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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梦中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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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福晋送来的白梅真好看,咱们的颜色就没这么好。”小如一边插花,一边絮絮叨叨,“那两个可恼火了,爷回来后,就没去过她们那里……”
我瞪着她,“跟你说过不能乱说话,你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
“怕什么,贝勒爷对你这么好。”
我把脸一沉,“你再这么乱嚼舌头,小心惹祸上身。”
她这才闭上嘴,没过一会,又开始说起来:“皇上命贝勒爷掌管刑部,那不是会很忙?我看你都快生了,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掌嘴,“呸,让你乱说!”
我好气又好笑,“算了,就你喜欢装神弄鬼,八爷马上要过生日了,晚上加新回来后,你跟他商量商量,看看今年怎么办。”
她满脸通红,我则暗自好笑。
“这白梅真好看,我拿一些到听雪斋去,爷看见了肯定也高兴。”不待我说话,她已经抱着瓶子跑了。
白梅?我的心忽然一跳,似乎想起什么事情。
那是一次普通的卧谈会,老大正唾沫横飞地痛斥史料学老师,说到兴奋处,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从盖食堂的民工到行政楼里的校长,一个个被她扯出来批判一通。待学校众人都惨死在她舌下后,突然剑走偏锋,批评起清朝的吏治来,最后,无限向往地说:“还是雍正皇帝最帅……”
老三闷笑不已:“大姐,你其实只需要一个男朋友。”
老大翘起兰花指,飞了个媚眼,娇滴滴地说:“不错,今天在小炒部看见一名帅哥,等我侦察到他住哪里后,我将昼夜埋伏在他宿舍楼道间,尽力制造偶遇,直到他爱上我……”
我狂笑,“听起来象狩猎……”
老二阴恻恻地插了一句,“何必这么麻烦,反正你有钱,干脆搞银钱交易算了,就像清朝的白鸭子……”
话还没说完,老大的瑞士军刀已经飞了过来,她尖叫一声,连忙缩进被子里。
“什么是白鸭子?”
老三正在准备明天下午讲课的内容,刚好就是清朝的吏治,听我问起白鸭子,立即解释道:“沈灵犀同学,所谓白鸭子,就是有钱人买来替自己顶罪的人。历史上,最有名的白鸭子事件发生在康熙年间,这是一个影响清朝政治格局的事件,康熙大帝从精明能干的八阿哥身上清醒地认识到,他需要一个不怕得罪人的继承人。本人认为,这是康熙最后选择四阿哥继承皇位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从这个事件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即使在统治集团内部,也存在各种利益矛盾,错综复杂,相互交织……”
老大不解:“关老八什么事?”
老二伸出头来,呵呵笑道:“康熙命老八掌管刑部,你说关老八什么事?”
我背上突然爬满冷汗,偏偏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凑起热闹来,用力踢了两脚,越发浑身疼痛起来。
“你去跟才叔说,请八爷回来后,无论多晚都要到我房里来一趟。”胤禩前天才执掌刑部,现在应该来得及。
玉纹见我脸色不对,连忙唤人进来伺候,安排妥当后,便出去找才叔。
天色渐渐黑了,我只是心神不宁地给孩子绣小肚兜,不时抬头看看窗户外面。
“小姐,贝勒爷回来了。”小如轻声说。
我抬起头,胤禩已走到跟前来,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一看见我就笑道:“今天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这么差。”他拿过我手上的肚兜,忍不住笑起来,“绣了大半年,还只绣了一半,看来他是等不及穿了。”
我放下肚兜,拉他在炕上坐下,笑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所以就让才叔请你过来一趟。”
“刑部有个案子出了些纰漏,皇阿玛让我重新审理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淡淡地说,“你不要担心这些,好好把自己身子养好,太医不是说了吗,可能就是这几天。”
我的肚子一下剧痛起来,连忙撑住桌子,深深吸了两口气,对小如说:“我有些话跟贝勒爷说,你们先出去。”
小如连忙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又把茶水布置好,这才带着人出去了。
胤禩的脸色凝重起来,“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强忍着不适,道:“刑部这件事背后不简单,如果不是太子和四阿哥都办砸了,皇上也不会让你来管。可是皇上关心的是国家法律的公正严明,而刑部的人关心的是自己的官帽,你夹在中间,只能选其中的一个。要么会得罪皇上,要么会得罪刑部的人,实在是不好办啊。”
他是一个事事要周全的人,可是在现在的□□势中,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他的脸面要足了,康熙的脸面就丢了。
他即使再忍得住,此刻脸上也不由变色,“谁告诉你这些的,你怎么知道太子和四哥办砸了?”
我苦笑——是三百年前的一个人告诉我的。
“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你作为大清的皇子,还是应该为百姓多考虑一些。”我环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罢了,你比我聪明得多,知道怎么办的。”说完后才发现里衣已经湿透了。
他眉头微蹙,沉吟不语。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心,笑道:“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今年是在宫里庆生还是在府里?”今年是他二十岁的生日,肯定比往年要隆重一些。
他看看我的肚子,“太医说你这几天就要生了,等你生完后再说,这段时间事情多,我也没那个心思。”
我忽然兴起一个念头,笑道:“如果这孩子是你生日那天出生的该多好,这样以后你们就可以一起庆生。”
他一愣,将手贴在我的肚子上,也笑了起来,“那最好不过了。”
说巧也巧,这天我刚刚准备去听雪斋给他祝寿,一转身,忽然看到床上红了一片,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也没有惊惶,只是让玉纹把小退步里的两个稳婆唤过来——这时肚子已经在一牵一牵地痛了。
“我去通知贝勒爷。”小如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我忙让人拉住她,叮嘱道:“你等爷用完早膳再告诉他。”
小如一去就是很久,久到我连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只剩下一种意识,那就是疼痛,巨大的疼痛,几乎将我生生撕成几瓣。
“福晋,您的骨架有些小,所以有些吃力,您不要怕……”两个稳婆脸色如土灰,只是不停地安慰我。玉纹摸摸我的肚子,急得哭了起来,“小如怎么还没把爷找来……”
我听出她们的弦外之音,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古代医术不发达,如果是难产,十有八九会送命……
我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恐惧,万一我出了什么事,谁来告诉他以后应该注意的问题?
我已经决定要把我知道的历史告诉他,虽然不能确定引发的后果,但是我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上演。
在麦加死神的故事中,假如那个仆人中途折回家来,符合我们人类感情的结局,是老板告诉他死神正在麦加等着他,从而伟大的理智和情感获胜,命运一说被淘汰出局。
如果老板明明知道仆人去了麦加就会死,但是看见他却不告诉他,还说什么天命不可违之类的鬼话——我要是雷公,先一雷轰死他再说。
历史会不会改变——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人是历史中的人,历史是人的历史。
曾经的历史和现在的历史,由于多了许多意外因素,绝不会完全雷同的。就好像胤禩并没有象史书上所说的那样娶了郭络罗氏。
德谟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历史的这条长河中,也是一样的。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假如还傻傻地任人宰割,那还不如一只小小的蚂蚁呢——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不知谁还说过,大自然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同一事物不再重回,如果回来了,必定就是不同的。
剧痛稍微弱了下去,我定定神,对玉纹说:“给我拿纸笔来。”
她拿个垫子放在我背后,转身取过纸笔,摊在床头小几上。
我沉吟片刻,支起身子,写下几句简单的话:四阿哥以后会做皇帝,你千万不要得罪他。四十七年皇上会第一次废太子,你一定要避开,不要让大臣们举荐你,因为两年后皇上又会重新立他为太子。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爱你。
我看着那黑色的墨汁渐渐凝固,心越来越静。我把纸折起来,放在枕头下面,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容。就算我今天死了也不要紧,他知道避开那些危险就好……
对我来说,今天死了,说不定还是最好的结果。他始终不愿意原谅我,与其让他一直痛苦,与其让我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还不如为他死了。从此以后,我在他心中再无任何缺点,我过往的错误都会被他慢慢遗忘,他只记得我的好,我将日日夜夜得到他的爱……
我喘了口气,紧紧揪住身下的褥子——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疼痛如潮水蔓延开来,衣服全部被湿透,两个稳婆急得面如土色,只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话,玉纹则一直在窗前焦急地张望着。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把我抱在怀里,手臂坚强有力。我睁开眼睛,看牢他,微微笑着。
稳婆在一旁絮絮叨叨,他却只是抱着我,没有丝毫放开的打算。
“情况怎么样?”
一个稳婆壮着胆子说:“福晋的身子骨架虽然有些小,一般也不会有问题,可是奴才看福晋的肚子,胎儿个头比一般的胎儿要大得多,难免有些吃力。您要不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消息奴才们立即前来禀报。”
胤禩沉吟不语。
我示意他把头低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的,万一有什么事,咱们就保小吧。我枕头下面有一张纸条,假如我出了事,你一定要看……”
他堵住我的嘴,声音突然有些呜咽,“你不能有事,孩子也不能有事,你们都要好好的,你不要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我伏在他的胸前,忽然流下两行眼泪,“怒,我爱你……”
“我也爱你,你别怕,我守着你。”良久,他终于松开我,走到门口时,手在门闩上停了半响,经不住稳婆急声催促,跺了跺脚,打开门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稳婆终于叫道:“头已经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挣,顿时感到无比的放松。这个孩子终于出来了,我也没事……
谁知稳婆又叫起来:“福晋您不能泄劲啊,还有一个……”
我眼前金星直冒,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恍惚中,一个人抓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逍遥,你坚持下来,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看月亮。”汗水和泪水顿时漫了一脸——原来不是我做梦,在去年的八月,他就已经原谅我了……
我咬紧牙关,极力按照稳婆的话来做。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见她们说:“恭喜贝勒爷,喜得一个小阿哥,一个小格格。”
我的心一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事了,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