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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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让我替你走下去
想到那段过往，我的心抽紧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已是月华如水，我在车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面对它，如同面对另一个自己。影中的我，怎么也瘦得如妹妹一样了呢？
临近高三时，我每天放学又和穆白羽走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走在一起。
我们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方若因先天性心脏病休学了。
病中的妹妹常常喝鱼汤，穆白羽忍不住轻声的说：“你真是像小猫。”
结束了变声期的男孩，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浑厚，单薄的肩膀不知何时变得宽阔，在未来将要长成挺拔高大的男子。
而此时他的存在如一缕阳光，温暖着小妹柔弱生命的花朵，那样温柔爱怜的眼神似乎从未加诸我身上。
然而这朵小花还是渐渐枯萎，终究没有再熬过一个冬天。
在方若的弥留之际，她指指自己的心，对穆白羽说：“在这儿，左心房和右心房之间有个小洞，我把你放在这儿，就有一颗完整的心了。”她耗尽力气，让穆白羽抱紧她亲吻她。我看着他的双唇落在她的额头和双眼上，一遍又一遍。
我在病房外暗自哭泣，多少个夜里我辗转难眠，在窗前微凉清冷的月光下双手合十祈祷。我情愿上天带走的那个人是我，留这人间给幸福的一对恋人。对我来说，无论地府何其广漠，终究不会比永无机缘的单恋更让人彷徨神伤。
小妹走在第一场雪来之前，我和穆白羽相拥哭泣，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痛哭失声。
那个寒冷阴郁的冬季，方若如同消融的雪花，从这个世界离去。他带走了我的半个生命。
抚她的书，想起她说：“多读点名著，疯丫头。”
抚她的琴，想起她说：“用高雅音乐熏陶一下自己吧，你好野蛮！”
抚她的衣，想起她说：“你也淑女些，真怀疑你是不是投错了胎，像男生一样。”
我决定看书，决定练琴，决定蓄长发，穿裙装。我要让妹妹的生命与我相融，让她的生命在我的生命里延续......妹妹，原谅我，我唯独不能延续你的爱情，我不相信穆白羽会如我爱他一样毫无保留的爱我，我不要他的目光穿过我的笑容，寻找那个和我容貌肖似的脸庞。因为太相似，所以无法分清爱的理由和对象，这始终是横在我和穆白羽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因为爱的纯粹热烈，所以更无法代替和伪装。
唯独此事，我不能做你的影子。
那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阴郁的季节里，邻班男孩温暖的关心让我安慰，他有些自大，有些张狂，但他的臂弯和怀抱是属于我的，他不会在拥着我的躯壳时惦念另一个灵魂。
高三毕业，我追随他去了南方读书，很快便因为小矛盾而争吵，他“弃暗投明”，选了另一个娇俏的女生。
我兜兜转转走在爱情游戏中，每一段感情结束后都会在云淡风轻的日子里想起那个头发上洒满粉笔灰的男孩，却从不打探他的消息。
四、和影子告别
没想到大学毕业后我们邂逅在北京。
我来这里转车返回家乡，停留两日，在老同学的聚会上和他偶遇。
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他看我时目光一闪。在KTV嘈杂的房间里，我们分坐在两个角落，但我知道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不曾离开。我很想问他，透过如今我这温婉贤淑的外表，你在打探当年那个假小子一样的少女，还是在寻找已经随风而逝的方若？
“怎么，不认识了？”我侧身轻笑。他脸上的神色恍如经历了沧海变桑田。
聚会后穆白羽送我回家。
“听说你这些年总是漂泊？果真像风一样。”他揶揄地笑，“女孩子还是找个好人家早早稳定下来吧。”
“我看似淑女，实则粗鄙。谁敢要？”
“那为了避免你危害社会，我为民捐躯好了。”穆白羽敛了笑意，牵起我的手，“你看，我如何？”
那一刻我真觉得人也是会发白日梦的。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被他紧紧拥在怀中，这一刻我只盼就此天荒地老不复醒来。
他的下巴摩擦着我的额头，喃喃道：“小猫小猫，我再也不会放你走。”
我心头一惊，全身僵硬，仿佛回到数年前的病房里，他怜爱地看着妹妹喝着鱼汤，柔声唤她"小猫"。
幸福的海市蜃楼分崩离析，我推开穆白羽：“对不起，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我不想为了你改变我的生活。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没有说谎。我心中的那个人，是当年挑着眉毛取笑我的男孩，是捉弄我又关心我的十六岁少年，是将我视为假小子和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你。
不是活在过去的穆白羽，不是一份感情失去了还要寻找替代品的你。
我相信世间有那么一个人，看透我坚强之后的疲惫，疼惜我快乐掩盖下的伤悲，他会爱我的面孔，但更爱我的灵魂。
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我看着穆白羽的表情从失落到僵硬，从哀伤到愤然。
我无法克制心底的哀痛与爱恋，只好借由一句句伤人的字眼和不屑的语调来拉开彼此的距离，只怕话音一停，他一个微笑就瓦解我全部的防御工事。
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就这样在我面前转身而去。
穆白羽依旧还是到火车站送我，他放下我的箱子，说：“就到这吧，不送了。”
候车大厅里人潮汹涌，我被挤在他身前，仰起头。他看起来前一晚没有睡好，暗淡的眼神中透着疲惫，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有数日未刮的胡茬，有一下没一下地刺得我心痛。想要抬手拂去穆白羽脸上的疲惫，而他侧转头轻咳了一声，不留痕迹地避开。
我略微有些尴尬，拎起箱子，在人流簇拥下机械地向检票口移动。回过头去，他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往来旅客摇晃的头挡住了我的视线，让他的脸变得难以捕捉。漠然疏离的目光中，隐藏的是伤痛或许是解脱，是留恋或是释怀，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揣测。
尽管我爱他胜过这繁华世俗一切云烟，然而我想，他宠溺怜惜的神情大概只为一个人温柔绽放。在他身上，寄托了我对于爱情所有最美好、最纯粹的想象，所以容不得丝毫杂质。我宁愿将它永远掩埋在心底，提醒我在纷扰的世上，还有着一个纤尘不染的角落。
我对着他的背影哭泣，不让他看见我脆弱的心事。明白此后一别，我们大概就是陌生人了。
车到站了，回到家，放下箱包，妈在炒菜，爸去买饮料，他们才真的是我疲倦时的依靠。我一个人不开灯，坐在室内。月光下，镜中有另一个我。
你回来了，姐姐。
恩，我回来了。
外面的城市好热闹，是吗？
不 ，我想你们，还是家好。
也许吧，你变了好多。
像你是吗？这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是呀，我们在一起。
到永远。
我们都流泪了。我呆呆望着她——镜中的长发朱颜，泪湿青衫。
五、谁是谁的影
再一次听到穆白羽这个名字，是两三年后同学们谈起他的婚期。
我在一家大公司工作，收入优渥，有一份稳定的感情，所以收到请柬时略微怔忪，有小小的惆怅，没有太多的伤痛。
九月的故乡天高气爽，许多新人选在这时缔结良缘。酒店大堂里拥挤热闹，指示牌上的新人照片大同小异，化了妆后的新娘面庞都有三分相似。我怕走错宴席厅，递错了红包，于是凑到指示牌前，眯着眼睛仔细看新郎新娘的姓名。
冷不防有人拍我的肩膀，原来是穆白羽的妈妈。她笑道：“这么多年，还是习惯不戴眼镜？”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近视度数不深，就想冒充火眼金睛。”
“你也二十五六了，怎的还和十年前一样孩子气？”她爱怜的看着我，“现在出落得温柔大方了，那时候上课总迷糊，白羽还要为你打掩护。”
“连您都知道了，这小子不够义气。”我笑。
“他只是说小猫眼神不好，上课没有积极性。”穆妈妈笑。
“小猫？”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我不禁一愣。
“是啊，刚上高中时，他回家对我说，我同桌就是个小迷糊，那丫头看不清黑板就眯眼撇嘴，像只没睡醒的小猫。”
我是一只小猫，牙尖齿利，和他以针锋相对为乐事。当他怜爱的看着病中娇弱的少女，温柔地唤他“小猫”时，我和方若，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我不想也不敢深究这答案。
回身望去，他西装革履站在不远处，微笑着迎接来往的宾客。果然如我想象般，变成了挺拔英俊的男子，臂弯中，挽着陌生的新娘。
六、终
眼前晃动着纷乱的光影，依稀是炎热夏天的尾声。
躁动不安的蝉在树梢声嘶力竭地鸣叫，仿佛想挽住阳光渐渐流逝的热度。而我在这微风拂面、阳光煦暖的时节，心中彷徨伤感，趴在课桌上合上双眼，感觉睫毛上都是金灿灿的。睡意正浓，胳膊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穆白羽讥笑的声音传来：“小懒猫快起来，班主任刚刚在后门探头啦。”
“不要啦，昨天睡太晚。”
“又藏在被子里看漫画书？”
“才没......陪妹妹去医院啊。”我半梦半醒之间叹气，喃喃道，“她居然是先天性心脏病，我好难过......”
眼角有些湿意，微凉的沿着鼻翼滑落。粗粝的手指略带笨拙的划过我的脸庞，他嗓音中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轻声说：“不要担心，我和你一起照顾她好不好？”
“那你要对她很好很好，不要想惹我一样惹她生气。”
他的声音中带着微笑，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说：“当然，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如同泛黄褪色的老旧照片。他发间落了些粉笔灰，直到头上飘满霜雪，直到两鬓染了斑白。我们依然轻轻地牵着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就这样甜蜜的笑着睡下去，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