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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糕团店中遇旧友 ...

  •   南公瑾看着身边的贺兰雪,发现她的脑袋正呈小鸡啄米状,像是乏累极了。

      “醒醒,咱们先回去吧。”南公瑾道,“下一出是《白蛇传》,老调新谈,不好听。”

      “嗯,成……”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应了一声,“对了,方才那出《锦书记》结局是什么?正旦将信交到太常寺少卿手中,然后呢?”

      “然后……”南公瑾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却好似刻意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你就只能半个月后才知道结局了。”

      “为什么?”贺兰雪不明所以。

      “因为这是金陵韩生的本子,金贵,得再等半个月方能演第二次。”

      贺兰雪一时吃瘪——看样子南公瑾是真的不打算告诉她了。

      “我们走回去吧,别坐轿了。”南公瑾提议道。虽入了伏,可今夜晚风习习,京城中处处是避暑的好去处。

      “嗯。”

      她好几次想问出口——像他这种品轶不低的朝廷命官,总是出现在戏院这种地方,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可见南公瑾一副云淡风轻又习以为常的态度,料想就算此事不大合乎规矩他也应当是“惯犯”了,便没有多问。

      街道两侧,华灯初上。许多男女老少拿着蒲扇出门散步,贺兰雪的耳边也充斥着各异的人语声。这些来自市井的声音似乎并不嘈杂,反倒充满暖意,让她觉得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南公瑾伴在身侧,轻衣缓带、步履悠然。

      贺兰雪在想,怎么说他们也是一同风里来雨里去过好几遭的友人了,若是一路无言,岂非有些怪异?可若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委实教人为难。

      正当她颇为犹豫之际,南公瑾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那座桥,是京城最古旧的桥。”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贺兰雪看向那石桥。

      石桥下那道细若银带的流水静静的,不起波澜,就仿佛是一湾黑黢黢的死水。

      她屏息凝神,等待他接下来的故事。

      他信手整了整飘逸的天青色双袖,目光悠远,久之,方道:“六岁之前我都是个流浪的孤儿,终日在那里行乞过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那么大的。直到后来,才被人捡了去。”

      对于南公瑾的身世,贺兰雪多少是有些耳闻的。只是今日听他自己说出口,方觉得心中一触,像是最柔软的地方打了个颤。

      贺兰雪蓦地想起百姓中流传的那几句关于南公瑾的诗——“他日不负魏阙心,牙璋一度入南家”。

      这是他多年来孜孜不倦的结果,理当如此。可是从最轻如尘埃的角落爬到内阁和六部那样的权力中心,中间要吃多少苦头,谁又可知?

      只见他依旧气度雍容,眉眼舒展:“这里是城南,故而养父母赐我个姓,就姓‘南’。他们有个女儿,比我大些,当时正开始读《三国》。字儿还认不全呢便说倾慕‘周郎’,于是恩公便给我取名‘公瑾’了。是不是挺有意思?”

      南公瑾倒是笑了,可贺兰雪却笑不出来。

      他把这当做是闲来无事的谈资用作逗笑她么?可这并不好笑。贺兰雪听了,唯感到有些心疼。

      人人都当南公瑾是一块天赐的璞玉,年纪轻轻便锦心绣口。若非天赋,自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可他们皆忽略了他六岁之前都是孤儿,无依无凭,开蒙的时间较之其他官家子弟来说要晚得太多了。得到今天的一切,还不都靠他自己的倾力用心么。

      “你呢,你为什么叫贺兰雪?”他颔首瞧她。

      贺兰雪却言辞闪烁:“我爹爹不识得几个字,这名字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因为出生的时候下了场雪。”

      “原来你的生辰在冬季。”

      “不,在夏天。具体日子倒是不记得了,不过就是在夏天。”贺兰雪道。

      南公瑾低眉暗忖——夏天?六月飞雪有冤情?这不是在传奇和话本里才见得到的情景么?

      “有小字么?”他又问。

      贺兰雪羞愧地摇了摇头——和眼前这位南大才子比起来,自己简直就像个目不识丁的蠢材。

      “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南公瑾笑道,“就叫‘乐夕’。”

      “真好听。”她亦展颜笑了。

      南公瑾注视着她的眼眸,沉吟片刻,才道:“我们走吧。”

      乐夕,乐夕——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这是出自《三国》中《铜雀台赋》的句子,贺兰雪未曾读过。否则又怎会不知其中暗示?

      他是想说:公瑾在此了,尚缺一个小乔呢!

      走着走着,南公瑾发觉有些饿,想到贺兰雪所进饮食比自己还少,便问道:“前头有家糕团店,我突然想去了,陪我去?”

      “你饿了?”

      “饿了。”南公瑾笑道。

      事实上糕团店里不仅有苏式的饼点,还有粥,不卖什么主食。

      只是这里虽干净,门面却极小,来来往往用餐的皆是些市井百姓。贺兰雪很是好奇南公瑾究竟为何对这家店如此熟稔。

      贺兰雪和南公瑾皆落座在竹条长凳上。

      他们二人,一个在女子之中个头儿算高,一个在男子之中个头儿也不小,坐在那略显低矮的长凳上都颇有些委屈之意。

      南公瑾道:“这家店的老板娘是苏州人,手艺倒地道,就是这陈设也太像南方了。”

      贺兰雪噗嗤一声笑了——是了,南方人多小巧玲珑,浑不似他俩这般人高马大。

      一碗莲子粥、一碗糖芋苗、一盘老婆酥被悉数端上了桌。

      贺兰雪尝了尝,果真是苏州手艺——甜且精致。

      她一勺一勺舀着粥,间或偷偷抬眼看看南公瑾。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必然是好极了,可时至今日,她已完成了瞿清浅的遗愿,又成功地拜托了刘廷钰的纠缠,按理说是该走了。留下来?她并没有理由。

      离开是一件早已被她提上日程的事,拖了这么些日子,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在期盼些什么。

      “那不是……”她在小店的一隅瞥见了两位故人。

      那对故人是不旁人,正是顾影怜和夏审言。贺兰雪一时想不通他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心里却又打着鼓——毕竟夏审言是刘廷钊的小跟屁虫,他若在这儿,刘廷钊会不会……?

      她其实不是不想见刘廷钊,只是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事,一时还尚未想好见了面后要怎样同他解释。

      南公瑾循着她的目光回头望,也看见了那二人。

      “这么多东西,我要几时才能背得完?”顾影怜一脸幽怨看着夏审言。

      “这些可是必须得背过的。”夏审言正色道,“这点儿东西对于诗词格律来说压根儿就是童子功,不打扎实了后面可就没法儿学了。”

      顾影怜依旧美丽大气如故,夏审言的变化却不小,一举改掉了他说话结巴的毛病。

      “唉……这委实是难为我,还是弹琴唱曲儿简单呐!”顾影怜自嘲道,顺便用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夏审言瞅了她一眼,道:“要是南公瑾喜欢只会弹琴唱曲儿的姑娘,你还犯得着等到现在吗?是你自己说要投其所好、为了他学倚声填词的,怎么,八字儿的一撇还没写成就先投降啦?”

      “好吧,背背背……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贺兰雪听得脸都红了,这才发现原来顾影怜是动真格的,她拜夏审言为师就是为了多喝点墨水,好追求她的心上人。

      顾影怜的心上人……说白了,不也是她的心上人么?

      “不行!”贺兰雪心中那个声音又开始出面阻止,“不可以,你不可以背叛阿浅……阿浅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南公瑾乌黑而深邃的一双润目溜溜一转,向她做了个口型。

      贺兰雪看得真切,他吐出的那两个字分明是“快走”。

      说罢,他们俩便像是做贼一般,偷偷溜出了糕团店。

      贺兰雪真心疼自己剩下的半碗粥和南公瑾那几乎没碰多少的糖芋苗。

      回到了灯火阑珊的大街上,贺兰雪强扯出一抹笑,问道:“你那么怕顾姑娘……就是因为她中意你?”

      “算是吧……”南公瑾犹豫了些许,又道:“不过也不全然。”

      “我还是头一遭见有人被喜欢反倒躲闪不及的。”贺兰雪完全选择忽略掉“不全然”这三个字。

      南公瑾笑笑:“要看那个人是谁了。”

      “你嫌弃顾姑娘?”贺兰雪抿了抿嘴,“就因为她才学不够?”

      她顿时对顾影怜同情了起来,有了点兔死狐悲的感受。毕竟,若论才学,不止顾影怜不行,她自己也差得十万里远。

      “不是……她是个好姑娘,我始终视她为知己,没有半点轻蔑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同她相交如此之久了。”南公瑾解释道,“只是,我……”

      “什么?”贺兰雪心中有些焦急,想听下文,可脸上却努力端得平平的。

      “没事了,姑娘家家的别总瞎问这些。”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莞尔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糕团店中遇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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