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希里西斯的酒壶 ...

  •   大约十八年前,奥维兹收到了一个加密信件,他在书房中解开包裹后看见的是一个被海水腐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酒壶。尽管外壳已经因为寄生贝类和藻类锈成了难看的铁绿色,壶身的雕刻也有些模糊,但奥德拉尼斯的皇家标志仍然清晰可见。刻有这样的标志对象不多,多半是帝王用品或者功勋赏赐的贵重物,正因为这个,它被发现它的渔民送到城守军手里,转交给城主府,又匆匆送到了大使手中,才终于有机会送到帝王桌面。

      它的瓶口多了一圈封蜡,原本只用在信件上的封蜡几乎覆盖了大半个瓶颈,明显就是手不稳倒多了。原本装饰在壶身的珍珠和琥珀不见踪影,只有嵌上去的宝石还在,暗得像煤坑中滚出来的石头。

      从看见它开始,奥维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酒壶,大统一后他收集了不少随身携带的小东西(为了安全和方便),其中之一便是这个酒壶。结果有一晚和希里西斯谈事情,谈到后来痛饮一场……第二天他就发现酒壶不见了,果然,下午宿醉方醒的希里西斯把它拿了回来。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看到希里西斯用拇指边缘摩擦壶口的模样,心下一动就顺手就把它给了希里西斯。

      那之后打了两场仗,希里西斯也一直带着,寸步不离。
      即使之后的流放,他也要求了带着随身物品——包括那只酒壶上路。

      奥维兹艰难地拆开封蜡,他无法想象希里西斯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才让这个受到两人共同珍爱的酒壶在海底沉寂十年,或者在一场暴风雨中被掀起,又或者跟随洋流飘流了好些年,才终于来到岸边被人捞起,顺利地未被转卖、拆封,幸运地一路送回它原本的主人手中。

      ——尽管他很清楚,那一年派去护送希里西斯的人是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回来。

      但这个不一样,如果如他所想地壶里是希里西斯留下的信息,对他而言拆开它就像亲眼目睹希里西斯在面前死去一样。

      在想到这点时他曾经犹豫了很久,但一旦决定了,奥维兹的动作就再也没有停顿。

      被海水挤压过的封蜡硬得像石头,奥维兹死盯着瓶口,用刮刀一点点刮着,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匕首。刃口太利了,手指不小心被划开一道小口子,奥维兹甚至没往那上面多看一眼。在他的专注下,胡乱涂上的封蜡终于被刮开,瓶塞竟然还能转动,密封了接近二十年的酒壶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但幸好当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时并没有碎成片状,它在奥维兹绷紧的目光中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封信,一封写在普通木浆纸上的信。这种纸造工廉价也没有羊皮纸结实,但优点是轻巧可以藉由鸟类传递。与民间自制的相比,皇家造坊制的木浆纸要更细腻结实一些,经过这么多年也只是纸质泛黄、字迹模糊一些,麻烦的是那些墨水溅上的污迹和凌乱的笔划,似乎写下这封信的主人遇上了迫在眉睫的状况,才让他没法好好写完这封信,甚至没法找到信鸽寄出,只能随手塞进瓶中倒上封蜡,祈求它能偶然地送到谁的手中…

      奥维兹拿着信的手有些颤抖,它们握过圣典、刀剑、令牌,授章时白银与黄金制的沉重令牌都能不动分毫地稳在他手里,可是现在它们显得有些脆弱无力,曝露出主人的实际年龄。而随着他一行行字读下去,它们开始忍不住捏紧信纸,直到老旧的黄纸出现破裂。

      信上的字太过熟悉,熟悉得奥维兹根本不用去想这是否敌国的一个骗局还是误会,它就是希里西斯写的,他们在同一位导师的启蒙下识字练字,对彼此的字体、书写风格了如指掌。多年下来,希里西斯的文学总算有所进步,当他们一起宣布奥德拉尼斯的建立时他已经能在羊皮卷上写得一手比美奥维兹的漂亮字体,只要不让他去写诗歌什么的,他的文字大约能骗倒不少人。

      而现在,它们在文首优美地描述着他们的奥德拉尼斯——奥维兹很想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否认奥德拉尼斯是「他们的」!也没有拒绝过他那乱七八糟的称呼!无论是建国前还是建国后都从来没有!如果不是,他也不会一手掩下了「战神叛国」这种大事,也没有将他的雕像从各大军营(甚至民间神殿)里拆下…直到现在,奥德拉尼斯的「血狮」希里西斯还是所有士兵、男人、还有小孩们的目标!天知道这些年里他为了这种多余的事花了多少功夫,在奥维兹看来,判决和实际情况是两回事,纵使他愤怒于好友的背叛,也从来不曾想过摧毁他的功劳。

      当然,他也不曾想要希里西斯的死——

      建国后「白狮」称王,而「血狮」的势力仍然一天比一天大,相比起那支庞大的步兵、骑兵和火枪手,奥维兹手中单薄的皇家亲卫兵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许多人警告过他希里西斯的威胁性,奥维兹从来不曾为意,直到一些证据摆上他的桌面…「血狮」的行为印证了这些证据,随着他的活动,目标渐渐清晰——他想要坐上王座旁边的位置,没有尽头的攀升、插手政权、下一步恐怕就是——奥维兹的王座。

      刚出生的奥德拉尼斯经不起另一张动乱,奥维兹也不可能由得他胡来,最后他直接责问自己的童年好友,得到的回答让他心冷。

      希里西斯望着他,眼神和小时候一样专注,却有了小时候没有的锐利:是,我需要这些,不要阻止我,陛下。

      从来都照顾着他、顺从着他的希里西斯的反常让他陷入了愤怒的情绪中,之后的一些事奥维兹已经想不起来,他最后有印象的就是当希里西斯被带到审判厅时,他竟然毫不反抗地承认了所有罪行,却坚绝否认自己的「叛国」。

      奥维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他望着下方的好友,听着审判长老问话,听着好友的解释…那一点意义都没有,它们无法让奥维兹当作所有事情未曾发生,无法解释希里西斯的自身。

      但他仍旧残存希望…希望有一天命运…或者某位神明,能让希里西斯回到以前,以前那个虽然啰嗦、笨拙但总是照顾着他的好友。

      他判处他流放北方冻土中,那里寸草不长与世隔离,希里西斯要在那里生存就要依赖他的粮食和用品供应,当然也不会再生是非。他会派人去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他甚至可以偶然在人们的护送下到一些地方游览,他们会在火炉前相对而坐,或许会互相摆脸色,但偶然也会别扭地开口聊一些双方的近况…………

      这一切,都随着这封信葬送海底。
      希里西斯甚至来不及抵达那座布置得很好的小农庄。

      收到消息的时候奥维兹脑海空白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剎他认为可能是希里西斯的诡计,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打倒护送队的人逃走,他多么希望这是事实啊!比起他的死亡…可是…肯比亚大漩涡,奥维兹很了解它,那是一片连飞鸟都不敢落足的禁地,希里西斯的船能在之中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守在港口的人日夜出海搜索等候,他们捞到了一些浮木,那些碎片无法证明是否从希里西斯的船上落下的,但显然,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护送队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到过岸边。

      他就这样消失了,再也不曾出现。

      其实在那场判决后的六年内,奥维兹就已经清理掉深藏奥德拉尼斯中的一些腐肉,大致明白他们试图陷害希里西斯的计划。那些人不会有比希里西斯更好的结果,但直到现在,十七年过后,奥维兹也无法明白希里西斯自身的行为…他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

      直到看到信的某一处,奥维兹认不住用手指重复抚拭着那个字…「我喜欢你」…那个希里西斯说…「我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
      他们是好友、是兄弟、是战友…是君臣也是男人,希里西斯确实很照顾他,没一位骑士能比他做得更好,但…「喜欢」

      为什么
      奥维兹怎么都想不通。

      从许久之前的时光到目送希里西斯的离开,他已经太习惯于希里西斯的凝望,而那个人,也没有开过口。

      信握在手中,他重复看了无数次,直到每个字、每处污迹都深植记忆内。现在他想起了那首「抒情诗」、想起了希里西斯在审判厅中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句话…「他需要这些」——「他需要与王权相等的权利去查清国公馆里的敌人」、「他想要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得到除了自己外谁都不会有的位置」……

      现在看来希里西斯当时的话大概可以这么解读吧

      可惜现在也没有人能印证他的猜测了。

      当「亲爱的」少了第一个字就会变成「爱的」…给我,爱的,奥维兹。
      希里西斯是怀着什么心情写下这封信的仅仅像一个到远方游玩的朋友,在快要被漩涡吞咽的生命尽头……

      在那一个夜晚,逐渐老去的「白狮」感觉到了四肢和心腔入骨的疼痛,几乎要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咽,但仍旧是忍耐着,闭紧眼睛,忍耐着。

      事实上奥维兹没有在这个噩耗上花太多时间,他如常处理着奥德拉尼斯的事务,小酒壶与信件被他镀上蜡收入秘密的匣子里,他一如往日地容忍着埃德蒙隐晦的挑衅,默默地从这位怨怼自己的属下身上缅怀好友的影子,退位后交接了公务,然后搬入那座荒原上准备了二十余年的农庄。

      没有人明白他这个决定的来由,包括继任的侄女芙丽曼,她总是想奥维兹留下再帮一把,认为他退位得太早。
      除了埃德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