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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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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玉怜睁开眼,是一顶嵌珠锦帐。背后一阵刺痛,玉怜倒抽口凉气,碧姐儿实诚的很,鞭子落在皮骨上,一路疼到五脏六腑,他眼一黑便没了知觉。如今看这屋里的摆设,应是混进了九皇子府上。
床榻边侍着一青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了一副伶俐模样,见玉怜醒了,吩咐婢子去殿下那儿传话。玉怜忍着疼翻身下榻,就要屈膝拜下,被青衣少年慌忙托住,茗岸急道:“这如何使得?”
玉怜谦卑一笑:“奴玉雅,原是浣锦坊的人,这条命总要比别人贱上几分。”
虽嘴上是这么说,可那一双美目却清明得很,哪有半分奴颜媚骨的形容。
茗岸扑哧笑出声来:“玉公子可是说笑了,我家殿下对公子可是十分的不同。昨夜殿下把公子从府门前一路抱来这碎玉轩,旁人哪能沾得了手,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过对什么人上过心。哦对了,巫医已经来瞧过了,说公子身子底太弱,怕是被那婆娘打得很了受不住才晕倒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晓得,并没有什么大碍,叫小哥儿费心了。”
玉怜问过茗岸名姓,在婢子的侍奉下洗漱毕,茗岸捧来件染绿缀羽流纱衣,与玉怜看:“殿下说你大约是喜欢绿的,就叫奴备了来,可合玉公子意?“
玉怜伸手取过,清清淡淡的颜色,这应是九殿下心口上那位喜欢的罢,他玉怜穿衣一向花哨,比茶楼上说书人嘴里的狐精还媚,可偏偏这绿撞进他眼里,他喜欢的很。
衣袖漫香而过,绿罗掩冰覆玉。
见惯了自家殿下,茗岸自认再没有什么人让他称道一声美人,可眼前的玉公子却如同站在春日下的树仙,一肌一容都似由光华裁就,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茗岸道:“玉公子若收拾好了,就随奴去花雅堂,殿下还候着公子呢。”
转过绣了蝶蜂闹春的屏风,玉怜问:“茗哥儿口里的殿下,是哪位殿下?”
“琼姿花貌始映月,广寒女仙不捣药。指下七丝泣彩凰,万树娇娥抖落红。玉公子应是知道的。”
“原来是九殿下。”玉怜抬首,金乌挂柳,是个明媚天气。
清风拂开纱帘,素衣美人抱琴而坐,玉指拨过琴弦,一串珠玉落地。恍然看见一片粉瓣从枝头跌下,就着风翩然穿柳,余香袅袅,碧柳灵动。曲终,九殿下按住琴弦,抬头望向如柳碧色,一如初见时的那般美好。
“这首《柳花调》你可还记得?”
即便只着一身素衣,这九殿下也是天上地下难有的绝色。玉怜福身问安:“殿下玉安,这曲子奴是第一次听,谈不上记得不记得。”
白衣殿下搁下玉琴,站起来盯着玉怜的清眸,似要看到他心里去。良久,他苦涩一笑:“这琴曲我只弹给一位故人听过,可现下故人就在眼前,却不记得了。”
“奴玉雅,并非殿下故人。”
“是是非非,唯有心知。”侧开目光,九殿下走到窗边小几前款款落座。桌上摆着几碟点心,两碗白粥。“你有伤在身,还需用得清淡些。”
玉怜依言坐下,见九殿下下箸,方执起银筷。一时无话,玉怜微微侧过头,自窗口看见亭亭粉莲开了一满池,如同被脂粉水洗过一般,鲜妍美丽。
屋外一阵细碎脚步由远及近,门口侍奉的婢子矮身唤道:“晴姑娘。”一只攒金绣鞋踩过门坎,浅堇薄罗轻拢如烟,其上勾缀锦绣团花,莲步迤逦。
貌若出水白莲,本该温温婉婉,却是一脸倨傲,眼底匿藏着绵绵怨恨,只手撑案居高临下地盯着白裳殿下,口气不屑:“听闻昨儿个殿下买了个乐伎回来,我就想着可别是买回个取殿下命的。殿下的命可要好好护持着,到时候双手奉上给我雅玉哥哥谢罪。”
玉怜颇觉有趣,这姑娘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低声笑道:“姑娘多虑了,奴哪有胆子惦记殿下的命。”便见晴姑娘一双寒眸望过来,愣怔许久,又惊又喜地竟沁出泪花儿,颤着唇道:“雅玉哥哥……”
玉怜起身,敛下眉眼:“玉雅给晴姑娘见礼。”
“玉雅?”安雅晴瞪大眼睛,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就听九殿下道:“阿晴,我思来想去,总不能把个心心念念想要我死的人养在身边,你若记挂你雅玉哥哥,我便送你见他,可好?”
安雅晴一副要把美人殿下吞吃进肚的表情,“你害我雅玉哥哥不够,如今……”
“呵,殿下何苦这般试探我,我进了府就是殿下的人,殿下想要我是谁我就是谁。姑娘家柔弱,可经不起这折腾。更何况……”玉怜稍作沉吟,目光扫过白衣殿下,“若这雅玉公子是殿下极在乎的人,想来伤了他的至亲妹妹,殿下怕是也难安罢。”
月痕殿下脸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怒,一如既往的温润:“反而是我故作聪明了。玉公子的身契已拿回了,是走是留烦请自便。”
玉怜一屁股赖在瓷凳上,稳稳坐定,“如今被碧姐儿赶出浣锦坊,恐没哪个乐馆肯收我,奴自认箫吹得还不错,不如在府上担个乐师的职,也不白费了殿下管的这口饭。”
“随你。”
安雅晴皱着张俏脸生闷气,这桩事,自己竟不如一个才进府的人看得通透。不过那个玉雅,不论是相貌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是极像雅玉哥哥的。他,会是雅玉哥哥么?如果是,那他为何要装作不识我。心下暗忖,还是要寻个时间私下里再问问他。
“雅晴先去了,二位慢用。”不及九殿下与玉怜答话,已提裙而出。
天色清朗,日光正好。
“过会我帮你上药。”
“不敢叨劳殿下。”
“就当是补偿给他的,你受着我也心安。”
“……好。”
三
梨花压在枝头,层层叠叠的,好似一个不稳就会从枝上滚落下来。美人殿下倚树而坐,一身雪缎羽衣仿若由这梨花织就,翩翩如仙。手指搭在琴弦上随意拨挑,举目一白如洗,深出口气,却也不知是在叹什么。
“可算是寻着殿下了。”
循声望去,一树梨雪后踱出个淡绿影子。
“你来了,怎么不让下人通报一声。”九殿下皱眉道,眼里却影影绰绰浮上一丝笑意。
绿衣公子大咧咧的靠着一棵梨树坐下,摆了摆手:“我来见殿下,要是通报来通报去的,我这一腔兴致都要给搅没了。我偷偷进来的。”
白衣殿下拂开琴上落花,道:“是我疏忽了,皇子府本应连个苍蝇都不得放进来的。”话出口却是一愣,在他面前,自己竟也会挖苦人了。
绿衣公子并不着恼,笑嘻嘻道:“是哟,皇子府里有个坏嘴巴的美人,怕苍蝇进去了被他气死。”
九殿下未再答话,琴音淙淙,如九天玉泉倾泻。
漫天繁花,安世子勾人的桃花眼里偏剩下那抹白衣。九殿下乃禧皇妃所出,身份尊贵,但待人向来平和,因着这个,别人都道九殿下相貌好,性子也好。可在他看来,九殿下是极凉薄的。纵使温润如玉,含笑如花,却不会将哪个人真正放在心上。好似块暖玉,表面上暖意融融,内里还不是块石头。可这块石头他极想捂热了的。
“铮!”曲终收拨。
“可是听出了什么?”
“我对乐律本就不通,殿下的问题是为难我了。”绿衣公子站起来拍拍衣上的草枝,贱兮兮地盯着九殿下怀中的凤尾玉琴,被财迷了心窍的死样子。“这琴模样挺好,不如赠给我,咱们就两清了。”
白衣殿下亦站起来,看了他半晌,将琴摔进他怀里,拂袖转身:“权当我糟蹋了一把好琴!”
绿衣公子若有所思,笑容如春风拂面。
他也不晓得为何如此生气。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就是气的很。
天色渐暗,手中的书却是一页未翻。刚想出去走走,有婢子推门进来,抱着先前他丢给安雅玉的那张凤尾琴,疑惑道:“殿下素日里不是极爱这琴吗?怎今日里忘在了凤莲亭?”他接过,琴首上新刻的一行小字行云流水。
“桃粉袅袅穿柳过,翠碧纤纤扶花娜。”
正是《柳花调》。
天边烧出一片灿烂烟霞。
不出几日,云紫花已打了苞。相传云紫花是花神大人的眼睛,云紫花开,便是花朝祭献祭之时。宫人们都忙着张罗,一派喜气。白衣殿下端着小碗挨着桥头喂鱼,见水波里荡出一抹绿,转头就见安世子提着坛酒朝他一笑:“那礼物喜不喜欢?”
“安世子的字刻得不错。”九殿下又道:“你进宫,难不成是找我喝酒?”
绿衣公子连忙护住,生怕他抢了去,道:“今日母妃约好与禧妃娘娘叙旧,临出门家妹硬要与母妃同行,被她这么一搅和,忘将这坛梅果酒带上,我特地送来的。”
“哦,那安世子走好。”
绿衣公子听他语气平平,临走又说:“殿下若耐得住性子,且等我一等,回来与殿下杀一盘棋。”
白衣殿下不知着了什么魔,遣人置好棋案乖乖等着。几盏茶的时间,就见绿衣公子笑吟吟地走过来,身旁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小女娃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声音软糯:“九皇子殿下玉安。容安王府郡主安雅晴拜见九皇子殿下。”
白衣殿下执起黑子抵住下巴,温柔道:“阿晴。”
小女娃猛地抬起头,水润润的大眼睛明如满月,忽的抓住安世子的袖子,义正言辞道:“就算殿下长得漂亮也不可以诱惑我,我雅玉哥哥才是世上最好的。”
哧,绿衣公子已然笑了出来,且越发有收不住之势。
啪,黑子落定。白衣殿下无奈道:“这棋你下是不下了。”
“下,怎会不下。”
小女娃颇为担忧地托着肥嘟嘟的小脸,雅玉哥哥棋艺不怎么样,但耍赖的本事一流,只盼他到时候别将王府的脸都丢尽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