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女》兰萋

1、第一章

　　我是一条鱼，作为一条鱼，我过着十分惬意的生活。有兴趣的时候可以到处游一游,没精神的时候可以就地睡一觉。俯首遍地都是水草虾米，从来不担心温饱问题。美中不足的是，在整个太湖水域里的鱼类中，我的体积算是较大的，虽然这样一来少了安全问题，但也就十分寂寞了，同类很少，整天都只能一条鱼游来游去。什么，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拜托，我是一条鱼啊，卵生的鱼怎么知道谁是自己的亲鱼啊。所以当我遇到一条和我长得差不多的鱼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天我正在啃水草，一张放大的鱼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在我的身边游了一转，兴奋地叫道：“喂，我们长的一样啊。”听了他说的话，我也很激动了，但总觉得有点不对：“真的吗，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样子，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长的一样呢。”那条鱼转了转他突出的眼睛，“你不知道吧，人类有一种东西叫镜子，你站在它面前就能看见自己的样子。”

　　哦，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真是懊恼自己的孤陋寡闻，“你带我去看看吧，我还从来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子呢。”

　　“这有什么难的，你跟我来就是了。”那鱼很得意地转过身，扑腾着他的尾巴，往前游去。

　　他带我来到一条船的残骸旁边，找到了一片黄黄平平，反光的东西。“诺，这就是镜子了。”我闻言便游上前去，果然，原本空无一物的镜子里出现了一条和刚才那条一模一样的鱼：“这不是你么？”我有些狐疑地问。

　　“那是你啊，我们是很像，对吧。”那条鱼也凑了过来，在镜子面前摇头摆尾。“不对，我们的尾巴长的不一样。”他在那里对影自怜了半天突然说道：“你看，我的尾巴是银白色的，你的尾巴是五色的。好奇怪，你居然长了五色的尾巴。”他绕到我的身后，啧啧道：“真漂亮啊。”

　　漂亮吗，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样子真的算漂亮吗。不要笑，爱美之心鱼皆有之嘛。正在出神，一块亮晃晃的东西从“天”而降，飘到我的面前。我一看，是一根长的棒子，上面绑着几块珠宝。“这是什么？”我定睛一看，真是精致啊。那条鱼游过来一看：“哦，这叫发簪，是他们人类的女孩子用来插在头上的装饰品。八成是上面的人不小心掉下来的。”

　　“哦，这么漂亮的东西可以用来装饰自己啊？”我扭着身子，饱饱地吸了一口气，游到上面想要看个究竟。“小心啊。”那条鱼也跟了上来。

　　一个绝色的女子靠在船舷，一手捂着心口，如远山的黛眉轻颦，如怨如嗔。真美啊，这才叫美。她迷人的明眸微微地转动，那漆似的黑睫便有频率地随着一上一下。我很想学她的样子，努力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没有眼皮的。

　　此时，一个男子来到那女子的身后，环住她的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移光，你不要再想了。前尘往事就随它去，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那女子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合了嘴，轻轻翘起嘴角：“怎么能轻易忘记呢，红颜误国，该有多少人对我咬牙切齿。不过，这是我的责任，对吗？”

　　那男子听到这一番话，似乎十分痛苦，他将头埋进女子的脖颈：“别说了，别说了。你有什么错，你什么责任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误了你。”

　　“范蠡，你是身不由己，对吗？”那女子转过头看着男子。

　　男子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痛楚，懊悔，自责的表情不断在脸上闪现：“不，我……我，我发誓，馆娃宫里的西施早已死了，越国的范大夫也死了。从今后只有范蠡和施移光泛舟太湖。”说着取下自己腰上配的宝剑，扔入湖中。当时我只顾着欣赏西施的美貌，不想那剑下来直直砸在我的脑门上，我一下子觉得身子一重，便直直地朝湖底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珠子才渐渐清亮了起来。醒过来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一个人，没错，不是一条鱼，负手飘在我的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醒过来了吗？”他开口说话了，两片优雅的薄唇一张一合，奇怪，水怎么不进去。“没想到，现在还能碰到五色尾的白骥。还真是有缘。”什么，五色尾很珍贵么？我可从来不知道，这也不能怪我，没人告诉我嘛。“看你有些资质，愿不愿到龙宫来修行啊？”他打量了我半天，又想了许久，说到。

　　龙宫？修行？他是龙王么。我再仔细地看他，但见他峨冠博带，神采飞扬，只无奈鱼眼所见有限，他又离我太近，让我看不真切。我只有支支呜呜，言不及意。他看我犹豫，便笑道：“可愿化身为人？”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说：“做人又有什么好的，哪及鱼儿自在。”实在是我懒，已习惯做鱼的生活。再说，曾见人跳湖自杀，可不见哪条鱼这么干过。不是还有人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吗？由此可见，做人不见得比做鱼快乐。可是我今天早先已被西施的美貌迷惑，现在正一心向往之，于是毫不犹豫地说：“愿意！”

　　他又笑了，“那你就随我来吧。”正欲转身，他又顿了一下，旋即掏出一粒金丹：“这个当见面礼送给你吧。”然后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径直扔在我的嘴里。恩，金丹醇芳无比，入口即化，另我唇齿留香。“这是什么啊？”我舔舔嘴，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别问了，好东西，随我走吧。”说罢便向前飘去。那水遇到他也自动分开，为他减小阻力，我自己则觉得身子轻了许多，也游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变成人吗，我心中开始窃喜。

　　我在龙宫中修行了三年，和我一并的还有几条鱼。从鱼的种类来讲，有青鱼，鲢鱼，鲤鱼，白骥——也就是我拉——等等，并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是雌鱼。后来我才听说，我们这批雌鱼是要用来充作宫女的 。

　　上次龙王的女儿龙二公主出嫁，因为嫁的是家大势大的东海龙王三太子，可怜了我们小小的太湖龙王为了不显得寒碜，珠宝金玉拿不出来，年轻美貌的女鱼精还有很多的，于是就陪嫁了大量的宫女作为妾媵，将龙二公主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只是这样一来，龙宫可就捉襟见肘，连端茶递水都要龙宫的主子们亲力亲为。

　　终于有一天，龙王受不了了，在龙宫门前高贴榜文：诚聘侍女，要求年轻美貌，家事清白，忠心勤劳，待遇从优。不过，太湖龙宫最近的窘况是路人皆知，大家都怕进来工作以后被拖欠工资，所以贴了一个月，愣是没一个人来应聘。太湖龙王火大了，心想，没人来应聘，我还不会自己培养吗，好的侍女的培养要从娃娃抓起。于是太湖龙宫的龙子龙孙们纷纷出动，在整个太湖水域寻找资质优良有仙缘的水族到龙宫修炼，以壮龙宫的人气，不，是仙气。于是，在三年前，因西施的美貌而沉入湖底的一条白骥就被太湖龙王三太子带回了龙宫。

　　“白骥姐。”一条草鱼哗啦哗啦游到我的身边，“你说，三太子怎么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啊。”我正在参禅打坐，本就被那几句不明就里的经书搞的莫名其妙，被她一绞，更是心乱如麻，索性收了气也不练了，“我怎么知道。”三太子不是经常出去，一出去又是经年不归吗．可怜我们这些鱼精只能拿一个长年不在身边的三太子慰藉一下寂苦．

　　“三太子不是一向最宠你的吗，不管有什么好处都先给你的……”草鱼鼓了鼓眼睛，表示不满，“他这次出行，没告诉你吗？”

　　“我说小草啊，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正在修行中的候补侍女，三太子对我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啊。”我瞪了草鱼一眼，当然在她看来我也只是鼓了一下眼睛，“再说，谁让你们平时偷懒，修行都没有长进，有些好处，我想让给你们都不行啊。”

　　“哦。”她有些泄气地摆了摆尾巴，“人家担心嘛，三太子这次出去那么久，也没个音信，人家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嘛。”

　　“呸，呸，你少乌鸦嘴了。”你担心三太子，我又何尝不担心呢，只是，他们龙的世界又岂是我们这些没成形的鱼精能担心的了的，别说是现在，就算到了以后能幻化人形的时候也未必有什么用。

　　“白骥姐，白骥姐……”是鲤鱼，我转过身子，“什么事啊？”

　　“白骥姐”鲤鱼游了过来，附在我的耳朵边说：“外面有一条雄白骥，说是你的亲戚，要见你。你看……”

　　“雄白骥？”太湖水域里白骥并不多，难道是……“我去见见他吧。”然后就让鲤鱼带路，我跟着她游到了龙三太子府的门口。

　　“好久不见啊。”我刚出府，就见一条老白骥急巴巴地游了过来。

　　“你是……”看他那么衰老的样子，我还真不敢认他。

　　“我就是三年前和你偶遇，相谈甚欢，然后一起去照镜子的那条鱼啊。”他看我认不出他来了，连忙解释道：“后来我们还一起去湖面看西施，不想你我皆被宝剑砸晕，只是醒来后我在沉船残骸旁，你却已经进了龙三太子府修道了。”好浓的一股酸味啊，“那你怎么已经是，是这副模样……”

　　“喂，小姐，我已经老了，白骥到了我这个年龄都是这个样子的，”他鼓了鼓眼睛，“哪像你那么幸运可以借修道来永驻青春啊。”

　　“哦，这样啊。”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开始感叹自己的幸运。

　　“我这次来，有事要求你……”说着便看看鲤鱼，冲我摇摇尾巴。鲤鱼会意，便对我说：“白骥姐，我还有事，就先进去了。”说罢就摆着尾巴，游了进去。

　　“说吧。”我看鲤鱼进去了，就问他什么事情。

　　“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太湖水域里唯二的两条白骥了吧。”他冲我笑了笑。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本来我们两条白骥应该负担起为太湖水域里的白骥传宗接代的责任，可是你现在一入侯门深似海，以后应该还有机会摆脱白骥籍，加入龙籍，而我已经垂垂老矣，看来过不了多久，太湖白骥就要绝种了啊。”说罢，他就做出一副凄然的表情，只差没掉下眼泪，因为，鱼是没有眼泪的啊。

　　他说的到也是个大问题，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那是人说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该对谁尽孝道。可是在龙三太子府中修行了那么久，看了不少书，耳濡目染了不少人类的毛病，对雄白骥提出的这个问题到也真真着急了起来：“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看我也着急了，便急忙说：“让我修道啊，若我不死，太湖白骥不就不会绝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