命运若无曲折无起伏，人人皆不会坠入妄想执念之境，但世事无常，没有谁的人生一帆风顺，不能渡，便会坠入漩涡轮回，难以挣扎。
　　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柳伍娘自认渡得并不完美，现在回过头来看，很多的当时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自己又错失了很多应该把握的机会，命运所带给她的惊涛骇浪她又怎能没有怨恨过，但即使有自暴自弃的时候，但最终都没放弃从漩涡中挣脱的信念与努力。
　　人生走至终点，过往的爱恨，悲伤，彷徨，绝望都无法再动摇她的心念，一步一息间，时空恍惚，七魄却愈发清明起来，与屋外的月华微微有了感应。

　　踏入清冷的大殿，好整以暇得端坐在上的竟然是墨素。
　　“你来了？”墨素的声音随着冷冽微苦的声音在大殿里荡漾开，若是从前的柳伍娘，恐怕此刻早被震得气血翻涌，七窍流血了。
　　“是，伍娘见过城主。”
　　“哦？”墨素挑了挑眉，嘴角绽出一朵残酷的微笑，这抹熟悉的笑容，柳伍娘早该想到，它不属于除了凤栖梧，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的墨素，“你知道了？”
　　“恭喜城主，想必是已得到了墨素的妖丹。”
　　“哈。”随着一声轻笑，眼前的墨素眉眼起了变化，线条妖艳了起来，衣着也变作了张扬的火焰色，而原本是妖物的墨素，看起来倒是比清修者更像清修者。
　　凤栖梧步下高座，看着被月华浸润的柳伍娘，语气仿佛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感叹道：“成仙太不容易了。”
　　“所以，城主选择成魔么？”柳伍娘平静得望着他。
　　“正如你所见。”凤栖梧红衣一扬，血色火焰一路烧至柳伍娘前，“银桥，你现在这样呼神不过是死路一条，不如与我盟誓，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践踏你。”凤栖梧言语温柔动听，仿佛绵绵情话。
　　“城主美意，伍娘心领。”浓烈的焰火，与水雾般的月华交融成奇异的景致，“只是城主与墨素先生盟约在先，何能再与伍娘盟誓。”
　　“呵。”凤栖梧微微一笑，眼中闪动惑人的流光，“墨素的妖丹不日即可炼化，为我所用，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双修之盟，不是生死契么？”柳伍娘心中略一惊诧，便拼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凤栖梧背叛墨素却安然无事，那便不是双休结契，而是委身于妖，接受了墨素的庇护：“原来堂堂凤凰城主，并非双修，而只是受到妖物的庇护，如今更是忘恩负义，使用诡计夺取妖丹，城主难以将妖丹炼化，只怕还是邪阵在的缘故，难以破除墨素的妖魂。”
　　柳伍娘的话，换来凤栖梧的一阵掌声，“银桥的才智与博学，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世间能教凤栖梧欣赏的女子除了你，恐怕也没有别人了，从前实在是我眼拙，错失了你。”
　　“陵容华在哪里？”柳伍娘不理会他的言语挑逗，转问陵容华的下落。
　　“你想见她？”凤栖梧笑得高深莫测，踏着火焰逼向她。
　　柳伍娘脚踏奇门向后退却，忽而只觉背后劲风闪动，随后是气场的护撞，推得她朝前踉跄，竟向凤栖梧倒去，就在凤栖梧已触到她衣服时，柳伍娘一闪消失，又出现在他后方。
　　踏着奇门转身而避的柳伍娘，回身才看清楚，背后攻击她的人竟是陵容华，而替她挡下攻击的则是附着符红绡怨灵的靑索。
　　“伍娘，快回去告知真人……啊！”随着一声惨叫，陵容华已一掌拍得符红绡魂飞魄散。
　　“哼，小小怨灵，不自量力。”陵容华捉过了靑索剑，对柳伍娘道：“容华感谢银桥姐姐为我挂心，姐姐即是为我挂心，便应该留下，等待墨素妖魂尽灭。”
　　“可是容华，这样凤栖梧就会成魔。”
　　“魔又如何，姐姐想跟我说生灵涂炭，天下大乱么？即使没有魔，人类每隔几百年不都要自相残杀一番么？我们且管我们自在，何必理会旁人。”
　　“道好生，魔好死，道魔不两立，你若站在魔这边，又岂能幸免。”
　　“迂腐！我若被墨素控制也没有什么道！”陵容华说着便出手要擒柳伍娘。
　　柳伍娘见陵容华心意已决，也不留恋，当下发动奇门，隐遁身形。
　　陵容华感应了一下，根本无法感应出自己留在柳伍娘神色的一滴灵血在何方，不由跺脚望向凤栖梧：“城主还要在一边看戏么？”
　　“哦，容华，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启动毒阵啊。”
　　“这样全城的人岂非都要死？”
　　“呵呵，城主当日作此阵，就没想过这些废物的生死，如果拖不住银桥姐姐，就只能尽快杀死她。”

　　奇花异草的，宛如仙境的神女峰，猛然间升起一阵血色迷雾，迷雾所到之处，城内众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化为一滩血水，而大殿里的凤栖梧，则盘腿而坐，乘机吸收这些枉死的亡魂，以魔修迅速炼化墨素的妖丹。
　　陵容华则走来走去，不时地尝试感应柳伍娘的位置。
　　不消片刻，忽见月华如练，水雾四起，与血色迷雾此消彼长。
　　凤栖梧嘴角一抹讥笑：“这就是道人啊。”男尊女卑的凤凰城，柳伍娘本就是低下的鼎炉，不知受多少白眼，如今因为向道，竟然还要救他们。
　　另一边，已遁入微霜馆的柳伍娘，见血色迷雾肆虐，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眼下只能在□□消失前，能救多少救多少。
　　呼神神已致，没有时间去炼精化气的肉身却承受不住神威，开始一点点涣散，此一刻神也悲鸣，朗月当空的，万里无云的天空，竟然飘下微微雨丝，将血色迷雾消弭殆尽。

　　****

　　凤栖梧终究成魔了。
　　赶去凤凰城的杜金仙，既没有找到柳伍娘，也没有找到越女剑靑索。
　　只有一座死祭的空城，只有天象显迹，魔已向中原而去。

　　三日后兵希，祥云纷来，花香四溢，唐如镜终于完成了降真，镇中的石林轰然没地，干涸的河道开始陆续涌泉，不日便蓄满了河水，满地瓦砾中也冒出了新绿，生机正在蕴育中，想必不过两三年，兵希便会再度成为一个世外桃源。
　　“这是……”来到兵希再度拜见唐如镜，杜金仙看到了那盏熟悉的灯，是柳伍娘的琉璃灯。
　　唐如镜轻抚琉璃灯道，“世间对尸解成仙之事，颇多争议，但我以为她非常了不起了。”
　　所谓尸解成仙，言修道人，死后成仙，或三日或五日或七日，忽而不见尸身，只留生前一物，但此一成仙法，颇多争议，很多人认为只是神魂因慈悲大愿有化，而非真正成仙。
　　杜金仙闻言心里顿时堵得难受，想哭没眼泪，于是默默望向北空，种种天象皆显示，中原不日即将大乱，此时又听唐如镜喃喃自语：“一魔降，必有一仙生，天数使然。”
　　“天数使然？”杜金仙突然语调有些激动：“天是定数，即使是恶，也是定数么？”
　　“殿下。”唐如镜托起琉璃灯道：“天生能者，善可造福一方，恶可为祸一方。天生羸弱者，国善则幸，国不善则困。天数天定，善恶人为，使天数为善还是为恶，就看是何种作为了。”

　　（外丹·女丹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