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的虚像》吠鹤

1、葬礼

　　Chapter.1

　　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书房里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旁，无意义的凝视着此刻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安静地停着几辆越野车的前庭，就算是面无表情但也让人感到威严的五官此刻并无变化，但眉宇间仍然微微泄露出一丝悲伤。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的儿子，那个热血正直的青年做出了关于自己未来的决定，拎着旅行包，就是在眼前的这座宅子的前庭里上了车，然后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直想着他在陆战队的情况，但是，就在这场在朝鲜半岛发生的战争仍未完全结束的时候，自己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那个触感冰凉的黑色硬纸信封里装着的，威尔·艾恩斯的阵亡通知单和葬礼通知，2054年7月10日，死在援韩战争中的爆破那台浩劫发射器的行动中。

　　在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黑发保镖把它交到自己手上来的时候，只是习惯性的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至少是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早就有关于这个方面的心理准备，但在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几乎撑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悲伤与震惊。

　　威尔去世了。那个一直都想摆脱自己这个老头子的干预、摆脱巨神的影响的青年，总是天真的向着自己的梦想希望去追逐的、眼睛里充满了坚毅的青年，已经消失了，不是偷偷的又跑出去到哪里玩了，而是已经死了。

　　死了。被擦拭干净了身上的血污，躺在美国后勤部批量定做的棺材里，上面盖着宽大的星条旗，和其他众多棺材一起，已经运到了陵园里等待安葬。

　　男人看着窗外经过了精心设计布置与周围的自然十分和谐的风景，视线掠过此刻安静的道路，仿佛就时光倒流一样，好像回到了那个同样是晴朗澄澈的下午，那时的自己，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辆载着威尔的越野车驶出庭院。忽然之间就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似乎有些发涩，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就要夺眶而出。

　　但没有时间给男人更加的深入去体会那种老来丧子的悲伤了，就在这个时候，书房厚重沉稳的红木大门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又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就被推开了一道足以让一个人进出的空档，一个身材并不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容的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向着并没在意他的男人低头行礼：“BOSS，已经准备好了。”

　　进来的人目测也不过刚刚成年的样子，声音却是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肃稳重，身着黑色的标有ATLAS字样的制服外套，外加多兜的同样是制式的外裤与黑色的皮靴，每一个搭扣或者细节都整理的整整齐齐，腰间设计精良的皮带上插着一把形状刚硬的手枪以及一把短匕首的刀鞘，这些装备让他本来就十分锐利的气质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同样也是黑色的略长的短发整齐的贴在颊边，愈发的衬出他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而此刻，那漆黑深邃的猫瞳正看着男人的背影，里面包含着十二分的严肃与忠诚。

　　“走吧。”在一瞬间迅速收敛了眉目间的感情，强迫着自己露出严肃的表情，眼神离开了庭院，男人转过身，走向被那人迅速的前进两步侧身拉开的书房大门，皮鞋敲击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决绝的声响。

　　紧随在男人的身后，那人年轻俊美甚至带着些阴柔的脸上没有表情，即使是在ATLAS自家的别墅内仍然不放松警惕的如同美洲豹一般的警惕性让他的一双眼睛不漏痕迹的四处观察着，门口等候的其他安保人员也在男人通过之前先行前进，让男人走在中央。

　　有一个安保人员拉开了中偏后的那台越野车的后门，男人轻车熟路的就坐了上去，动作一气呵成，那人也在几乎同一时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习惯性的向车子的后方瞥了一眼，在转头之间，无意露出之前一直隐藏在领子里面的在脖颈偏右下方的一道非常难看的疤痕。

　　那条疤痕看起来愈合了还没有多长时间，有些地方的皮肤仍然泛着细嫩的粉色，依然能够看得出来当时受伤的时候的惨烈与严重。这是大概在两个月之前的一次有关于乔纳森·艾恩斯的预谋已久的刺杀行动的纪念，那些刺客的工作已经完成到了几乎完美的地步，并因为极其精密的计划从而躲过了定期抽查，虽然是在美国的武器展览聚会上发生的意外，但仍然是暨巨神成立以来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如此严重的安保事故。

　　本来那些刺客是有极大的机会成功的，但他们千算万算，设定了多重的攻击与备用方案，却还是忘记了一点，万万不可放松的一点。

　　他们低估了当时那个站在艾恩斯身边的黑发雇佣兵的实力。刺客从资料上得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受训练，是在早年的中东能源战争中立下无数奇崛战功的少年兵小队的一员。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这个和巨神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纸合同的雇佣兵，居然对艾恩斯忠诚到了这个地步，忠诚到了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其安全的地步。

　　于是，在那危急万分的一刻，那个雇佣兵在已经危急到不允许拔枪的情况下，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在一瞬间便扼杀了极其威胁着艾恩斯的人身安全的隐患。虽然他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巨大，他的脖颈处也增添了一道由空气压缩匕首造成的巨大创口，这让他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一直待在巨神的内部医院中，这次葬礼的前几天才刚刚获准出院观察。

　　那次刺杀任务的目标乔纳森·艾恩斯，在那种极其危险的情况中、自己的私人卫队的保护下，毫发无伤。

　　但是这次，艾恩斯没有带上自己的私人卫队，而是单独选择了这个刚刚出院、少年兵出身的雇佣兵随行，他在出院后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同伴，就要事先参加自己雇主的独子的葬礼。而这个黑发的雇佣兵，也是在初入巨神时曾经担任威尔的护卫工作、与威尔有过近距离交流的人之一。

　　情况一切正常，黑发的雇佣兵收回了视线，动作熟练流畅地坐进了车里。

　　片刻之后，黑色的车队缓缓启动，井然有序地驶出了庭院，向着外面明媚的阳光驶去，向着那个军人陵园驶去。

　　微风拂面，阳光和煦，军人墓园里的环境非常不错，细碎的樱花花瓣随风静静地飘散着，黑发的雇佣兵安静地站在那些宾客的后面，距离乔纳森·艾恩斯不远的地方，背着手冷静的在注意力放在艾恩斯上的时候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牧师低垂着头，在一长串的喋喋不休之后终于收起了手中的圣经，而一个穿着军礼服立在一旁的黑人军官也开口道：“现在是时候向列兵威尔·罗伯特·艾恩斯道别了。能有他在我手下做事，我觉得十分荣幸，评判人的一生是否值得，就要看他对别人的生命有多大的影响。以这个标准来看，列兵艾恩斯是我们之中......”

　　后面的话，黑发的雇佣兵没有再听下去了，他看向了站在棺木左侧的一个军人，那是个残疾的士兵，此刻也穿着军礼服，左臂是由医疗吊带固定在胸前的，但那一双眼睛，就算是此刻包含着悲伤也遮盖不掉其中的英气与不甘。乔纳森·艾恩斯很快站了起来，走到棺木前面，右手按在了盖板上表达了敬意，便朝着停在路上的车走去，而雇佣兵也自然是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再然后，艾恩斯就与之前他注意过的残疾的退伍兵以及黑人军官说了几句话并给了那个据说是威尔生前好友的家伙一张名片，便转过身上了车。

　　依然是按照着流程晚艾恩斯一步上了车，雇佣兵知道艾恩斯的用意，那人的手臂对于巨神来说不是难事，而看他眼里的神情，他绝对不会放弃巨神这个极好的机会，估计不久之后巨神就会又多一位精英了吧。这么想着，雇佣兵依然是程式化地升起后座与前排之间的防爆隔音层，而就在这时，身边的通话器响了起来，里面传出艾恩斯的声音：“凯维，图恩要见你，一个小时之后直升机就到驻部。”

　　“是，BOSS。”名为凯维的黑发雇佣兵按下通话键回答。

　　车队仍然匀速前进着，一路平静，然后顺利的驶入了艾恩斯的私宅。

　　从车里下来，原地站好行礼，直到车队开走之后，凯维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台正往外开的越野车，于是招手让他们停下，然后走上去敲开了副驾驶的窗户：“去驻部的？搭个顺风车行吗？”一抬眼就看见了驾驶座上的一张熟悉的金发碧眼的面孔，到处乱翘的金色发丝用橡皮筋束在脑后，是之前和自己一同担任过任务的迈克，车里也就他一个人。

　　迈克忙不迭地点头，在凯维拉开车门灵活的钻进副驾驶的时候戳了戳他的肩膀：“恢复的还好吗？思维顺畅了？”见凯维笑着戳回来，迈克成熟的脸上才冒出道歉的笑容：“之前图恩跟我们问你的情况，但那时候你还不清醒，他说什么都要回来看你但艾恩斯先生不让，所以估计一会儿见面的时候他要是激动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你们告诉他我受伤了？！”像是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凯维从座椅里一下子弹起来，一把揪住迈克的袖子。“哎呦不是我们告诉的啦，图恩是在好几天以后才知道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闲聊的时候被他听见了，你都不知道我们一边要写检讨报告一边被他眼神轰炸的感觉真是......”迈克被他拽的一顿，车子的行进路线使劲地一歪，连忙解释以免自己身边的这家伙弄出什么交通事故来。“那他看见录像记录了？！”凯维的紧张的神情愈发明显，声音却压得很低。

　　迈克耸耸肩膀：“那倒是不清楚，不过应该是......看...了...”揪住他袖子的手一下子就脱了力，凯维把自己砸进宽大的车座里面，伸手摁住了额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地像是胡乱发脾气的小兽一般的低吼，越野车顺利的驶上了高速公路，迈克伸手拧开了车载收音机，自顾自地调起台来。

　　而与此同时，数架正在向着此地进发的直升机里，大家都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经过了为期有两个多周的韩国作战以及周边收尾工作，所有人既疲惫不堪也穷极无聊，竟然都有人开始数起了紧急逃生伞外包装上的针脚。而在座椅比较靠边的角落里，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全副作战装备和突进型外骨骼装甲愈发的衬托出他整个人就像是美洲豹一样的危险气质。

　　那人拿下了本该是几乎完全包裹保护着头部的头盔，一头漂亮而罕见的银色短发显露出来，赤红色的双瞳危险的眯起，线条冷硬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前几天他看到迈克在自己的威逼下发给他的录像记录的内容，那个并不太高大但自己已经熟悉至极的身影以命相博近身挡住攻击并击退了刺客，然后就捂住自己的喉部踉跄着被达利安和斯科特架住，那些鲜红色的液体就那样大量地从他的指缝和唇间淌出来，最后被救回来已经算是非常侥幸了。

　　自己带领的特别突击小队应该是在两周之前就可以返回的，但是当时整个有关于艾恩斯先生当日行程以及其同组的人都被调查，自己的小队和艾恩斯的护卫队也不例外，最后得到的通知就是让已经恨不得不顾一切飞回来看看那个受伤的小家伙的自己跟着巨神最后的一拨撤回部队一起回来。

　　抑制不住的想着那个总是让人担心的小家伙怎么样了，那样的伤口，已经切开了颈动脉的创口，肯定已经留下了疤痕的吧......他明明那么重视自己的外表的啊。而在那一瞬间的痛苦和疯狂几乎淹没自己的理智，狠狠地抓紧了手里的绑带，他再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对于那个小家伙的感情，真的只是对于战友或者朋友的那种关心吗？还是...还有更多的呢？

　　希望看到他平安，希望看到他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不是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更可恶的是在那个时候自己与他远隔千里，甚至是过了好几天才从几个后勤人员唏嘘一样的闲聊里得知这个消息。

　　难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吗？赤金色的眼瞳里浮现起一丝茫然，原来自己这一辈子还会喜欢上别人的吗......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刚刚遇见的时候的陌生到后来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的配合无间，下意识的抿起了唇，但是自己和小家伙一样是男性，小家伙还有一个在巨神的内部医院治疗的妹妹，无论怎样都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他烦躁的靠在了座椅背上，无聊的看着手里的突击步枪。

　　另一边的凯维从迈克的车上下来，已经站到了机场边车道的一侧，看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一批雇佣兵，并没有在其中发现熟悉的身影的他转而又将视线投向了天空，明明心里是有些胆怯的，待会儿又要怎么面对图恩呢......但是又急切地想要看看他，毕竟已经是分别了快一个月了，他本来是在欧洲执行任务的，却又半途被调往韩国，到底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终于，在凯维望眼欲穿的瞪视下，又一队直升机停在了机场中央，从里面熙熙攘攘地下来了一群人，而因为他们和凯维之间隔着好几架直升机所以看不太真切，但凯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嚣张的没戴头盔、正四处张望的图恩的身影。心虚地叹息一声，凯维往外站了一步，而图恩几乎也就在同时看见了他，被那一眼盯得后背发麻，但凯维还是走了上去，在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而且头也低了下来，不敢看他。

　　“半个小时之后在我的房间等我。”高大健壮的图恩几步离开队伍走到凯维面前，凯维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里面带着严肃与轻易可以察觉的不悦。

　　图恩看着面前比他矮的勉强够得上是个青年的小家伙，虽然非常开心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也不枉他给艾恩斯先生发信息了......但是这种态度是怎么回事？嗯？他不想见到自己吗？怎么都不看他呢...心下暗暗想要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家伙一个教训，他不由得就改变了自己设想的轻松而公式化的语气，果然就发现眼前犯了错在装乖巧的小动物缩起了脖子。

　　心下暗暗的笑出声但是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的图恩伸手揉了揉凯维的头发，转身跟上了其他的小队离开了。

　　换下了外骨骼装甲和作战服，图恩在简单的冲澡之后换上了巨神的日常训练服，他看着镜子里整洁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

　　走过了一个拐角，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个正在看着拐角处摆放的盆栽发呆的小家伙。

　　伸出右手贴上门口的扫描仪器，同时一把抓住凯维的手臂，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单人宿舍里，然后自顾自地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不自在地僵在门口的凯维。

　　俊朗的眉邪气地上挑，图恩审视着面前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的凯维，终于向对方勾了勾手指：“过来。”如获大赦的凯维赶紧来到了图恩身边，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面前面无表情的坐着的人有多厉害他比谁都要清楚，从当年被巨神招揽时候的测试到后来的对抗训练自己和这人一直都在一组，凯维自问许久仍然不太清楚这家伙的底，对抗训练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处于被压倒的劣势，更别说他比自己这个山岳少年兵出身的家伙更早接触特战内容。

　　拉过眼前不知道还在想什么的凯维，图恩皱起了眉翻开他的领子，看到了里面虽然非常丑陋惨烈但是已经基本愈合了的疤痕。“我没时间去选别的选择，而且伤口本来也不要紧。”凯维低着头不去看图恩的脸，感觉到图恩莫名包含着无名火的语气：“从职责上来说你做得很对，但下不为例。我刚刚已经向艾恩斯先生提出申请将你从近身保镖的职务中调离，回到我带领的特别行动组里。”

　　“为什么？！在BOSS身边的时候天天超轻松的......”凯维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可是声音却越说越小。伸手报复性的揉了几把凯维纯然的黑发，图恩几乎笑出声来：“你倒真是有话直说啊？”偷偷的抬眼看图恩那双漂亮的红眸，发现里面的那层严肃冷淡已经全然化成了笑意，眼见对方开朗的本性暴露出来，凯维也难得地胆大，从图恩捣乱的手下挣脱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