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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在天空之城奥克维尔,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是火车。
      无烟炭为燃料,干净而无公害。这种经过机械大学改良的蒸汽列车,很快以可爱的外形、舒适的乘坐性和远超过马车的速度风靡了全天上界人民的心。虽然一开始推行时不少思想古板的老法师表现出顽抗的态度,意外的堪称法术界第一人的魔皇却没有反对,包括诸如留声机、煤气灯之类的小发明。
      但是乐于接受新知识的魔皇也有他固执的一面,所有会严重破坏自然、长远看不利于生态的技术,都会被他扼杀于摇篮中,不够成熟的提案也一律踢回去试验到成功为止。
      这样严苛到独裁的作风,不是没引起怨言。新气象吹遍全帝国的同时,结合古炼金术立足发展的新工业不可避免与独占鳌头的传统文明——魔法冲突。何况其内部也有分歧,比较大的两个派系就是魔机学和机械学。这样百家争鸣的现况下,新学派急需有力人士的支持。可惜魔法师虽不像圣职者那么排他,高阶的还是非常宝贝自己的地位。当初一个学徒研究出的晶石阵列理论就是多亏了席恩的说服才得以被夏尔玛大陆的法师协会接纳,从而成为如今能源应用的主流。所以众学界对这位通达明理,又严厉无情的魔皇是又爱又恨。
      现在,前往万变之境调查的一行人就坐在火车上。
      只要能力足够,无论多远的距离法师都能瞬间到达。不过凡事有例外,桑塔塔就是个不能施法的地方,这里的元素特别活跃,根本不受控制。另一方面,也需要实际看看情况恶化到什么程度了。
      靠窗而坐的温梨托着颊,郊外的风光从她眼前一掠而过,连绵的农田,成荫的绿树……背景的蓝天如同宝石一样纯粹明亮,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奥法之眼虽然也有花香,更多的却是各种魔法药剂的味道,在那里最大的感受是发达的文明,而非自然气息。
      她眼神认真专注,悠闲的坐姿却像是出来野餐的,因此对座的魁萨斯双手环胸不悦地瞪视她。
      长老会中他俩的关系是出了名的恶劣,但毕竟是德高望重之辈,每次仅止于口舌之争,没有酿成天灾人祸。
      “一会儿就要进入万变之境了,小心别闪了腰啊。”魁萨斯首先吐出恶意的嘲讽。温梨不甘示弱地讥刺回去:“老年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才要当心一不注意咔嚓一声断了。”
      啊啊~~~正事当前,他们不能暂时熄火吗?不得不跟着师尊大人敌对的两系学生苦着脸面面相觑。倒是另一头,洛德和迪罗的学生们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打牌玩骰子。
      “魔力的流向不对!”温梨和魁萨斯不约而同地皱起眉,看向同一个方向,后者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似乎是……法器。”同僚嘲笑的目光令他咬牙,即使事先知道会挨白眼,他也不会隐瞒不说。
      几个炼金术系的学生也已感觉到,紧张地站起。领队的高年级学长喝道:“镇定!东西都收起来!”
      “全部坐好,要到了!”两名导师也大声提醒。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到身子一轻,车厢失去了凭依。
      唯一一条纵贯万变之境的铁路显出惊人的韧性,不管前方的地面是骤然升起还是一下子裂开,或者被水淹天火浇,都一路覆险如夷。只是列车不免颠簸,一次遭到雷击时弹得半天高,差点翻车。魁萨斯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
      “本来就不是…呜!”一开口分了神,温梨咬到舌头,尴尬地捂住嘴,装作没看到对方幸灾乐祸的脸。
      这时候就考验各人的水平了,有摔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的,也有稳稳悬空一动不动的——带法器的炼金术系学生大多属于这一类。透过笼罩火车的防护结界,只见土屑纷飞,到处是喷发的泥石流;枯枝断叶在空中重新焕发出活力,化为点点绿光没入土中;温差形成的冰晶在下坠过程融化,又被升腾的热气蒸发;滚滚岩浆横冲直撞,填平每一道壕沟裂谷,在外围堆积成厚厚的火山灰,所以桑塔塔周边的土地最肥沃,万顷良田不但养活了上界百姓,还有余出口到下界。
      然而越往内,这样壮观的景象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的岩漠,几只喜欢在火堆里打滚的沙罗曼蛇有气无力地朝外爬。魁萨斯的神情渐渐凝重,突然大喊准备,拉开窗子,扔出一把骨牌似的道具,一马当先地跳出去。
      心灵系的学生最不擅长这种场面,念力系的学生各抓一个扛起来;变化系的学生反应最快,化身为各种各样的鸟类飞出车厢;炼金术系的学生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温梨最后一个,踩着凭空出现的石阶向上飞奔,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坚固的平台。她虽和僚友不睦,也不禁佩服他这一手。
      一些机灵的学生暗自咕哝为什么跳车,这下要怎么出去?紊乱的元素会完全阻隔传送魔法。
      却见火车沿着铁轨疾驰了一段距离,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般左摇右摆,蓦地腾空飞起,宛如一条挣扎的长龙。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女学生结结巴巴地问道:“车…车长还在里面?”
      没人回答,此时的魔力流动已经浓密得肉眼可见,刮得朔风飞扬,杂乱地充斥在天地之间,令人呼吸困难。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仿佛升起半轮黑色的日冕,底部有一圈淡青的光影若隐若现。
      两个变成老鹰的学生叫起来:“那是什么啊?好像纺锤!”
      “灯!是盏灯!”
      灯?温梨看向身旁的同僚,她知道这种情况还是交给专家比较好。魁萨斯早就用远目术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底发凉。
      那的确是一盏灯,被苍白的骸骨支架托起,看不出材质的灯罩笼罩着阴森森的青光,把原本就怪异的景象映衬得更加凄厉可怖,但真正令他遍体生寒的不是这个。
      “破灭之灯!”
      据说神代末年诸国暗中计划推翻神明的统治,创造了八件禁器,有名的诛神剑「吞日」就是其中之一。除了它和另一件魔具「噬月」,其余都在之后一场不明原因的动乱中不知所踪,没有派上用场,在逝去的历史如昙花一现。
      因此,专门收录神器级宝物的《幻之录》对这几样法器也只是粗略提到。破灭之灯是硬生生从负位面切割下来的空间,形状是能够同时并存于四次元和平面宇宙的六角形块状体。由于气压的关系,会不断吸收正能量。而可怕就可怕在这里,每个魔法师都知道,局部的元素真空意味着什么。就像空气从高浓度区流向稀薄处的原理一样,魔力会源源不绝地灌入,形成恶性循环。气场的不平衡还会造成灾变,到时不止天空之城遭殃,也许全世界都会被卷入。
      是谁把它放在这里!?
      魁萨斯感到手心出汗,好不容易压下混乱的思绪,哑着嗓子公布答案:“那可能是……上古神器。”
      上古神器?学生们面面相觑,对这个词仅止于抽象的认识。温梨却微微变色:“难道是破灭之灯!?”
      几声惊呼响起,原来是还没恢复人形的变化系学生突然黑压压一群朝外飞去,幸好念力系的同学反应快,拉起一道障蔽挡住。两名导师相继恍悟,厉声大喝:“快!快设心灵屏障!”
      “变回来!全部进入冥想状态!”
      破灭之灯既是连接负位面的“门”,自然漏出大量的负面感情。虽然心灵系的学生合力张开了宁心结界,一些心智较脆弱的女生还是吓得哭起来。温梨和魁萨斯明白现在的处境是糟到不能再糟,姑且不论能否活着回去,若不尽快处理这件事,等研究出对策,再派人手,一切就迟了。
      仿佛回应他俩的忧虑,西南角的树海刮起猛烈的气旋,乱枝纷飞。那是紫苏森林,万变之境即使恶魔也无法久待,但那里就不同了,一旦被吞噬,恶魔们顺势回负位面还好,就怕他们集体迁徙,造成大混乱;而且他们很可能被负面感情影响而变得残暴。最糟糕的,随着范围的扩大,魔力汇流的速度会呈几何倍数地增长,最后如万马奔腾般势不可挡!
      “你能暂时封住那个法器吗?”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态,温梨深感责任重大,放下成见,抱着希冀询问同僚。
      “我试试。”魁萨斯握紧拳头,用力到迸出青筋,“但是这个距离太远。”温梨立刻会意,从火车的例子,就可以知道靠近破灭之灯会是什么下场,有飞行的道具也没用。
      一声清啸压过风声,众人呆呆看着一团绿光膨胀成形,化为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翡翠般明丽的鳞片,有着尖锐棱角的双翼,高昂的头颅……一头成年绿龙转瞬间出现在平台上。
      “温、温梨!”魁萨斯又气又急,变化术中固然有“变形万物”,僚友也达到了这个水平,但变身成龙族这样强大的生命,施术者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叱喝的女声依然带着一丝优雅和傲慢,吟唱了几个简短的龙语,平台周围哗啦啦长出一大蓬植物,组成牢固的荆棘栅栏,“千万稳住!想办法和奥法之眼取得联系!”
      “是!”学生们热血沸腾地答应,目送两位导师远去,然后分工明确地忙起来。
      “快快,心灵系的还是站外边,其他人除了摆阵的都滚出去!”
      “没人保护他们怎么行!我站在天上就不能一心两用!”念力系学生指着乱飞的鸟群哇啦哇啦叫。心灵系的也抗议:“换班啦,换班!”
      “闭嘴!自己动脑筋!”高年级学长一声令下,强迫学弟妹发挥危机处理能力,总算在半分钟后腾出一块地方布传讯魔法阵,因为只有这种方法有望和外界联系上。
      然而把带的魔晶石全放进阵内,一闪一闪的线条仍是无法顺利串连,脾气急的人忍不住拍膝:“不行啊!外面的元素浓度太高!”
      “用生命力转换!无论如何要发动!”领队当机立断,按住一颗储能晶。主持阵列的炼金术系学生苦笑:“就怕赔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也不够。”
      祸不单行,负责了望的学生大叫:“快看老师他们!”
      绿龙拼命扇动翅膀,在恐怖的吸力中,她必须持续不断地后退才能勉强稳稳前进。而她身上的骑士被藤蔓五花大.绑,只剩下手能动。魁萨斯很不高兴,却不得不承认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吸进负位面了。
      《可以了!就停在这里!》魁萨斯用“心灵连接”传达僚友,在目前的风势下,哪怕喊破喉咙也听不见。
      随即,他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用银链串起的沉重圆球,形状很奇特,像两只交抱的手,底下还垂荡着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菱形坠饰,闪耀着美丽的虹光。
      「密斯拉之仪」,被誉为“凡人打造的神器”,是让魁萨斯成为炼金术导师的最高成就。
      高段的炼金术能够直接把元素转化为武器,威力极其强大,缺点是很不稳定,而且只有一种属性。魁萨斯的家族长久致力于突破这些瓶颈,到他的一代,终于制作出具备五种元素属性,均衡完美的法器——密斯拉之仪。他本身也是个五叶草法师。
      尽管心里着实不舍,可眼下容不得迟疑,魁萨斯咬紧牙根丢出凝聚了先代和自己无数心血的宝物,催动法力发动。
      密斯拉之仪直直飞向破灭之灯,仿佛一粒种子打入黑色的气流,抽长出茎芽般的七彩光芒,逐渐变粗,占领着巨大的内部。负能量翻滚着激起火花,范围不断缩小,眼看就要被完全绽放的光之花彻底封死。
      奇怪的是,咆哮的狂风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有越演越烈的倾向。
      “不对!”惊悟如闪电劈过脑海,魁萨斯恼恨地大吼,“退回去!密斯拉之仪是封不住的!”
      因为破灭之灯并不是一件“容器”,它是“门”,立体的“门”!其内部也相当于一个四次元时空,拥有时轴和空间坐标轴,所以不存在封印某扇门这样的事。
      从这个角度,它是无敌的。
      原理简单,但是……魁萨斯感到一波战栗的寒意:到底是谁,发明了这么可怕的武器?
      (封不住?)听到他急切的心声,温梨一怔下有了决断,(那只有我去填了。)魁萨斯猛地回过神,死死擒抱住她,气得口不择言:“白痴!你填也没用!快……哇!疯婆娘!”
      骤然加快的风速使得温梨顿失平衡,用尽全力也挣脱不了,急忙对僚友施转位术。不料魁萨斯也正巧在用瞬间转移,碰撞的能量将他们连甩几个筋斗,飞得更快了。
      “啊啊啊——”远远望见这一幕的学生纷纷惨叫,“快、快去救他们!”
      “来不及了!”
      “妈的,不行也要试试!”一个冲动的学生跨上围栏,眼角瞥见一道黑影飞掠而过,脸颊一凉,像碰到某种丝绸,冰凉顺滑却带着拍击的力度。
      “有人过去了!”
      “谁!?”众人凝目看去,只见那人身材修长,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梦魇,黑色的袍角被劲风鼓荡,宛如黑鹰的羽翼。
      他举起左手,动作透出奇妙的韵律,像弹奏着无形的琴弦。
      “时间回溯!”磅礴的绝对力量跨越数个位面引入内层核心,强制扭曲了灯内的时间属性。
      下一秒,支架迸出刺耳的碎裂声,强横的手形力场掐住灯的外壳,粗暴地揉捏。近距离目睹的魁萨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居然直接改变破灭之灯的外形!
      也对,一旦失去六次元连续体的结构,这扇门就无法同时存在于两界之中。
      但说来容易,如果不精通时空魔法,魔力强过两边的正负能量还有剩,足以完成积层法阵重塑空间壁,一切仍是理论。何况他感觉得出,固定灯罩的法力非常强大。
      正失神间,他和温梨已经越过破灭之灯原先所在的位置,重重跌落在沙尘里。
      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弥漫着灰烬的空气浮起湿意,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散发出如梦似幻的光雾。嫩芽钻出地面,沟渠里又有熔岩流动,勃勃生机再度回到这片变幻万千的大地。
      一只扁平的六角形盒子静静躺在白皙优雅的大手上,就像关闭的潘多拉之盒般无辜。死里逃生的人们两两互望,还失魂落魄中。
      “真是杰作。”低柔的嗓音打破了寂静,人人抬起头,这回看得清楚,坐在梦魇上的是个黑衣男子,宛若夜色幻化而成的长长直发流泻而下,如雪的俊颜让人难以直视的冷峻,亮银色的瞳眸也似冰晶,深处却跳跃着异常光亮的神采,像是喜悦,也像是惊叹,凝视手中的盒子。
      “魔、魔皇陛下!”变回人形的温梨瞪大眼,远处登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人声鼎沸,学生们争相冲下石台,想跑到正面一睹偶像的尊容。
      席恩回过头,把平台周边用附带静音的风系结界罩住,这群麻雀太吵了。
      呜呜呜,魔皇陛下,再转过来看一眼嘛~~~
      “你的。”丁零一声,密斯拉之仪递到魁萨斯面前,“没坏。”后者松了口长气,小心翼翼地接过,盯着破灭之灯,余悸未平地问道:“魔皇陛下,是谁把它放在这里?”
      停顿了一下,席恩缓缓地道:“现在还不确定。”
      温梨和魁萨斯不敢多问,彼此看了看,又鼓起勇气提出一个隐忧:“其他几件会不会也——”席恩不语,他的态度是最明确的回答,两人的心齐往下沉。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又放心了。既然眼前的人亲自出马,天下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对法师而言,席恩奥古诺希塔就是这样一个奇迹。他超越了神明,彻底压制魔族,达到了前人都达不到的境界。
      虽然他在艾斯嘉大陆名声不佳,又是恶魔的王,但是他在魔法上无与伦比的成就,依然令人心服神往。
      是的,新时代的缔造者,龙神哈玛盖斯、元素主神卡塔瑞亚这两位新神的养父,原本是个人类。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帕捂住嘴,咳了一会儿,席恩的眼神蓦然凝固,一缕洋红色的发丝缠绕住盒盖,风化般变成浮尘消失。
      他的手抖起来。
      “魔皇陛下?”温梨和魁萨斯困惑地偷觑他。
      不是她……不是她……深吸一口气,平息汹涌如潮的情绪,魔皇闭了下眼又睁开:“我送你们回去。”
      ******
      地上界夏尔玛大陆——
      缤纷的花朵簇拥着大街小巷,西雅那不愧花都的美称,不管哪里,连窗台也被风信子妆点得焕然一新,更别提那些开满鲜花的花圃。
      西雅那不仅以花和繁荣的商业,更因它丰富多彩的节日而出名。因为它是永久中立都市,大陆所有的节日在这里都能找到。当地还有两个特色的庆祝日:狂欢节和成人节。
      成人节这一天,少男少女最为之雀跃,他们会在广场跳“玫瑰舞”祝贺自己成年。这是一种简单的舞蹈,但必须跳得热情洋溢,还要含一朵半开的黄玫瑰。可想而知,这天花店的玫瑰生意卖得最好。
      伊莎贝拉从大清早起就开始忙碌,把刚剪下来的玫瑰和其他花卉搬到店里,一起整理插瓶。那些开着紫色小花的熏衣草,则编织成美丽小巧的花环,点缀着每个角落。然而近中午时,她却一反常态将活全交给助手,专心迎接一位突然到访的客人。
      春.意正浓的葡萄架下,摆放着白色的圆桌和凉椅,一身黑的男人突兀地坐着,腰侧悬挂的铃铛也像是一串颗粒饱满的水晶葡萄,在憨态可掬的小龙布偶旁轻轻摇晃。
      “尝尝看,最新鲜的花茶和刚出炉的栗子饼干。”穿着粗布衣裙,身姿如少女的店长笑盈盈地放下一壶茶和手工点心。
      席恩看着她不变的甜美容颜,曾经打成卷的棕发松松扎成一束,垂在胸前;围裙满是花刺出来的洞眼;裙摆和木鞋沾满了湿泥;两手也布满这两种痕迹,完全不复过去的贵族形象。但是在他眼里,她依旧是那个明朗慧黠的女孩,就如同坐在她肩头的美丽花精,凝聚着她剔透无瑕的心。
      “你好吗?”巢旧的问候,他不善于言辞。
      “很好啊。”伊莎贝拉回以灿烂的笑靥,帮他倒满一杯茶,“你呢?”席恩嗯了一声,道:“老样子。”
      “了不起!多说了三个字!”伊莎贝拉是真的惊讶,大有天塌下来的震撼。席恩尴尬地沉默,拿起一块浓香扑鼻的饼干。
      吃任何食物以前先侦测毒性是他的习惯,在这里也不例外。
      伊莎贝拉的神情微黯,随即敛去,伸指轻弹他的额角:“你啊,哈玛盖斯还没让你改掉?”
      “他在就不用。”席恩实话实说。伊莎贝拉摇头,问出一照面就兜在心里的疑惑:“哈玛盖斯怎么没陪着你?格兰妮也不在。”
      “小莎溜出天空之城了。”
      “什么!”伊莎贝拉吃惊得张口结舌,“那、那你还这么悠哉!?啊……”她一手抚额,啼笑皆非。她不是早知道了么,就算宇宙毁灭,这个人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唯一能让他失去冷静的,大概只有……
      黯然轻叹,她明知故问:“找到了吗?”席恩点点头:“哈玛盖斯不放心,到雪岩城找她。格兰妮一直在我身边,只是隐身了。”
      “哦。”伊莎贝拉恍然大悟,看向他身后的虚空,“那格兰妮要不要也吃点东西?”
      “……她不是人,不需要吃东西。”
      “你不是给了她感情?”
      “但也是构装生物。”席恩无法理解对方责怪的目光,这属于纯感性范围,他过度的理性解读不出。
      对此心下有数,伊莎贝拉叹了口气,十指交叉托着下颌,转移话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本能地感到他心神不宁,今天也不是他们例行见面的周末,尽管席恩决不会向她寻求慰藉,多半是顺道经过……
      “伊莎贝拉,女人在分手后,还会挑衅吗?”席恩却是专程来问她。伊莎贝拉这一惊非同小可,愣了片刻才道:“一般是旧情难忘,挑衅……她想引起你的注意吧。”
      “……”
      “是法娜小姐?”伊莎贝拉明了地扬唇,勾起澄净却略带哀伤的笑容,“列文哥哥,你们彼此喜欢,就不要放手。”
      列文是属于她的名字,所以她刻意不更改这个称呼。
      “不是的。”下意识地捧着茶杯汲取暖意,魔皇不知如何启齿,“当初是她自己离开,我也没有挽留。”伊莎贝拉不解:“为什么?”别的男人也许会为了面子之类的无聊问题裹足不前,他应该不会。
      “她背叛过我,无论是否误会,我都无法再信任她——这种爱情,不要也罢。”就如同血族少女临走前的笑语,他们俩一般的心思。
      “那…哈玛盖斯也是啊。”看不下去他如此自虐,犹豫再三,伊莎贝拉轻声提醒。
      如遭雷击,席恩怔住。
      良久,他才沉沉吐出一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伊莎贝拉的表情透出质询。席恩却不再回答,慢慢喝着茶,偶尔拿块饼干嚼。
      “又变成冷冻蔬菜了。”伊莎贝拉无奈地翻翻白眼,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今日得他一番澄清,她已经感天动地。
      这时,一个店员喊道:“店长,签单啦!”
      “哦,来了。”
      席恩看到那个送花盆来的男子腼腆地笑着,老实淳厚的脸,一览无遗的好品性,想起伊莎贝拉说过的择偶条件,微微一笑。
      友人的心意一直令他过意不去,终于能放心了。
      恢复平静后,思路自然清晰。以法娜的性格,不会做出那种小女生才有的幼稚行为,也没有操控破灭之灯的能耐。但是她有可能再被胁迫利用,如果敌人的目标是他。
      不,法娜肯定早就料想到这种情况,藏得天衣无缝——证据是,连他也找不到她。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茶水渐凉,他神思不属地凝视漂着几根花梗的澄黄液面,脑中浮现一张温静的面容。每当熬夜,养子总为他泡桔茶,不若这杯温和沁甜,有点刺激味蕾的酸,喝下去却从舌根泛起甜意,暖洋洋的舒适。
      胸口又隐隐刺痛,解释为旧伤的后遗症,席恩垂下眼,一口喝干残茶。
      答案很简单:他放不下。
      千年的陪伴扶持早已深深融入灵魂,割舍不掉。他可以挖自己的心,可以刨自己的骨血,却无法背弃自己真实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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