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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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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屋外寒风阵阵,我倚在魏子闳怀中,疲惫的刚要睡去,忽见阿厉敲门而入,一脸抑制不住的惊喜。
“公子、魏将军,天无绝人之路!”
我猛地惊醒,一下坐起了身子。
“公子,我今日清点突厥俘虏,竟发现其中一人面容酷似魏将军。以他替之,魏将军或可脱身。”
我一惊,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下从床上跃起,拉住阿厉道:“走,咱们去看看。”
魏子闳却伸手一档,一把将我拉回怀中。
“外面风寒露重,你这衣单体薄的,明日再看吧。”
我望向子闳,他目光如和风般温暖,悠悠的看了我半晌,转头向阿厉道:“若面容真得酷似倒可一试,若只有几分相像,却不可冒险,陷你们于欺君之罪。”
“魏将军放心,阿厉初看此人时,也是一惊,他与将军面容相差无几,若非蓬头垢面,阿厉险些以为他就是将军。”
我心中大喜,转头去看魏子闳,他冲我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欣慰。“若是这样,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心中既是欢喜,又有不安,只盼着天明去囚房中见见那突厥俘虏,方才安心。
天还没亮,我便更衣起身,携了阿厉来到关押突厥俘虏的牢房之中。这牢房甚是黑暗,几处火把忽明忽暗的燃着,照着铁窗中的人脸一片诡异。
“公子,就在那了。”
四周的火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慢慢走近,紧张的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囚室中的人恍若不觉,依旧低垂着头颈,甚是潦倒。
我走的囚室前,刚刚蹲下身子想要将他看清。没想到他忽地猛一抬头,竟与我四目相对。
我一惊,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若不是他枯黄的头发与狼一样嗜血的眼神,我真的以为这囚室之中的人,便是魏子闳!
次日大军便要班师回朝,魏子闳一早纤马,来向我辞别。
我掀帘而出,见四周大雪纷纷扬扬,天地已是一片洁白。
魏子闳手牵配驹,一身商人装扮,宽沿的毛帽上粘满了雪花,连眉上竟也染着几粒飞雪。我第一次发现,脱下戎装的他,竟是如此俊逸超然。
雪花静静的飘洒而下,我与他并辔而行,只盼着面前的路没有尽头。
“我走之后,若众兵将问及,就说皇帝有令,召我火速回京。”
我点点头。“子闳,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他停下马来,伸手抚过了我的面颊,幽幽说道:“只要朝廷悼文一发,全天下都只道魏子闳死了,我便回来看你。”
“我不要你来看我。”我说得斩钉截铁。
他微微一愣,疑惑的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要你来接我。”我握住了他的双手,“青山绿水,卸甲归田,是你说的。”
他微微一怔,眼中竟隐隐闪出了泪光……
“已经很远了,明晔,就送到这吧。”
我看着他,满眼眷恋不舍,却只得点了点头。
他伸手过来,轻轻替我紧了紧衣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牵动着,撕扯地痛。
低头沉默了良久,我终于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他淡淡一笑,却也吐出了一句。“后会有期。”
蹄声已远,冷风渐急。
这漫天雪幕,模糊了我的双眼,终于将我们的身影远远隔断。
我伫立良久,转回头时,才发现风雪已将来时的马蹄掩盖,没了踪迹……
晚间风雪兀自不停,我踱出院子,看着城周的一草一木,顿觉怅然若失。
忽然,一声长嘶,一个黑影猛地跃入了我的视线。
我冲出城门,竟发现一棵矮树旁,魏子闳的战马正在原地打转。
我一惊,心中“咯噔”一喜。
难道是魏子闳回来了?
我转身向阿厉房中奔去,子闳回来不见我,必会去找阿厉。
阿厉房中漆黑,室内竟空无一人,猛然回头,却见子闳的屋子亮起了灯,纸窗上依稀还透出个人影。
我心中一喜,顾不上多想,便掀帘而入。
空荡荡的屋子,并没有魏子闳的身影,惟有阿厉正颓然坐在榻上。
烛火影影绰绰,照亮了桌上的一件事物,我身子微抖,嗓音也有些嘶哑了。
“阿厉,你已经动手了?”
他点点头,脸色苍白如纸,却费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公子放心,我会善待他的家人。”
我微微愣了愣,缓缓走向桌子。那事物上蒙着块红布,深色的血液透过布帘,犹染得斑斑点点,在火光中异常刺目。
走到桌前,我深吸了口气,猛地将布一揭,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平时笑我们武将粗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今还不是形同牛饮?”
“此战若捷,我大唐便四海归一,从此再无征战。到那时,子闳将卸甲归田,远离朝中一切是非。”
“我有心与你一同归隐,却知你是金枝玉叶,又岂肯和我粗茶淡饭,在市井间了此残生。”
“只要朝廷悼文一发,全天下都只道魏子闳死了,我便回来看你。”
……
醒来时,屋外黑沉沉的,尤似尚在夜中。我环顾四周,昏暗的烛光下,影影绰绰依稀是我屋中的景物。
阿厉移烛上前,将茶杯取过,小心翼翼的将我扶坐起来。
我无力地偎靠在他怀中,轻轻说道:“阿厉,我好像在城门外,看见魏将军的马了。”
阿厉身子一僵,拿着茶杯的手静止在了半空。
过了半晌,他温言安慰道:“这月黑风高的,公子定是眼花了。军中的战马本就长得相像,公子又怎么确定那就是魏将军的马呢?”
我低头一笑。“是啊,多半是我多虑了,否则怎么会只见马,不见人?”
阿厉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他清咳了一声,并不多说,便将茶杯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不去看他,喝了口水,微笑道:“那突厥人与魏将军长得太像,刚才一见,还是受惊不小,倒是让你替我担心了。”
我话刚说罢,忽觉喉头一甜,一股腥气升腾而起,险些冲出了我的嘴角。
我强自把它压下,指尖把着阿厉的肩膀,轻声问道:“厉,你的剑有多快?”
阿厉一惊。“公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时,疼是不疼。”
暮霭沉沉,朔风阵阵。
漫天风雪中,一支浩大的军队默默向东而行。
我和厉走在队伍的末尾,迎着风雪,任蹄声踏得清冽。
在突厥人的信仰中,
头颅与身体的分开,
代表了灵与肉的死亡。
老翰林的话,伴着寒风在耳边悠悠荡开。
浑然天地间,一切的一切,早已消散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