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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杯具(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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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具(六)
长安城,张府内,后宅中。
慕容晚伸手过去,不客气地拍了拍重明柔软的小脸蛋,“喂,醒醒!”
“喂,重明,别又被小姑娘勾走魂了。”
重明睡得还不深,感觉到有人在喊他,晕晕乎乎地睁开了眼,朦胧的月色下,看见慕容晚正在撕脸上的胡子,可她撕得不够干净,下巴处还留了一小撮。他心里想着她可真迷糊,伸手去帮她把那一小撮胡须给扯了下来。
慕容晚皱着眉摸摸下巴,然后瞪了他一眼,好像张嘴又说了句什么,看她的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好听话,重明想着这话他听不见也正好。
院子里,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慢慢从小黑屋里走了出来,正是跳井自杀的喜儿。
重明见慕容晚气得好像要伸手过来揪他的耳朵,想着一定要躲开,可他头一歪,一股睡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眼一闭,竟然直接昏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身子一轻,再一次睁开眼来。
重明想起睡前最后一幕是慕容晚气呼呼地,伸手要揪他耳朵。他坐直身来,往旁边一看,只觉眼皮一跳,旁边坐着的人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喜儿,看来他有魂魄离体了。
喜儿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之前重明还当她是刚刚沐浴后,现在想来,应该是她在水中溺亡,之后出现时才会一直有水相伴。
“喜儿姐姐。”
喜儿见他醒来,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面上带着欢喜的笑。
“小公子,你是专程来替喜儿说情吗?”
知道她的遭遇后,重明看着她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抿抿唇四下看了看,分明还是之前的那个院子。
“小公子是在找与你一同来的娘子吗?”
重明看着一脸无害单纯的喜儿,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喜儿姐姐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好像在生你的气。”喜儿忍不住捂唇咯咯一笑,“我来的时候,她气鼓鼓的正要走,口里说什么‘没用’,‘拿这事取笑你一辈子’之类的话。”
重明低低哦了一声。
“别担心,她说她过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再带你回去。”
慕容晚是在留时间给他,让他和喜儿做最后的告别。明白过来后,重明反而觉得轻松了,说不定他能劝她放下执念呢?
“喜儿姐姐,我今天见到张老爷了。”
喜儿脸色一怔,喃喃自语道:“老爷是个好人,可喜儿却弄丢了他珍贵的茶杯。”她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茫然道:“不行,喜儿要把茶杯找回来,弄丢了一个就不是一套了。找茶杯,找茶杯……”
“丢失的茶杯是被张府的公子打碎了,喜儿姐姐,不关你的事,茶杯不是你弄丢的。”重明跟着站了起来,急声道。
空气很快又湿润起来,月光好似都蒙上一层纱,像是在水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
喜儿又缩回了墙角根,边哭边小声地数着:“一只、两只、三只……怎么还是少一只?”
重明爱莫能助地站在她的身后,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刚开始。
“他们都不怪你了,喜儿姐姐,你别再自责了。”
喜儿依旧小声地哭着,再一次从头开始数。
重明握紧拳头,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他走近两步,在喜儿的身边蹲下,把她掰过来,同她对视,哑着嗓子吐字清晰道:“喜儿姐姐,那晚你投井自杀了,你记得吗?”
喜儿缓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重明。死气疯狂地从水井口溢出,很快充满整个庭院,月光越发的黯淡。
重明呼吸急促起来,可依旧牢牢握住她的肩膀,没有松手。
“那个茶杯,不是你弄丢的。喜儿姐姐,重新投胎去好吗?”
喜儿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甚至带了几丝疯狂的狠意,“你胡说,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的茶杯?”她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拒不接受。
周围已经越来越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水的腥气,重明难受地咳嗽起来,他毫不怀疑喜儿又打算把他拖入水井。
“喜儿姐姐……”
尽管已经十分难受,重明依旧没有松开她的肩。
此时,喜儿突然“豁”地站起身来,力大无穷地抓住重明一只手,拽着他就要往水井方向走。
“你可真行,说不通就放弃啊,还和她犟上了。”
黑暗中,慕容晚举着一盏青灯走了过来。
那盏灯的火苗绿油油的,不知烧的是什么燃料,一下子驱散了浓墨似的死气。
喜儿似乎被那火给吸引,心神一懈怠,放了重明,有些困惑地朝慕容晚走去。
“三昧真火烧你的尸油,是不是浑身舒爽得很?”慕容晚歪头一笑。
喜儿不明所以,学着慕容晚歪着头,凑近那盏青灯,贪婪地嗅着火光燃烧时散发出的那缕青烟。
“还要找茶杯吗?”
听到“茶杯”二字,喜儿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又开始小声地呜呜哭泣。
“你看看,你找的是不是这一套茶具?”慕容晚伸手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的正是她方才饮茶的那一套青绿色荷花瓷茶具。
喜儿一见,顿时止住了哭声,惊喜道:“是的,就是这一套。”
她双手就要摸到茶具时,慕容晚却突然往旁边一避,与她错开两步。
“那你再数数,有没有少一个茶杯。”慕容晚眨眨眼,笑得十分的高深莫测。
喜儿带着欢喜的笑容开始点数,“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她一急,焦躁地望向慕容晚,“还少了一只,还少一只茶杯!就是我弄丢的那只!”
“哦,少一只啊。”
旁观的重明都看不懂慕容晚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他皱着眉,密切地关注着她们二人的一来一往。
“少一只,还少一只……”
捉弄着眼前的女鬼露出越来越茫然无措的表情,慕容晚的脸上浮现出淡定的微笑。
她叹了一口气,故作无奈道:“既然都少了一只,那这套茶具不要也罢。”
说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手一松,只听“哐啷”几声脆响,整套茶具重重摔在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稀碎。
“啊……”喜儿空空摊着双手,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碎片,脸上要哭不哭,喃喃:“全碎了……”
忽而,她的唇边极慢极慢地漾出一个笑容来,从眸中却滚出大串大串的眼泪,“全碎了!”
喜儿蓦地跪下去,捧起一地的碎瓷片,捂在胸口边哭边笑,她身上缠绕着的死色渐渐散去,直至再也没有。
一个手持阴间批文的鬼差穿墙而入,看见喜儿,走近身,不容分说,给她套上了绳,牵她就要离去。
临走时,有些伤感的重明忍不住小声喊一句“喜儿姐姐”。
喜儿回过头来看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神情从容恬淡,她朝重明温柔笑笑,珍而重之地道了声:“对不起,谢谢了。”
就是这回望的一眼,叫小小的多情少年没能崩得住,瘪着嘴默默哭了。
“下辈子请一定要勇敢些!”
这是重明最后冲着喜儿大声喊出的话,声音还带着哭腔。
一旁的慕容晚神情十分复杂,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瞟了一眼重明,而后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搓了搓胳膊。
只要代入成那位冷漠又自大的神君在自己跟前肉麻兮兮的抹眼泪,慕容晚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活像被狗咬。
歪,这个人设崩得厉害了叭?
走在送重明回家的路上,四周冷冷清清。
慕容晚在前,小少年重明垂着脑袋,慢慢跟在后头。
“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轻声道。
慕容晚没有搭理他。
“其实,男子汉遇到伤感或者高兴的事,也是会哭的……”重明斟词酌句地小声地为自己刚才“弹泪”的行为解释道。
“哦。”慕容晚敷衍地应了声,她不是很想聊“男子汉究竟会不会哭”这样奇怪的话题,何况对象还是怪怪的重明。
下凡了的重明好像总是怪怪的。
“慕容姑娘解决问题的思路总是与众不同,重明这几日受教了。”
瞧,又来了,他的这种官方口气,正经人模样。
走在前头的慕容晚无语地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道李府和张府之间也没隔多远呀,怎么还没到?她暗暗提步,加快前进步伐。
重明似乎意识到她不愿多说,识趣地闭上了嘴,只一路跟随她的背影而行。
春风和煦,润物无声,万物复苏的季节就要来了。
也不知下回再见又是何时。
【杯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