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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都是染发,都是致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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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还穿着迷彩服,要不是那儿正好有路灯光透过来,宋显仁会直接往她身上踩过去。宋显仁待在原地不敢动,他已经在脑子里滤过一堆可能要对明朗说的话,但每一句看起来都很傻。
也许明朗根本不认识他,他们虽然在一个方队,但从没说过话。事实上宋显仁没有跟方队里的任何人说过话。
明朗站在一棵树边,一手扶着树干,抽噎的声音很低,但是肩膀耸得厉害,她隔一阵就大口喘气,用另外一只手的衣袖楷一把眼泪。宋显仁从未见过女孩儿那样哭,以前班里考砸了的女班长是趴在桌子上默默流眼泪;被校草甩掉的同桌在走廊上哭得惊天动地好像把教学楼当做了长城;如果姨妈也算女孩的话,她哭泣的方式非常顺遂,就像切洋葱的时候顺便吸吸鼻子那样,她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有机会抱怨她的老公和女儿她就会哭上一会儿。
从宋显仁的位置只能看到明朗的侧脸,他在昏暗的路灯光下观察了一阵女生,觉得她是好看的,而这种念头像是一颗小小的、松动的开关,只用轻轻拨一下……
“你、你好。”
轻轻拨一下,宋显仁就克服了交际障碍,出口后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明朗朝声源处转过脸来,看到宋显仁,她正好打了个嗝。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秒,然后明朗吸了下鼻子,也小声说:“你好。”
“你要帮忙吗?”宋显仁鼓起勇气,“我是说,我跟你是一个方队的。”
明朗摇了摇头,这次没有人取笑宋显仁颠来倒去的说话方式,明朗很认真地擦干眼泪,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倒是她先开口道:“你是几班的?”
“哦,我是三班的,我知道你是四班的。”宋显仁说着,朝明朗慢慢挪过去,“我叫宋显仁,彰显的显,仁慈的仁。”
“我叫明朗。”女生的声音低低的,她似乎思考了一下如何解释这个名字,但马上放弃了。
宋显仁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要去买夜宵,他甚至忘记了饥饿。凑近后他能看见明朗脸上的泪痕,他低下头:“你为什么哭啊?”
“……我不能告诉你。”明朗顿了顿,“你在这里干嘛呢?”然后选择了转移话题。
宋显仁这才想起此行目的,他虽然有心把话说得随意点儿,但那句“我想出去买烧烤”还是唯诺。
而让人意外的是,明朗啥也没说,就冲宋显仁招了下手,抬腿坚定地跨出杂草丛生的暗处,然后带着宋显仁穿过了一整个操场,来到了一扇铁门前。
宋显仁刚要报告自己得到的翻墙讯息,就见明朗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往锁的侧面伸进去捅了捅,咔哒,锁打开了。
明朗搓了搓手指,把蹭到的灰尘吹干净,她的动作并不能称之为游刃有余,虽然前后五秒的速度相当利落,但她的态度很认真,到位程度放慢了节奏,堵住了一切耍花腔的可能,反而让宋显仁回过神后更萌生出惊叹。
女生打开门,对宋显仁说:“这样就可以出去了,这个门没人看。”
宋显仁说谢谢你,几乎要在原地跺两下脚,才憋出一句我请你吃烧烤。
明朗低下头又搓了搓手指,算是默许了。于是俩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出了学校,在后街吃到门禁前才回去。当晚室友确实对这份带着禁忌味道的烧烤表示出欢迎,男生们吃辣吃得满嘴通红再胡聊瞎侃一通,好像都可以找几柱香去结拜了,但宋显仁被王驰搭着肩膀好哥们儿状的时候,心里想的却还是明朗那张黏满泪痕的脸,和她看起来很干燥的扁扁的手指头。
“接下来有请尧城军区陆军指挥学院首长为我们讲话……”
秋老虎的余威还在,顶着烈日的学生们几乎要发出哀鸣,不过这一周里被虐待的最好成果就是,他们还暂时保留着纪律记忆,只能低头忍耐。
首长一边擦汗一边进行着根本没有人在听的讲话。校园上空似乎飘着一团暗自翻腾的浊气,就等这些穿着军装的大人们一走,那些垂头丧气或者是以垂头丧气来掩饰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少年人们,就将一举夺回校园主权。
这是美好的高中生活前,最后的忍气吞声。
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尧城一中可以载入史册的、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军训总结大会,会发生在现在。
“奖惩有制,除了刚刚表彰过的优秀同学,还要对军训期间犯错的同学提出批评。”
那个表情严肃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掷出红头签,给记过学生赏杖责的主持人,打开了她手上拿着的一张纸,开始念处罚名单,更要命的是,还要把被记过的学生叫到主席台亮相。
这里头的恶意让台下的学生们都感到一阵反胃,虽然大家都还不熟,但初来乍到就被添上这么一笔,往后三年的高中生活搞不好都会有阴影。
那团翻腾的浊气被暂且压下,不得不说这种警告来得适时,教官走了,学校里还有另外一批掌权者,断断留不到学生头上。
翻墙外出就餐的、在厕所里抽烟的、顶撞教官的、逃训练的、熄灯后在宿舍喧哗的,因为种种原因被记过的人站了一排,大多是男生,个个都低着脑袋。最后一个走到台上的男生戴了帽子,显然将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句话贯彻到底的主持人立刻皱眉了,要男生把帽子摘掉。
“要对批评表示尊重,大家都没有戴帽子,你现在感到羞愧已将晚了。”
她这么来一嗓子,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个男生身上。
“这个女的真够贱的。”宋显仁听到身后的小声议论。
男生在注目礼下静了片刻,然后把帽子摘了下来。
露出了一头红发。
老师们都愣住了。新生报到的时候就有明文规定,不准出现不规范的仪容仪表,那些染了头发的学生都在报到的第一天被拒绝,要染了黑发才能回来办手续,所以每年开学那天学校外的小发廊都生意爆棚。
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呢?训了一周没发现,偏偏在军训大会这天来亮相。
大家都还在愣神,红发男生走近主持人,相当顺手地拿过了对方的话筒。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高一三班的陈冕,我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就被记过了,我们班主任说如果我要顶着一头红毛来上课的话,就必须被记过。都是染发,都是致癌,为什么学校就要让我染个黑色而不接受我的改过自新呢?我都答应以后再也不染发了,他们还要我去校门口的小作坊用药水来个二次伤害,所以我不打算去染黑,又想接着上学,只好接受记过了,我既然是有罪在身,这种批斗大会自然不能错过,所以虽然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我还是不请自来了,另外我还想问一下,一码归一码,我都被记过了,为什么还不允许我参加军训?”
偌大的球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段顶级公关都不能立刻反应的讲话,或者说检讨?
手一直举在胸前的主持人这时反应过来话筒是从自己手上递出去的,好像自己作为帮凶递了凶器似的,一时间慌不择路,差点从主席台上摔下来;老师和教官们迅速上前围住了陈冕,把他像恐怖分子那样架住;学生群里有人发出呼声,但很短促,并没有得到拥趸。
宋显仁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的红头发在人群中间飘忽了两下。
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