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伤痕 ...

  •   月冷霜草,寒露沾衣,秋虫幽幽鸣叫,没在漆黑的夜里,更显清冷。
      丝缕深灰的云线缠绕着半天的银钩,映出远远的孤木朦胧的轮廓。
      螣邪郎并不常失眠,只是此刻扶膝坐在乱草丛生的矮丘之上,望着白月残星,竟然一丝睡意也无。
      潮湿的夜风中仍然残留着血腥的味道,硝烟散尽,弥留的残酷氛围早已为邪族所习惯,烈烈酒红发缭乱风中,丝丝拂过棱角俊厉的脸庞。
      空白的夜,空白的心思,超出寻常的宁静,卸下防备的孤身,螣邪口中流溢而出的叹息,无形之中正是忧思心绪的最佳写照。

      灯下对弈,细浪逐舟,长夜对酒,胭脂画眉。
      长吻甘醇如酿,金眸流霞如灯。
      翻彻之间,水溅碎玉,旋转的纹秀青莲,飘飞的轻纱帐幔,水下交叠着肢体贴合着肌肤,唇舌纠缠津液流度,发丝糅合十指交握,恨不能从此化而为一。
      相拥如醉,苍白身躯染上情欲薄红,最是一脱口的低呻柔润隐忍,仿如压抑了生世遍寻不得的一夕纵情。
      该不是错看了、错爱了,你若无情,何必招惹?你若有心,何必反而又复,左右厮磨?

      风更冷,心中脸上却仿如火烧,往日潇洒,从未把儿女私意略萦心上,如今长夜听风,竟是辗转反侧。
      料得今夜,又必然是不能成眠。

      长指一掠垂下的柔滑红丝,桀骜眉峰不由略略拧起,烦恼之间,忽然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
      百战沙场,磨砺而出的是武将的直觉;漆黑深夜,被掩蔽的视线挫锐了敏利的感应——万籁俱寂之中,螣邪郎悄然起身,宛如夜行的猛兽,沉稳、安静、迅速地向着察觉到异常的方向移动!

      片刻之后,隐秘潜行来到散发不祥气息之所,野外驻扎兵营入口处,巡夜哨兵踪影不见,一星血迹尚且残留于地,敏锐的邪闭目细查,空气中兀自弥散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脸色一变,不再隐匿身形,立时一顿足,身化碧绿萤火,不往自己中军,却向魔君大帐而去。

      一刹之间,细密的心思已然转过无数念头。领兵与正道交战大小数百场,从未像今日一般,无声无息地即被敌人占据先机、侵入中军。如今数万魔军,方圆数里的营帐间仍旧静谧非常,是敌军夜袭?抑或是刺客杀手?瞬间的判断,隐隐认定了后者的可能,不由得冷汗涔涔。
      倘若自己今夜并未因失眠在外守候,那么就此酿成大错,也未可知。
      心中担忧更甚,及至见到魔君所居营帐之中,竟然犹有灯火,而四下兵卒巡逻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魔君因何彻夜不眠。
      通禀入内,只见阎魔旱魃正负手伫立,若有所思,眉眼之间,萦绕一丝严峻神色,而沉默随侍身后的,却是天荒道守道、也是螣邪郎知交好友的元祸天荒。
      已然传令三军戒严,因此螣邪亦并不急于向魔君禀报刺客一事,只是等到旱魃慢慢转过身来,示意二人就座,这才一一道出。
      然而旱魃魔君闻听此事,似乎并未显露吃惊神色,沉默片刻,反而缓缓说道:“螣邪郎,吾魔将之中出了叛逆,料来此刻一切军机要务都已然为正道知晓,该当如何决断,汝可有什么意见?”
      恍然一语,宛如晴天霹雳,螣邪郎剑眉倒竖,凤目之中乍现厉芒,魔物秉性刚烈孤傲,对一生忠诚一主引为荣耀,而如今竟然闻听与自己同为两殿重臣的武将之中出了叛逆,不由得他不怒上眉梢。
      “究竟……事出何人,魔君知晓了吗?”
      缓缓吐出的语句益见沉狠,螣邪已然想见魔境入口以及魔军兵力布防尽数为敌人所知,恐怕将令己方陷入极大危局,此刻早已暗自发誓,必定将罪魁祸首追魂夺命,以儆效尤。
      “尚且未敢肯定,只是赦道衔接两境之处已遭敌兵突袭,看来是意欲切断退路,将吾军陷入绝境,明日一早,本座必将派人回师救援,只是这样一来,对于眼下战局,未免便有些进退两难。”

      *********************************************************

      一者退,一者追,夜色之中,寒月精光粲然,月影之下,两人相逐,行动如风,却俱都无声无息。
      再提内息,猛然侧胸一阵疼痛,竟是气力不继。
      一夜无眠,吞佛童子如螣邪一般察觉有人趁夜潜入军中,恰在自己与螣邪二者部署交接处发现刺客踪迹。
      其人身手了得,吞佛见一道莹绿火光直奔魔君营帐,知道螣邪郎亦已察觉此事,当下并未声张,只是一路追逐,意欲擒捉那名刺客。
      猛然停步,战神当机立断,赤火焰流之中已然执剑在手,雪白衣裳若为烈风所激,猎猎飘摆。
      低沉声音,蕴含冷然杀意。
      “再不束手就擒,朱厌之下,绝无生机!”

      闻声停步,蒙面的刺客背影于月下飘忽不定,愈见诡异。
      “原来……是战神,失礼了。”
      气度高华,声音清亮,然而吞佛童子雪白冷颜之间,未见丝毫动容,朱厌剑魂引飘摇,寒光映月,煞气四射,仿佛昭示碎于其锋刃之上的无数生魂。

      缓缓揭下脸上覆布,所露出的真容,形貌却并非三教中人。
      瑶草琪花空俗艳,金枝玉叶杯穷璨。碎银乱发,俊秀面容流露浮华奢丽之气,而深邃双眼之中却不期然渗透着一丝尖刻与凉薄。

      “来者不善呐……”
      月光之下,交错的视线,吞佛童子握着朱厌长柄的手微旋,一刹的冷光疾掠过猎物的眼,魔物苍白的脸庞上浮漾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只是孤身对朱厌,汝,只怕未必有这个胆气。”

      对方瞬间掠过瞳仁的退缩与持重未曾逃过魔物的视线,微笑中泛起的是惯于杀戮者对猎物的轻薄冷嘲,吞佛童子不再多言,肩微侧,焰流如暴风遽卷腾空,宛如围绕魔的身子绽开的血色莲华。
      魔炎席卷,尽催草木,藏匿于树林之中的埋伏者无处藏身,一时被迫纷纷狼狈避逃。
      铿然一声,手中剑架上敌方兵刃,银发青年双眼精光一闪,惊觉吞佛童子冰艳峻厉的容颜赫然已在眼前。
      魔火烈焰掩蔽之中,横拖朱厌,瞬身直取敌酋,以寡拒众,异度战神凛然不惧,出手即是极烈攻势!

      肋下一疼,明明已然避开朱厌锋刃,却已经是身受剧创,退一步,手掩伤口,剧烈的疼痛夹杂着烧灼感,割裂的肌肤损伤极深,然而一时竟不流血。
      深吸一口气,银发青年提气倒纵,身侧两名蒙面人顺势掩上,阻止吞佛截杀为首之人。
      金眸之中冷光暴涨,迸射的是寒戾如夜修罗般的杀意,毫无犹豫,起手一掌,风火雷击引动天际浓云翻滚,电光崩裂。
      疾风迅雷、烈焰飞卷之间飞扬的是令人胆寒的沉声低笑,极尽肃杀,吞佛童子眼泛一丝如血寒光,直视主谋之人,薄唇之中,冷然吐出一句“纳命来”!

      搏命沙场,生死之在瞬息之间,一时之间众人皆被异度战神嚣狂绝烈的魔物之姿震慑,然而吞佛手中朱厌一横,脚步未动,胸口一冷,猛然泛起的剧烈疼痛撕裂神经,正是招式将发未发,脚下踉跄,几乎跪倒在地!
      颤抖的手,未几只余握住朱厌的气力,骨髓中蔓延的痛楚如闪电,一时吞佛几乎疼得闭过气去,霎时逆转的局势,面对围杀而上的刺客,战神焰眉一颦,一声低喝!
      催动元功化烈焰,霎时幻出燎原之势,虽然魔物此刻功体已然力不从心,然而佯攻之下暗藏杀手,血光一刹,围杀者尸横一片,只是吞佛身上也已经见伤。
      银发青年早有提防,此刻翩然身退,亦冷不防伤了吞佛童子一剑,剑斜斜刺入左胁,鲜血染红战神白衣。
      经此一下,他也已看清,原来吞佛童子手中朱厌剑乃是诱敌,适才生死交睫,魔物空手伸处,聚焰成刃,化气为刀,锋刃过血肉翻飞,伤口深,却不见血。

      “好对手……魔界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今日一战,恨不逢得见魔者风范。”
      口中言辞仍是有礼,却已萌退意,恨不逢身上带伤,不敢再做迟延,抽身而走,吞佛童子并未追击,伫立荒野,寒风拂衣,月下影斜,更显峻厉。
      ……摩呼罗迦曾言,一月之后,恐有碍功体,此话果然不错。
      回忆天魔临行之时所叮咛的言语,吞佛童子缓缓席地而坐,闭目盘膝。
      手掌拂过胁下,运气止血,染在衣间的颜色是诡异的薄红,清艳如掺水的胭脂酒。

      螣邪郎将刺客一事禀告魔君,前去联络吞佛童子部署的传令官遍寻不见战神踪影,无奈回禀。邪族心下焦躁,担心吞佛孤身遭遇不测,带领副官一路循踪迹追出营盘,远远的已然闻见一阵强烈的血腥气息。
      心头剧烈震颤,不及等待副将及手下兵卒,化光追去,只见暗夜之中,一道白影盘膝而坐,血发临风飘舞,而身形竟不稍瞬,正是吞佛童子。
      战场之中,六七人尸横于地,螣邪郎扑至吞佛面前,只见一对璀璨金眸缓缓张开,红发魔物开口慢声道:“不慎中伏,让他逃了。”
      语意平淡无波,落在过往,邪族只怕少不得几句冷语奚落,然而此刻血艳红瞳之中尽是焦灼之色,吞佛微微阖了眼,双手已被对方握在掌中,关切之色,无由掩饰,尽数流露。
      “……伤得怎样?”
      “尚可行动无碍。”
      如此回答,脚步却有些虚浮,缓缓起身,螣邪的副将魔刺儿并蟠凶赶上前来,螣邪一手扶了吞佛童子,对二人道:“这些刺客的尸体,也一并带回帐中……”
      吞佛冷璀金眸之中泛起一丝沉静倦怠的微芒,而两名副将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只见自家主将伏下身去,顺手检查一具尸身,忽的仿如身受重击,身子晃了几晃。
      ——宛如利刃切割的伤,裂断肌骨,伤口极深,流血极少……
      扬起的血眸,月光下宛如冷薄的剑锋,带着刺骨的寒凛与怒恨,螣邪郎投射向吞佛童子的目光,尽是无可置信又退无可退的凄冷锐芒。

      ************************************************************

      锐利金瞳扬起,并无羞愧之色,从容注视着中军大帐之中情形。
      旱魃见到吞佛童子身上见伤,而螣邪满目凄伤愤恨的形状,不由得愣了愣,一时亦并不好开口询问。
      吞佛的目光转向身侧的邪,而同一时间螣邪郎亦生硬地偏开头去,似乎再不想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容。
      视线在转头不看自己的邪族身上停留了片刻,吞佛童子方才淡定回头,向魔君叙述当晚那名刺客形貌。
      讲到那青年有头亮银带金的短碎卷发,面貌俊秀而略有纨绔气息,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元祸天荒忽而开口,语声沉涩。
      “果然……是他。”
      众人齐齐注目天荒道守道,沉默良久,元祸终于向魔君一躬,迟缓言道:
      “如此看来……必定是别见狂华背叛无疑了。”
      语出四座皆惊,螣邪血眸之中腾起无可置信的神色,三路守关者武艺超群自不必说,而其忠心尽责,亦是非同一般,而今忽而听说别见狂华不但背叛魔界,更将己方全数机密泄漏给敌人,心中惊骇,已然非言语所能形容。

      一时无言,战神修长手指点在下颌,忽而冷然言道:“恨不逢……冷血无信,多所欺诈,神无守道未免所托非人了。”
      一言如惊雷在螣邪胸口炸开,心头剧震,只见元祸微微侧了脸,青铜面具之下,难见喜怒,唯有嘴角微微抽搐,流露心中紊乱思绪。

      气氛沉诡,旱魃魔君手掌轻轻扫上桌上情报文书,荧黄双眼扬起,沉声说道:“吞佛螣邪明日一早回师异度,本座自率赦生童子驻留,见机行事。元祸天荒——”
      说到此处,未免顿了一顿,然而王者眼中不见丝毫动摇,仍旧一字一吐道:“异度魔界……不容叛逆,绝杀不赦!”

      一先一后步出营帐,吞佛童子在螣邪身后一声轻笑。
      邪族肩头微颤,耳听身后魔物低声说道:“连吾的脸也不敢看了吗?异度魔界不容叛逆,螣邪,汝目下是否也在为难之中呢?”
      一语双关,邪族毅然回转的身形,沉积在双眸之中的如今已是决然的狠色,螣邪郎涩然言道:“吞佛童子,不须多言,明日你我一同回转魔界,澄清事实,倘若真正确有其事——吾必定亲自取汝性命!”
      “……汝会吗?”
      悠悠吐出唇畔的语声,冰冷而柔软,吞佛童子定定的望过来的眼神,仿如一句脆弱的低询,又带着淡然不可察觉的嘲讽,白衣上淋漓的血色已然干涸,凝成斑斑点点的暗红。
      猛然握拳,胸口激荡的抽痛刺激着神经,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然而螣邪郎扬起的语声仍旧清扬而竭尽傲慢。
      “汝,可以试试看。”
      冷然一瞥,留下的是冰般刻骨的眼神,邪族转身而去,大踏步离开,余下白衣红发的魔褪色的剪影迎着凛冽寒风,再无法感知远去的邪愈来愈激烈失控的心跳,与不可自抑地染上潮湿的血色双眸。

      浓云蔽月,墨染的天空零落下点滴秋雨,沾湿焰发白衣,坠下盈紫的睫。
      金瞳迟缓的闪动着,停留在远去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吞佛童子伸出左手,近乎透明的苍白在眼前缓缓合拢,雨中夹杂着一朵雪花,不期然沾在魔的指尖,久久未曾融化。

      *******************************************************

      疏雨洗梧桐,滴滴漏漏,天色成阴,更有细细寒风平卷,满目尽是秋色萧然。
      回师异度,守住连接两境的通路,螣邪骇然发现,平日烟火腾飞、四季长夏的魔界赫然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正道集中力量突袭异度魔境,虽经内外两下夹击而暂时退却,然而翻天覆地的争斗震动火焰山脉地脉,魔境之中气象突变,急剧冷下的天气,草木纷纷凋零,数日之内已是一派萧瑟冷清的模样。

      冥见、鬼知两名长老听了螣邪郎的前后解释,对望一眼,递了一纸案卷过来,邪族接下看时,只觉心中一沉。
      短短不过数字的一纸短柬,乃是摩呼罗迦对四炎魔身体创伤所下的最后结论,起先只是简短说明伤势特征,随后推翻先前关于此伤的猜想,直白写道:
      [火焰刀气所伤,致命。]
      八个字,字字如惊雷劈在螣邪心上。
      [举凡魔界上下,火焰功体,而能化无形为有形,炼气为刀而杀伤人命者,唯独……]
      啪得合上手中案卷,一阵急喘。
      咬牙,不必再看之后熟悉的姓名。

      鬼知长叹一声,冷声说道:“事已如此,多说无用——螣邪郎,传战神到二层魔殿,面见女后,再行解释罢!”

      脚下如履虚空,踉跄步出,天魔那一笔潇洒行草仍旧在脑海中浮漾不去,怵目惊心。
      一手缓缓推了满头赤红血丝,指尖颤抖。
      从何时起,自己即对那名魔物存此侥幸之心。以吞佛前后行迹推想,俨然证据凿凿,而自己何以如此不智,而迟迟未能作此想,反而一再逃避种种与其不利的细节事据,以致推诿拖延至今呢。
      信步而行,浑然不知方向,遥遥所见细雨黄叶之中掩映的飞檐重重,才猛然心惊,原来自己一直向着吞佛童子的居所,炎华殿行来了。

      不愿多说,不愿细想,不愿面对纷繁无力的心境。缓缓叩门的手机械木讷,直至两扇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迟钝至今的疼痛方才猛烈袭来。
      恨亦无力,怨亦无用,缓缓闭眼,再度睁开,心中已是空空荡荡,一片冷然。

      朱焓见了他,似乎畏惧,又似乎甚为惊讶,一声不出,只是将螣邪让至客厅,默默奉茶。
      螣邪端起天青盖碗,茶水仍滚,他却似乎浑然不觉,浅啜一口,只是平静开声问道:“你家主人何在?”
      “主人……”
      略略有些逃避的眼神,而螣邪血红双眸的视线却定定锁在女子的脸上,朱焓沉默了半晌,只是低声说道:“他自午间便不在了。”
      “哦?前往何处?”
      “……不知。”
      一句不知,螣邪郎亦并不再问,缓缓起身,忽而视线转向西窗,游移不定。
      他记得那窗子一向是开着的,而今不知为何,竟然紧紧闭锁,脚下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伸手,轻推。
      客厅屏风背后,炎华殿的几名年少婢女偷偷望着他一举一动,竟然感到莫名畏惧,退了几步,低低私语。
      “那一个早上便有些异样,料不到这一个更是着魔一般……”

      低平眉眼,哪里还有平日半分飞扬跳脱、桀骜不驯的模样,只是邪族自己却恍如不觉,双臂用力一推,窗扇已开,猛然间湿冷秋风刮面,冷得他一阵颤抖。
      满目凄凉。
      漠漠水塘,一片颓败废弛之色,往日炎华殿终年不凋、宛如平地焰火的血色莲花,一夜之间,尽数零落,不知所之。
      自南而北,自东至西,偌大池塘,只有雨打残荷,淅淅沥沥,秋风卷冷波,水气阴阴,透体生寒。
      邪族怔怔望了,猛然后退了半步,一口血呕出来,溅在衣襟之上。
      满殿的使女,一时都给他吓得愣在当地,只在螣邪一手按上胸口,身子晃了几下,才一拥而来,忙不迭地扶他坐在矮凳之上,喂他喝了半盏热茶。
      螣邪倚在窗边小几之上,血色长睫抖动,脸色煞白,毫无生气。
      朱焓对于两人之间种种,隐约有些猜测,她前后想了一想,俏丽面容亦不由得隐隐发白,忆及乃主吞佛童子在此窗前半日无声枯坐,残荷听雨,此刻邪族皇子甫见红莲凋零,竟然伤神至此,心中已然生出极大恐惧。
      伸出手去要扶住螣邪郎不稳的身躯,谁知邪族忽然反手将她一把推开,力道不知轻重,直令毫无防备的朱焓跌在地上。螣邪随即站起,一语不发,快步向门外走去。

      炎华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无一敢出言拦阻,螣邪郎冲出炎华殿正门,落雨之中,不期然已经夹杂了片片飞雪,异度魔界千年不见的罕异景象,一层薄白笼罩周围亭台楼阁、草木山石,仿如天地变色,一片生疏。
      冰冷的风,夹杂雨雪打在身上,掠起螣邪郎酒红烈发拂面,邪族仰望天空,一片阴沉。
      脑海中,过往的种种一一掠过。
      灯烛光中低垂的眉眼,飞散棠花下微笑的冷颜,微微扬起的下颌,眉梢眼角流转的神色,如刀如毒,似爱似杀的滋味,销魂蚀骨。
      冰冷肌骨泛起的旖旎丽色,如醉眼波仍在目前,断续呻吟之间所交缠互吐的爱语,灼烫人心。
      发丝扰动,掠过红莲般的眼眸,如冰如火。
      吞佛童子,如今,汝人在何处?

      四顾茫然,猛然远处山坡一片雪白耀眼,顶上殿宇华阁,正是螣邪郎自己的藩邸。
      眼光转了向它,移不开,心中隐隐觉到有什么极不寻常之处,却又一时说不出。
      雨雪愈急,打碎了凋残的海棠,碎在脚下,片片粉雪践踏于泥泞,心中恍然剧震,螣邪郎再无犹豫,飞身直奔风眠殿而去。

      *************************************************

      天气益发寒冷,冷得不同寻常,刺人肌骨。
      而风眠殿后从未开花的梅树,竟然绽出满天繁雪。
      白梅如雪。

      梅林之中,冷香萦索,一缕幽幽不绝;梅树之下,血影伫立,一身冷傲白衣,尤胜清雪白梅。风移,衣袂翩飞,衣下朱砂血艳映着红莲长发,已是天地之间唯一艳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