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二焕 ...
-
待听得竹漪关了门离去,千阑九段才发现不觉中,指甲竟已深陷掌中,提起手来,白皙的掌心几道血红的痕迹分外醒目。她套上一件大红色的长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斜倚在窗栏上抬眼向外望去,夜空晴朗,如一片青黑色的丝缎,大半个月亮清冷冷的挂在天际。
她转身索性将等吹熄了,侧身坐在窗台上,清凉的夜风吹过,半湿的头发凉飕飕的感觉。
弹指间已是百年的时光,寻常人家,门前桃花已几开几落,绝代芳华也早是埋骨黄土,而自己还拥有百年前一样的容颜,但岁月的风霜却在内心深处划下了一些再也无法抹去的东西。
那也是这样晴朗的一个夜晚吧,自己带领安南军离开栖璇城平叛,到达枢州以南八百里处的九参岭下与其他三王会合。那是第一次见到他吧。安南军才在岭下驻扎好,自己就在那么一个不经意的回首间看到了他,窄袖的黑袍,镶有银色云形纹的袍边在夜风中微微抖动。
千阑九段恍然间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再次回到了那个月色下的九参岭……浓重的风尘之色并没有掩饰住他那样秀美得让人震惊的容颜,依然是惊若天人的美,他就那样在点将石旁斜倚着一柄银色的长枪……
转瞬间,又是那个邪魅的舞者,狰狞扭曲的桫椤神面具下那张让自己思念了上百年的脸庞,千阑九段心中如一团乱麻,将头往外探了探,想让夜晚的冷风吹得自己清醒一些。
忽听得门外几声轻扣,千阑九段回过神来:“竹漪,是你么?”门外的人没有回答,仍是几声轻扣,千阑九段目光凌厉起来,玉手一伸,一条火红色的光芒如灵蛇般从她手中飞出,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冲向门外,“喀喇”一声木门被击穿,却听得门外一声闷响,那红光被反弹了回来,千阑九段见状脸色微变,手中红光转瞬消失,捏了一个破字诀,缓步走到门口,却不等自己推门,门已从外面被打了开,千阑九段一惊之下,一掌击出,一个人影在眼前闪过,掌力已被对方卸去大半,此时却听那人轻笑道:“朱雀王的火凤好是凌厉啊!”
千阑九段暗暗吃惊此人的身手,定睛看去,心脏如被大锤狠狠击了一下,脱口叫道:“第二凛!”但在看时,眼前之人长发披肩,手中一个桫椤神面具已然裂成三瓣,绝美的脸上勾着一抹邪魅高傲的微笑,千阑九段微微定神,一甩手道:“是你?白日里跳舞的人?”她口中虽如此说,但手上的诀仍捏着,毕竟此时还不知眼前的人是敌是友。
那舞者轻轻一掠鬓间的发丝:“是我,朱雀王记性还真是好。”发丝在被掠起的瞬间,千阑九段看到他左眼角下本来画着的玫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暗红色的小小的疤痕。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千阑九段心中不禁起疑,自己许久未踏出王城,在加上此次出行也是秘密的。
“早就留心了,刚才见了殿下的火凤就更是确定了。”舞者说着将碎裂的面具丢在一边,撇撇嘴,“为了接殿下的一招,坏了它啊。”
千阑九段听了更是暗暗吃惊,刚才火凤那一击虽说只用了三成力,但即使是其他三王遇上自己这一招时也要犹豫一下吧,但这个神秘的舞者仅用一个面具就接了下来,暂时虽不能说明此人灵力有多高,,可这么一接也需得胆大心细,且对自己的灵力有一定自信的人才行。千阑九段退后半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焕!”那舞者浅笑道,“我就叫焕!”
“焕?”那个熟悉的面孔在千阑九段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来你有不弱的灵力,是什么家族的人?”拥有灵力的家族除了四王的血统外,就是各王以下的四方七大贵族了。
这个名叫焕的舞者听千阑九段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上露出比平时显得更为憎恨的神情,但那憎恨之中却包含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第——二——焕!我叫第二焕。”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一说出来,千阑九段立时如身堕冰窟,呆呆愣在当地,喃喃道:“第二……你果然是第二一族的?”
“第二?真是不愿意要这样一个姓氏呢。无奈,身体里流的确实是第二一族的血液。”第二焕挑挑眉毛,语气中充满了憎恨和鄙夷。
第二焕踱进屋子里,回头看时,千阑九段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之前的戒备,呆呆的立在门口,不禁笑道:“是殿下派亡灵仆去查我的吧,此时又这番模样,为的可是我这张脸和叫第二凛的那个人很相像?”
千阑九段身子一颤:“你和他什么关系?”
“哼!关系?真希望没有任何关系。数十年前,我才得知他是我的孪生哥哥。”
千阑九段听了微微一惊,但心中已明白了些,御陵四王并立,但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拥有四王血统的继承人却只能有一个,倘若这个第二焕真是第二凛的孪生兄弟的话,先代白虎王为了存留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会忍痛除掉其中的一个,而眼前这个绝美的男子也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但如何他能活到至今,而从小就被遗弃的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殿下对第二凛是因爱生恨,对不对?”第二焕的一句话打断了千阑九段的思绪。
“你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百年前平叛之后,殿下身为御陵第一美女被第二凛当众拒绝,滋味不好受吧,没想到殿下竟然孤独至今啊。”千阑九段心中“突”的一跳,看着他脸上邪魅的笑容,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次平叛三年,千阑九段以新的朱雀王的身份率领安南军浴血沙场,可御陵安定了之后,她在战场上的英勇却渐渐被人遗忘,留在人们心上的却只有“御陵第一美女”的称号,可她多少皇亲国戚、王孙公子都看不上眼,心中却对第二凛无法忘怀,亲自带了十车珍宝,三千婢女到明玑城白虎殿向第二凛提亲,不料却被当众拒绝。当下被不少本来恼羞成怒的裙下之臣抓了把柄,上至贵族高官,下至市井小贩,无不在议论她御陵第一美女主动向第二凛投怀送抱被拒绝。那之后,她千阑九段竟以绝世之姿孤独百年。
“如果你来这里是嘲笑我的,那你可以走了。”千阑九段一拂袖冷冷道。
“整个御陵的人说得,我就说不得了吗?只是事实而已。”第二焕咧嘴一笑,“况且我与殿下是同一个目的……”
“你什么目的?”千阑九段心中一凛。
第二焕笑着靠在门框上,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要他死!”
千阑九段心里一揪,故作镇定冷笑道:“原来你要我跟你联手除掉他,既然有这个想法就一对一去杀他啊,还是忌惮白虎王吧。”
“哼!我忌惮他?”第二焕听了,两步踏到千阑九段面前,秀美的脸上不屑的神情下隐藏着些许怒气,“我才应该是白虎王!一百多年前凭什么那个被遗弃的人是我?凭我第二焕的灵力、容貌、头脑,有哪一样不比第二凛强?那个坐在王位上俯览御陵的人应该是我!”
千阑九段显然被他的反应怔住了,她不敢正视这样的第二焕,于是转身轻道:“那只是……只是御陵王族的规矩而已,对于御陵来说被遗弃的是谁并不重要,御陵需要的只是一个白虎王,多少年来并不是说只有你个被遗弃,而对于你们两个来说那只是宿命……”
“我不信什么宿命!”第二焕打断千阑九段的话,一甩袖子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既然我们谁是白虎王都无所谓,那我就会取代他,用任何手段。”
千阑九段听得他的话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急道:“可你们还是兄弟啊。”
“殿下担心他会死?担心他会败在我的手下?”第二焕似笑非笑,自斟了一杯酒,红唇微启,酒入咽喉。
“我?我恨不得他能马上死……”千阑九段内心一颤,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是什么,就已经被自己强压了下去,“只是……只是现下我们三王结盟,在盟约可以毁时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以洗百年前的拒婚之耻!”
“那是最好。”第二焕轻笑道,然后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我恨第二一族所有的人,以我这样的能力和容姿,第二凛算什么东西?若不是当年被遗弃,我又怎么会流落在市井,受尽了人家的白眼和欺侮。看看这些!”第二焕说着伸手一扯,暗紫色的长袍顺着他修长的身躯滑在地上,他赤裸的后背在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千阑九段面前。
千阑九段猛然愣住,第二焕英挺结实的后背上竟是密密麻麻布满了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长短不一,重重叠叠,有的像是鞭子抽上去的,有的像是利刃划过的,也有的像是用火烙下的……有的愈合较好,只剩下淡粉色的疤痕,而有一大块皮肤在原本的疤痕上显然扩散了不少,成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千阑九段虽说曾经也是单骑纵横沙场,死在她手下的人不在少数,可此时也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什么人干的?这样……这样……”她言看着这些伤疤,竟说不下去。
“很多人。在我的灵力还没有觉醒的时候,就因为这张脸,周围那么多人都是这个样子对我,恨我,却又舍不得伤我的脸,这些都是拜第二凛和他父母所赐。真可惜啊,那些人都活得太短,我只亲手杀了一部分……”第二焕虽说得轻描淡写,从心底透出来的憎恨与愤怒却无法掩饰。
千阑九段伸出手轻轻触摸他背上的伤痕,触手之处凹凸不平,千阑九段似乎吓了一跳,拿开了手,然后将一只右手覆了上去轻轻摩挲。
第二焕猛地一个转身将她的手腕握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要得到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关于第二一族,我只有这个姓氏,其他的和我早没了关系。既然殿下在三王结盟期间不能杀第二凛,就让我来。”
千阑九段用力一甩他抓着自己的手,没有甩开:“既然你有信心杀掉他,来找我做什么?”
“白虎王是什么身份?我这样一个市井中卖艺的人又如何能轻易见到他?只有在殿下身边才方便。”
千阑九段心中微痛,说道:“记得在杀他之前让他来跪在我的脚下,求我!”
“这个自然。”第二焕微微一笑,牵动脸部肌肉,左眼角下那一处小疤痕跟着动了动,手指轻触,眼前的男子似乎变成了百年前的那个人,绝世风姿,银枪单骑,她低声道:“真可惜。”
“被毒打时鞭梢带过的,我之后去报仇时特地找到了那个打我的人,用灵力维持他的生命,直让他眼睁睁看自己身体里的血流干才死去,真是解恨!”千阑九段听说他用那样残酷的手段去杀一个根本没有灵力的人,身体不禁微颤,却听他继续道,“即使那样放他十次的血又有什么用呢?我这一处伤是再好不了的了,疤痕是永远留下了。”第二焕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将千阑九段刚干了的长发一梳到底。
千阑九段眼前模糊,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柔声叫道:“凛……”
“主人……”竹漪的声音在门口忽然响起。
千阑九段猛然惊醒,推开身侧的第二焕,面上绯红,也不敢正视竹漪,转过身去道:“他自己来了,你不用再查了。”
“是,主人。”竹漪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不经意间从第二焕脸上掠过,“苍龙王他们……殿下什么时候行动?”
千阑九段一边将一头红发盘起,一边道:“就是今夜。”然后转头问第二焕,“你呢?”
第二焕弯腰拣起长袍披在身上,嘴角微挑:“没兴趣,我的目标不是他们,我会在这里等殿下的。”然后身子一歪靠在床上,脸上依旧挂着邪魅的笑容,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和黑衣的亡灵仆。
* * * * *
“主人,还是去休息吧,就是因为主人受了冷霜的攻击无法连夜赶路我们才留下来的啊。”璃珞看着靠在窗口的男子不禁担心,本想尽快回到东都让俍泽登基的,可是因南泽彦的灵力溃散严重,所以决定在长乐镇留宿一晚的,可此时南泽彦却只是立在俍泽的窗外看着屋里熟睡的苍龙王。
夜风微微吹过,墨蓝色的长发拂在南泽彦肩上,他只是微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只是就想一直这么看着她。”
俍泽早醒了,只是觉察到南泽彦站在窗外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此时忽听到他和璃珞的这句话,内心一颤。
“可主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她只是新的苍龙王而已。”俍泽听到璃珞冷冷的声音说道。
南泽彦长叹一声:“我明白,在她召唤了圣血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到,第一眼看到她就几乎呆了,虽然最初只是冒名跟她相处了一段时日,但至少弥补了我心中的缺失。或许她就是我留在这个世上原因吧。”
俍泽心中柔软,其实在得知冶理去世的那段时间里虽然南泽彦装成冶理,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有什么伤痕,但毕竟同时也弥补了自己心里的缺失吧,她闭着双眼不禁微微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