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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天净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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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金归来,如何惊喜,如何激动,如何亲热,不必细表。
直到婚礼后第三天,江自修才顾得上和王梓园一起,细细询问瘦金这几年的经历。
又过了两天,派人来请海怀山。却未进厅堂,而是直接到了后花园。江东家就在廊下候着神医先生。
寒暄几句,边走边聊。
“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失踪四五年,官府报了身亡的弟子,还能回来。”
“吉人天相,东家有福。”
“说起来,又有谁能想到,怀山先生竟然是丹青的亲舅舅。这次多亏了先生援手,真是丹青和我们的福气。”
“唉,说来惭愧,我这个舅舅实在未尽义务。丹青能得东家和师傅教养成人,才是他的福气造化。海某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到池塘一侧的水阁前。
海怀山放眼望去,水阁后边是池塘,前边一片开阔,如果有人接近,老远就能看见。再仔细瞧瞧,水中石块植物和阁楼的格局都颇有玄妙之处。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看海怀山上下打量,江自修谦虚一句:“让先生见笑了。”
“这房子盖得很高明哪。”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宅子里最新的屋宇,也有一百多年了。”
两人上了楼。江自修也不关门,窗户随意敞着。八角形的水阁一共四个房间,攒心而建。在其中一间最里边的墙上摸摸,无声无息打开一扇门来。原来水阁轴心处中空,恰好形成一个小小四方屋子。
海怀山心想,看这意思,是要谈机密中的机密了。心里大概也有数,等着江自修开口。
“同瘦金那孩子一起回来的,是西蜀羌族首领钳耳。他二人情投意合,这也罢了。不过……”
这个头起得有点远。好在神医是高人,有的是耐心。
“把他们找出来,又千里迢迢送到乾城的,是现任益郡太守。”
“哦?”
“先生也觉出蹊跷来了?当年向我们宣布死讯的,可不也是益郡太守。”
海怀山看着江自修。
“据瘦金说,他最近才知道,当年我们报官寻人,益郡太守府曾经寻到西羌。钳耳用一样东西,换得他们答应隐瞒消息。这样东西,就是……先生曾经提及的乌青草。”
二人对望半晌。海怀山道:“这么说,瘦金这孩子能回来,是皇帝陛下着意送的一份大礼了。”
“固然是为了要叫丹青高兴。不光如此,这份诚意和魄力——”
说着,江自修指指桌上的紫檀包金盒子:“咱们年轻的皇帝陛下,这是要把你我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啊。”
婚礼前夕某个晚上,和东家师傅单独说话的时候,丹青把装着宝印的盒子拿给江自修。
“东家,这个你收着好不好,我拿着实在太麻烦。”
江自修打开盒盖,拿出来看一眼,当场震住。王梓园过来瞅瞅,立刻石化。两人都是超级大行家,马上认出是什么东西,动了什么手脚。
原本想着,逸王把丹青掳走,多半关乎私情,却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话又说回来,已经做了皇帝的逸王又把这方印送给丹青,这私情的分量也够吓人的了。
江自修捧着皇后宝印,战战兢兢看了一会儿,双手交给王梓园。
王梓园接过来,翻起印章单看印文。
“奉天承运,恒寿永昌。”
这线条,这布局,这气派,这意境……
——说是假的也没人信啊。
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里,问道:“丹青,你是为了它……把身子熬成这样?”
“算是吧。我只有七天时间。”
王梓园可以体会到外行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这样的临仿,把命搭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作为一名近乎狂热的艺术工作者,王梓园一时在艺术和生命之间难以选择。若是换了自己,只怕也一样不要命。丹青能活着回来,实在是上天眷顾。听说还有一幅《四时鸣玉山》,可惜无缘得见。这方印竟然能被丹青带回来——
自己能亲眼目睹,何其有幸!它代表了江家弟子临仿最高水平,是大夏国临仿史上里程碑啊。
近乎虔诚的把盒子双手递给江自修:“请东家收起来吧。此物当由我江氏弟子世世代代瞻仰珍藏。”
对于师傅一眨眼就上纲上线,把自己的私物收归公有,丹青没有任何意见。他的心意自然明白,可是,这个东西真的真的太麻烦了。难得有人肯替自己保管。
江自修抱着盒子,暗道:这块石头,真是又烫手又暖心哪。
所以,江自修就把这块石头收在老宅水阁的密室里。
轻轻摩挲着盒子上富丽堂皇的花纹,江自修叹道:“这位陛下,一向慷慨逼人。”——当日要人去仿画,先不说其他,整箱子金锭抬上来——“叫你毫无退路。”
海怀山道:“皇帝陛下的秘密,哪是那么容易分享的?若不是有个丹青在里头夹着,咱们这些人,早就黄泉路上作伴了。”
“丹青虽然放回来了,你看这天罗地网张的,嘿!”江自修一笑。
海怀山却道:“这位陛下的手段,最善借力起势,顺水推舟。各得其所的事情,算准了你无法拒绝。再说,难得他肯用这份心思。”
我们都乐意成全丹青。何况这事,互惠互利。
江自修又叹口气。
——整件事如此收场,实在是所有结局中最好的结局。
想一想,道:“他已经表态了,咱们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呢?”
“不瞒东家,我这个做舅舅的已经表示过了。就看你的了。”
“怀山先生毕竟是老江湖啊。”
“东家承让。”
二人相视一笑。
江自修接着道:“听瘦金和钳耳说,来前得了蜀州刺史的亲自接见。朝廷向西羌一族承诺‘通道路’,‘传医术’,‘设学堂’,‘应科举’四利,钳耳已经答应了。”
“这是利国惠民的好事呀。”
“我猜着,皇帝的意思,大概是想借着西羌立个范本,要彻底解决蜀州各族的问题了。”
“先皇曾经以霹雳手段,把蜀州各族元老杀了个遍。当年我入蜀寻访丹青一家下落,就觉着表面虽然风平浪静,暗里依旧人心不稳。”
“新皇一上来,即疏之导之,安之抚之,又有现成的好样本,当能很快奏效。”
“‘设学堂’之外,还同意‘应科举’,这是真正把各族百姓当成子民看待了。”
一代明君气象,已经初现。
二人并肩下楼。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彼此笑看。
江自修道:“没准,咱们赶上了好时候呢。”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海怀山笑问。
江自修仰天打个哈哈:“先生,我是生意人——说到底,你是看病的,我是卖字画的。”
“不错,我是看病的,你是卖字画的。”
洪正元年年底。
由“宝翰堂”起头,京城南曲街十八家老字号联手,将参加本年度“新春赛宝大会”的宝物全部进贡,作为新皇贺年之礼。
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它们代表的是民意,民意啊!来自民间商界的这种完全自发的举动,表达了民众对于皇帝、皇室和朝廷的肯定与信任,充分体现了赵氏家族对大夏国的统治已经深入民心,得到了百姓的衷心拥戴。
随着织造业泰斗范阳苏家,蜀州贸易大亨利德商行的积极响应,这股声势很快蔓延到整个锦夏商界,也由此开创了锦夏朝商人关心国事朝政,为国分忧,出钱出力的优良传统。
当然,不仅如此,江家还另外暗中捐献国库黄金十万两,用于国家基本建设。皇帝陛下的回礼,是御笔钦题“宝翰堂”三个字,挂在了江家京城总号的大门上。
年底了,贺焱拿着户部的账单和哭穷的折子,往弘信宫找承安来了。
如今三才先生的职务,乃是接替卢恒做了秘书省丞。卢恒自从“麻姑献寿图”一案后,颓唐了很长时间,本来指望承安登基后给自己挪个好地方,谁知到头来才发现新皇对人事动得极为有限。愤而请辞,承安二话不说答应了。转头就把贺焱、李旭、冯止三人放到了秘书省。
按说秘书省不在三省之列,是个单纯的文书部门。但是架不住皇帝倚靠重视啊。承安水滴石穿般慢慢强化秘书省的作用,到后来干脆把它变成了皇帝专用顾问机构。等贺焱升任右相以后,竟形成了锦夏朝丞相自秘书省出的惯例。
当然,这些卢恒是没机会看到的。眼下皇帝对卢家的补偿是,借着地方官进京述职的机会,提卢子晗为凉州刺史并赐婚,以长公主下嫁。只等公主守孝期满就完婚。
卢子晗和赵漪,一个感恩戴德,一个一往情深,也足以相安无事过一辈子了。卢公子这些年在西北,很是下了点功夫,加上他本身颇有才干,凉州刺史的位子,算得实至名归。
贺焱一路走一路感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掌舵不知风浪险。今年先皇这场厚葬,居然花掉一百万两!边疆还有近二百万军队要养,最近又答应给蜀州少数民族地区修路,各处舶务转运司第一期税收怎的也得三个月后才能收上来……这个年,不好过啊。
承安看着贺焱呈上来的折子,道:“裁减军队的事,总要过些年,再费钱,也得先养着……何况陆上兵力削减,水师却要扩充,钱一样是省不下来的。”忽然一笑,“眼下这个年,还是过得去的。”说着,把江家送来的清单拿到案上。
贺焱看得连声啧啧。心想,陛下彩礼去得惊人,对方陪嫁来得更丰厚啊。国舅以江湖人脉相送,国丈搬来金山银山——这门外戚,实在是完美之至,完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