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为媒》红尘紫陌

2、2

　　　　　　主仆上岸，人群渐渐散去。玉凝故意放缓速度，拖延时间，心想可是外面禁行戒严封路，小安哥受阻在半路了？

　　一别故里几年。如今游子还乡，还真是别有滋味。

　　迈步上岸抬眼的瞬间，玉凝便望见眼前赫然书在仓库上“倪氏码头”显赫的字样，满心骄傲。虽是格局规模同几年前回国时所见虽无大变。只是两旁仓库修葺齐整，刻意一色的白墙灰瓦徽式风格颇具古风韵味。也难为倪氏一家之主，她的二叔，虎老雄心在，竟然还数年商战波诡云谲之余能将一抹儒家襟怀挥洒在倪氏仓库上。

　　恩叔边提着行李护送小主人前行边问：“二小姐归国，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乍收到电报，二老爷和太太都惊住了。”

　　玉凝无心听，满眼失落，但眼见码头上的游客渐渐散尽，显得她主仆几人格外惹眼。

　　满心的委屈，但很快被理智极力压抑下去。她一定去当面问个明白。

　　“哎，黄包车，黄包车！”一个人箭一般的“嗖”地从她们身边掠过，险些撞倒玉凝。边跑边喊。学生服，那声音，可不又是那个装疯卖傻的学生？

　　恩叔慌得护着玉凝，一面摇头叹气：“一车难求。这龙城，杨家的天下，说戒严就戒严。满龙城黄包车出车的寥寥无几。就这个车，还是......”

　　恩叔忽然面色惊讶，四处找寻。

　　眼见着仅存的一辆黄包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车夫头也不抬，拉起车子，载着学生仔健步如飞地跑掉。

　　可心一眼看出：“那不是那个船上的小骗子吗？他都能雇到车。”

　　“哎，我的车子！我付过钱的！我的车！”恩叔急得追出去几步，那车子带人早已绕过货仓，跑得无影无踪。空落落的码头，主仆几人就被丢在日头下暴晒。

　　玉凝恨得牙痒，她终于听到了自己咬出可心那碎牙般的声音。

　　这个小贼，有朝一日擒到你，让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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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汉辰怀抱九窍玉匣子出门，大步去前面求父亲杨大帅开恩。不为七叔佩上九窍玉，父帅不同意将七叔入殓。眼见就到了发丧的吉时，他要让七叔入土为安。

　　满眼是黑白绸结的灵幡，杨府几百年的老宅朱廊绿柱齐齐用白麻包裹，为杨七爷披麻戴孝。

　　流枫阁一阵阴风卷过，他一个瑟缩。眼前那片枫树血红的落叶飘卷而下，落满一地“血泪”，似为七叔哭泣送行。

　　“爷，不好了，不好了。乖儿小爷不见了。灵前摔瓦盆启灵打幡的孝子贤孙没了！”侍从大勇惊呼着奔来。

　　杨汉辰步伐不停，见怪不怪：“还不去找。什么时候了，还顽劣不改！”

　　快步疾行向前院去，大勇碎步在他身后紧随了解释：“乖儿小爷在老爷书房里踢皮球，一脚踹出去，稀里哗啦，书房玻璃碎了两扇。连带着多宝阁一层的古董玉器都震落了。老爷气头上，吼他一声。也没说重话，就说了一句‘出去！’”

　　乖儿这幼弟是父亲老年得子，宠若至宝，平日重话都不曾说一句的。七叔膝下无子，今日这摔盆起灵的任务就落在乖儿小弟头上。更要紧的是，乖儿责无旁贷。七叔的死，都是因为七叔在生命垂危时将唯一的救命药让给了同样被瘟疫折磨的乖儿。乖儿活了，七叔便从此远去。可乖儿竟然还有心玩耍。

　　汉辰问：“当值跟他的丫鬟、妈子呢？”

　　“要么说，活见鬼了呢。就一闪身蹿出门儿的当儿，四儿追出门儿时，左右过道都不见人了。”大勇急出一头汗。

　　“吩咐丫鬟后宅卷地毯式去寻！我去前院寻。”汉辰后背透出一丝寒意，该不会场面杂乱，小弟被别有用心的人拐走？如今各方局势胶着，龙城杨家更是天下瞩目的焦点。乖儿又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大勇应声掉头就跑。

　　汉辰疾步向外院去。

　　外面祭扫来的宾朋如云。依着龙城的旧俗，他本应带着小弟在灵堂跪迎的。只是他奉命去经办“九窍玉”的事，才让小弟从眼皮下消失。

　　杨汉辰转进抄手游廊，前面一道月亮门，出去穿过跨院，就直通前庭。

　　他健步拐向月亮门，却冷不防迎面一片白云飘过般，一人炸弹似的飞冲入他怀里。

　　“啊！”白纱裙女子惊呼失声，头已戳进他怀里。

　　汉辰措不及防，自幼名师教习拳脚摔跤的功夫，才要抬手却见是一妙龄女郎，也握紧拳头尴尬窘迫闪避不急，无法施展身手。

　　只这一愣的瞬间。姑娘的身子撞来时风风火火，在他怀里这一撞，反弹而出，倒退趔趄一步立足不稳向后仰面跌去。

　　后面就是青条石石阶。

　　“小心！”杨汉辰伸手去搀她臂肘，忽顾及眼前毕竟是个陌生女子，男女不相授受，手便滞在半空。

　　谁想那姑娘如抓坠井后的救命绳索，迅猛地顺势一把抓住他披麻戴孝的腰间麻绳。神来之手。

　　“刺啦”轻响裂帛声，麻衣撕裂，绳扣一松。

　　“你！”汉辰惊得一手捂去腰间，另一手环去向那冒失姑娘的身后一拦，终是不忍她跌得头破血流。

　　姑娘这才立稳脚，大口喘息却不惊不乱，口中嘟哝着掸掸裙襟整理着裙摆。

　　“你，你走路不看路吗？”她竟然仰头抢先叱责道。精巧的小下巴朝天般的高傲，本是精致的眉眼却被怒色笼做几分冷意。

　　岂有此理！从未见如此鲁莽无礼的女子。汉辰打量她后更是皱眉心里感叹世风日下。这女子竟然穿了一件离经叛道的西洋白纱裙。裙摆齐膝短，完整露出膝盖下两条洁净的小腿。上身的衬衣塑身，将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胸口低，颀长的脖颈上挂了一串蓝宝石坠儿的项链。

　　这女子竟然出现在传统守旧的龙城，还在他礼仪表率的杨府，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汉辰猜她是过往吊唁的外国公使官员家属女眷，只是华人女子如此放肆张扬，怕是要丢尽家门颜面。

　　汉辰满心嫌弃，还是守礼地道一声：“得罪了！”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哎，你别走呀！”那姑娘单脚跳了几步追去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握得紧紧的。

　　汉辰仿佛被电击雷打一般，杵在原地：“你！”他想呵斥，“非礼勿动！”可是眼前这姑娘大言不惭开口，“你这人，你，你赔我鞋！”

　　顺着她的手指，汉辰看到躺在台阶下的白色高跟鞋，折断的鞋跟分离一旁。而那姑娘单脚踩地，一手抓了他维持身体平衡，抬起那只赤足跟他讨要赔鞋。

　　汉辰咽口气，彼此都显得狼狈。

　　他才留意眼前的姑娘，像洋行玻璃橱窗里的外国大娃娃，烫了一头羊毛卷儿，白色发带系了散落脑后。弯睫大眼，生得模样姣好，却不似江南人家的碧玉名媛。

　　汉辰无心同她纠缠，瓜田李下，他四下看看，喊一声：“来人呀！”想寻个府里的丫鬟、妈子来应付残局。

　　“唉，你喊什么？我，我又没讹诈你。你自己看看！”姑娘不甘心，还金鸡独立地提起那只断根儿的鞋子递来他眼前示威。

　　汉辰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去，心里暗叹，真是不堪教化，蛮夷无礼。他低声呵斥：“松手！”

　　“松手？松手我就摔了。”

　　二人对峙片刻，那姑娘似觉得争执无果。发狠的脱了脚上另一只高跟鞋，赤足双脚着地。她手指勾起那只高跟鞋在汉辰眼前晃晃。

　　汉辰不由头向后躲避，又觉得有些失态。不怪他提防，这疯丫头似随时能把鞋子砸向他的头。

　　姑娘松手发狠，一手握了鞋，一手握去鞋跟，手一用力，“嘎巴”一声，将鞋跟撅断。

　　将那鞋跟塞去他手中命令：“赔我鞋，法国名品！”

　　她说罢，大模大样地裙子下秀美的涂了玫瑰红蔻丹的脚踩进“秃根儿”高跟鞋中。这倒是找平了两只鞋子，可以不耽搁走路。

　　汉辰吃惊、诧异，打量眼前这不同凡响的女子，简直无语。

　　“龙弟，可寻到乖儿了？咳咳......”迎面匆匆然走来少夫人娴如和下人们。

　　“娴姐，你这身子，怎么出来了？”汉辰急忙吩咐人扶抱病的妻子回房，但心知乖儿失踪已经惊动了全府，事态闹大。

　　“你这人，赔我鞋！”姑娘不依不饶地望着这“姐弟”二人。

　　汉辰忙对妻子咐娴如吩咐：“娴姐，这里有劳了。”

　　他不多解释，将姑娘丢给妻子，自己直奔去前面灵堂。

　　“哎，你别走呀！没有教养！不知道做错事要道歉吗？”姑娘紧追了两步。

　　杨汉辰震惊，竟然有人在杨家指着他杨汉辰的鼻子骂他“没有教养”，杨家的家规是天下皆知的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