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我的半身是向导》锦鱼枕

16、第 16 章

　　院长知道她会来六楼？

　　“你等我？”苏方木的语调有些不耐地问，“有事？”

　　佣兵的视线在空中漂浮了一阵，显然隐藏着难言之隐，她的双手绕在背后有意阻隔苏方木看过来的视线。

　　苏方木等了好一会，房间内工人没完没了地唠叨让她感到无比压力。工人今天给苏万叶聊起十二年前住在这个房间的哨兵与恋人，指不定十二年后会和另一个哨兵谈起苏方木和……

　　恋人？

　　苏方木的脸色更加臭了。她的余光扫向不厌其烦地听工人重复多次讲述十二年前的事。

　　苏万叶看上去性情温和，感受包容工人阴晴不定的性格，还能从中总结出有效信息。

　　要不怎么说苏万叶是向导呢？

　　苏方木的视线重新落在忐忑不安的佣兵身上，表情冷冷淡淡，“你要对我下手吗？”

　　“下手？不是！当然不是！”佣兵神色慌张地为自己辩解说，“大家都说苏小姐脾气暴躁又拒绝和我们沟通，但是、但是——”

　　苏方木声音带上急躁问道：“你有什么事？”

　　佣兵笨手笨脚地把藏在身后的一束包装简陋的花束送到苏方木跟前，脚不小心踢到墙壁摆放的小桶，溅起的黄色漆料沾在苏方木病号服。

　　“对不起！”佣兵当场傻眼了，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要弯下腰给苏方木擦掉病号服上的漆料。她弯腰的动作做的太快，重心不稳身体向前倾倒。

　　佣兵害怕地胡乱舞动手中的花束，挥落数片花瓣。她没有摔倒在地上。

　　是皱着眉头好像生气的苏方木伸出手接住了她。

　　佣兵本能有点慌，傻乎乎地仰起头看苏方木。

　　苏方木握成拳头的手横在佣兵的腰部，用力往上抬，费点力气把快要摔倒的身体扶直。她常摆出一副冷脸写满了“别烦我”、“别靠近我”，气质略显清冷，不好接近，同时她又愿意挺身而出救人。

　　佣兵在苏方木几乎不聚焦看过来的双眸注视下重新把乱糟糟的花束包装起来。“这是给苏小姐的谢礼。我恢复之后每天都去疗养塔的花园摘这些白花。苏小姐房间摆上这盆花，您一定是喜欢这种花。”

　　苏方木垂眸望着地上散落的花瓣。

　　佣兵顺着苏方木的视线看去，立即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一样把花藏起来，她不能不在意这些花，羞恼地要把花藏起来。“我、我给苏小姐送一束新的花。”

　　苏方木掩下眼中的错愕，故作不慌不忙地从佣兵手中接过花。两人的手在花束上拉扯，一个拿走，一个收回，两两无辜相望。“谢谢。”

　　苏方木接收一束花，还说了谢谢。佣兵受宠若惊地说：“啊不！是我谢谢苏小姐救我。我应该给苏小姐送更贵重的礼物，我……院长说您不会在意收到什么礼物……”

　　佣兵越说越狼狈，她微微发颤。“苏小姐真的对不起，等我有钱了一定给您买一个超级贵的礼物！”

　　苏方木不打算和要辞职的佣兵有过多的接触，抿唇说：“花已经够贵重了。”

　　苏方木压根想不到简单的一句话能把佣兵说哭。她茫然又无措地站在那看佣兵越哭越大声，好像要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哭出来。

　　“苏小姐这么好，为什么她们把你说的这么糟糕！”

　　“……”苏方木等佣兵哭了一会，“院长和你说了什么？”

　　一提到院长，佣兵哭得更伤心了。她哭着给苏方木讲述一段亡者复生的故事，强调这个故事是源于院长口中。

　　疗养塔内有一个传说。传说中，异兽体内有一颗结晶，依照异兽的等级高低，结晶品质有所不同。越高等级的异兽体内结晶品质越好，能修补人类身上的创伤，足够多的高品质结晶可让亡者复生。

　　亡者，复生。

　　佣兵不知不觉间把她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包括她为什么来疗养塔。佣兵的家庭在五年前爆发的异兽潮中支离破碎。她的家人外出探亲，而她因为留在城内上学才躲过一劫，如今只剩下她和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妹妹。

　　苏方木听到五年前爆发的异兽潮，指尖用力按压在包着花茎的包装上，捻出花茎的汁液。“五年前的，异兽潮?”

　　“对！”佣兵哭得像个孩子，抽搭抽搭的回答，“我好恨自己，我真的太懦弱了！我不敢和异兽作战给自己找借口说要留在城内照顾妹妹，拼了命想要挤进薪酬高的疗养塔。如果没有院长，我根本进不了佣兵队。我不是哨兵，不敢去前线给家人报仇。”

　　佣兵深陷自责无助的境地中难以自拔。她站在身上看不到哨兵该有的蓬勃生命力的苏方木面前完全卸下防备，哭诉自己的懦弱无能，哭诉离死亡距离极近的恐惧无助，哭诉只有被迫一夜长大，故作成熟抚养妹妹的力不从心。如果没有同为普通人又能共情普通人的帮助，她不能把妹妹养大。

　　苏方木不能用语言文字安慰哭的不能自已的佣兵。她自认为是一个无比浅薄的人，她能够说出口的安慰话语在这个时候苍白又无力，道理大家都懂得，正是这样许多用来安慰人的大道理起不到抚慰心灵的作用。

　　过去长年累月堆叠下来的种种压力只要卸下一点点就足够把自己变成不堪重负的模样，这一刻再想到未来的不确定性，一切幸福感被剥夺，很自然地将白纸上描摹黯淡无光的前途。

　　苏方木在房间外倾听佣兵的愤懑，填充她对疗养塔传说的空缺。苏万叶在房间内聆听工人的故事，填补她对白塔传闻的空白。

　　一场对话结束，佣兵抹干眼泪哄着眼睛道谢又道歉，工人把一个故事重复说上千百遍的满足补齐房间内最后一条裂缝。

　　暮色苍茫，苏方木和苏万叶送走了佣兵、工人后，六楼仅剩下她们两个。离开的佣兵和工人已经把她们留在疗养塔的心愿实现或工作完成，留下哨兵和向导站在余晖落尽处，更显孤寂。

　　“你在想什么？”苏万叶问融入墨蓝色光线中看不清面容的苏方木。

　　“亡者复生。”苏方木回答苏万叶，过后她又问，“你在纠结什么。”

　　“亡者诅咒。”
　　苏万叶复述从工人口中获得的讯息。

　　十二年前有一名哨兵因为精神力不稳定，精神体容易暴走入住这个房间疗养。同样在夏季遭遇一只异兽突袭，战力受损的哨兵一人将其制服。

　　当时疗养塔院长找来工人修缮六楼的居住环境。岁数增长的工人把苏万叶当成当年看上去脾气温和的哨兵，把不爱说话的冷脸苏方木当做歧视普通人的普通人。

　　苏方木：“亡者诅咒和那只异兽有关?”

　　“嗯。那位老人家说，哦，准确来说是院长。院长告诉她，袭击疗养塔的异兽都会被埋进疗养塔的花园中，躯体被分解成花园植物的肥料诅咒白塔。”

　　“这与白塔有什么关联?死在疗养塔，埋在疗养塔，应该憎恨疗养塔吧。”

　　“不清楚。不过白塔内如果拥有优秀的制药天赋会依照指引成为制药师。制药师制造的药剂材料包括异兽的结晶体。”

　　异兽吃人，人吃异兽体内最有价值的结晶。

　　苏方木不由地发出一声哂笑。“一起毁灭吧。”

　　苏万叶：“那位老人告诉我，十二年前袭击六楼的异兽就埋在那棵大树，异兽外形与那天晚上得异兽相差无几。”

　　“复生的亡者是异兽?”

　　苏万叶的浅笑凝固住，全身仿佛被冻结一般，无法进行思考。“复生的人是异兽还是人?”

　　“亲友死去很痛苦，如果真有复生，我此生大抵是没有遗憾了，不管是异兽还是人都不重要。”苏方木回头看那棵传闻底下埋葬异兽的大树，回想那天晚上得土地有没有钻出一个洞。
　　她依然无法相信“复生”一词。“我是这样觉得的。”

　　“那么，复生后的模样发生改变还是同一个人吗？”

　　“你认为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同一个人。皮囊之下的灵魂是唯一存在的，换一个臭皮囊罢了。”

　　“如果是你呢?”

　　苏方木下意识绷紧神经，凝视苏万叶的脸出神。她没有完全理解苏万叶的话，蓦然在对方似遥远地方看过来的眼神中看见一潭静谧的湖水。
　　向来不喜欢主动向人倾诉求得同情理解的苏方木说：“随便吧，我不在别人的第一顺位，我活着没几个人在意，死了也没几个人怀念。”

　　“你在我的第一顺位，我真心祝福你能过得更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复生的人是你，你觉得你是怪物还是人?”苏万叶在苏方木质疑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探寻哨兵的真实想法，“我是说，你相信亡者复生的故事吗？”

　　“如果是我这个世界存在于这具躯壳的我，我不愿相信。死了就死了，别来打扰我安眠。总归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苏方木憋住想往外吐的一股子黑泥，一起毁灭之类的话。
　　“如果是另一个我，我相信这个故事。我可以过得一塌糊涂，我祈望她能有一个新的未来，获得很多的爱，好好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