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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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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修好之后,香客便多了起来。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求什么的都有。大家都不过是这万丈红尘里的一粒微尘,在这俗世里漂泊跌宕,都有些微小的求而不得,痴心妄想。正是这些痴心妄想,织就了这红尘里的声色犬马,一派繁华。
周西宇还是着一身的破旧道服,守着这道观,每日扫扫落花,讲讲道,日子倒也安稳平常。花谢了会开,草枯了会长,这世界就是如此循坏反复,如此日复一日,周西宇这一守便是一年。
现在道观修好了,他便不常出门,不过每月十五,他还是会出去化一次缘。端着他的瓷碗,从城东走到城西,再从城西回来。
每次化缘,他都会无可避免的走到那间气派豪华的戏院跟前。那戏院门口的画报每月都换,戏目从《挑滑车》换成《夜奔》,再换成《艳阳楼》,可唯一不变的,便是画报上的查英。这一年,他当真成了这戏院的活招牌,画报也是一日比一日换的大,全城达官贵人,无一不以听一折查老板的戏为荣。
周西宇修习猿击术,听力比常人好了何止几倍,每次虽然只是经过,也能听见戏院里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那人素来唱作念俱佳,文武混乱不挡,是个十足的戏篓子。有时那缠绵缱绻的水磨腔,带着江南的湿润水气,自戏院深处飘来,听在耳边,只觉心神俱漾,心旷神怡。有时他的唱腔高亮宽阔,犹如出鞘利剑,挥洒出一抹英雄豪气。
周西宇面色如常的从戏院门口转过,拐了个弯便走到了一条热闹的长街上,旁边便是一家布庄。周西宇将自己那豁了口的瓷碗塞回随身带的褡裢里,走了进去。
掌柜原以为生意上门,一看进来的是个穿着落拓的道士,一时失了兴致,跌回太师椅上,连身都没起,随意的摆了摆手道:“要化缘上别处去,我这可没钱。”
周西宇柔声道:“掌柜的,我要买布。”
“买布啊?”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西宇,懒洋洋道,“要白麻到后院去扯。”布庄向来将名贵的布匹摆在当门口招揽生意,那些便宜的麻布粗布便都堆在后院,谁要便叫小厮带去扯。
“不要白麻。”周西宇眼睛定定的看着柜上那匹织花锦缎,“我要这匹。”
“这匹?这可不便宜!”掌柜眼睛都要从眼眶子里滚出来了。这匹布上面可是粤秀,绣着牡丹花,花样大气华贵,布匹本身也是光泽饱满,滑不留手,是老板摆在铺面正当中的宝贝。
“就要这匹!”周西宇笑了起来。
夜色如水,一灯如豆,周西宇坐在炕上做针线活。今天买回来的那匹织花锦缎,被他做成一张被面,里面塞满了厚厚的褥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也越发冷了,盖这张被子正好。
周西宇缝完最后一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手里一抖,那床杯子舒展开来,厚实松软,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从炕上下来,抱着那床被子推门走了出去。
木门吱呀一声,寒风便夹带着雪花涌进了温暖的室内。原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鹅毛般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下来,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
这道观虽小,廊下却常夜都点着灯笼,照在雪地里,映的院里亮亮堂堂的。周西宇抱着被子往西偏殿走去,这万籁俱寂的夜,只有他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安静的过份。
周西宇在西偏殿门口站定,却没有推门,只是站在门口。雪花无声的落在他的发间颈间,被热气蒸腾化成一颗颗水珠。良久,周西宇才转身,对着院内,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柔声说到:“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吧。”
一道人影从院里的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穿一件裘皮大氅,身姿挺拔俊朗。只是怕是站的久了,肩上已然积了一层薄雪,来者正是查英。
查英默默无语,随着周西宇进了西偏殿。这西偏殿不知道是谁的卧室,一张雕花大床,上面挂着织锦绣花的床幔。床边墙上挂着一面铜镜,下方还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妆台。
屋内没人还点着炭盆,烤的整个屋子暖烘烘的。查英脱了外面的裘皮大氅,里面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长衫站在屋内。他眼睛在这屋内上下扫了一圈,脸色便越发难看了起来。这房间布置的着实华贵,和这破烂小庙实在不搭。
周西宇将手里的棉被叠的整整齐齐,小心翼翼的摆放在床上,然后转身,看查英满头落雪站在那里。想他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心下也是不忍,便直接伸手帮他掸去,嘴里念到:“虽然你功夫高深,真气炽热刚猛,可这样站在雪地里久了,也是会得风寒的。”
若是换了别人,还没踏进这观门,周西宇便能察觉。可只有查英,他们的功夫出自同宗不说,查英的功力也不在自己之下,他若刻意隐藏,周西宇也发现不了。刚刚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门,查英大概也不至于慌了神乃至乱了气息的吧。
查英皱着眉一声不吭,就那么站着任由周西宇为他掸雪。他们自下山之后,一年未见,他虽常叫戏班的孩子寻了由头送了钱来,可他周西宇还是那样,穿一件灰旧的粗麻布道袍,洗的袖口都毛了,这寒冬腊月里还光脚踢啦着一双旧布鞋。他自己过的这样清苦,到还有心思布置了这么间屋子。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查英虽然心内翻涌,却一句话都没说,两人相对良久,终于还是周西宇打破沉默。只是一问完他就后悔了,站在他面前的查英,剃须剪发之后,更显得英姿勃发,自然是好的。若真要说有些什么不好,大概就是比下山前更削瘦些罢。
查英看了一眼周西宇,终于开口,只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的问到:“你不是住东偏殿吗?这里是给谁住的?”
“还没人住过。”周西宇说到,“今晚这么大雪,你就住这吧。”
“我跟你睡炕。”查英嫌恶的看了一眼这房间,心想这大约是准备给香客住的。只是他一想到周西宇细心妥帖的布置这房间,他心里的酸味就都要漫出来了,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
周西宇坚持道:“你今天晚上睡这!”
周西宇难得态度强硬,不过他这一强硬,倒叫查英心中大为不快,冷哼道:“都一起睡了三年了,现在你倒讲究起来了!”
“不是……”周西宇知道他误会了,可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叫查英打断了。
“你既然不想看到我,那你干嘛每月都捧着你那破碗从我戏院门口过去!”查英恨恨的说到,“每次在我戏院门口徘徊那么久干嘛不进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舞台下找你的身影。
只是这话哽在喉口说不出来,这一年……查英过的比周西宇煎熬。别看他查老板誉满全城,随便一折戏便是一票难求,风头无两。可其实他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挂着这城东破观里的周西宇。
三年的朝夕相处,查英甚至只从脚步声就能分辨出周西宇来。每每他经过戏院外,查英的心都要漏跳一拍。周西宇从戏院外面进来,站在人群背后,带着温和柔软的目光,看着站在舞台上的自己,他在心里将这场景预演了千百遍,却没有一次成真。
每每戏班的孩子送完香油钱回来都说,说那道士成天不是在那前院里扫地,就是在后院里扫花。虽然知道他每日过得恬淡平静,可查英这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你是不是想我了?”周西宇轻笑了一声,“我以前就说过,你若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查英不说话,气闷的别过头去,周西宇却主动牵起查英的手,放到了那床刚刚做好的被子上,“你摸摸,这是我今天刚缝的。我常想,你若是哪天来看我,总要有张床可以休息,所以我买了这张床。后来又想,如果你刚刚下台,那还得要张妆台吧,所以又买了张妆台。一天天的添置,这房间便成了这样。我日日等你来,所以日日在廊下点着灯……”
周西宇话还没说完,查英搂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炽热的吻便落了下来。一年的相思相望,全都化在了这个吻里,他霸道的索取着,周西宇闭着眼睛任他予取予求。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窸窸窣窣的落满在竹叶上,修长的竹叶不堪重负,叶片向下一弯,那团雪球便“噗嗤”一声掉在了雪地里,旁边的几株红梅开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