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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手持白玫瑰的女人 ...

  •   1

      闷热的夏天只有在晚上才有稍微的一点清凉,我百无聊赖地走在新奥尔良旧街区的道路上,两旁的建筑像是高大的黑色山峰,人在其中穿行,就好像走在山谷里一样。

      2005年,我刚刚从大学毕业,梦想是做一名专栏作家,然而,我最终只是进了一家小报社做一名小记者——在美国,成千上万的记者挖空心思挖出各种可能的,不可能的,千奇百怪的新闻,只希望能在夹缝中生存下去。不久,我就承认我发现猎物的本领毕竟是稍逊一筹。刚刚毕业的时候,每个人内心中都充满希望,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前面的路就像这条破旧的街区,是越走越窄的山谷而已。

      一群孩子从我的面前跑过,借着灯光我看见他们脸上的神情——是那种孩子在做危险的事情时特有的兴奋而又恐惧的表情,看了这种表情,我微微皱起眉头来——

      “看,她在那儿。”他们低声嚷着,像是在谈论一个重大秘密那样的语气,我不由得转身望去:迷茫的街灯下面,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伫立在那儿,看起来是个女人。她微微弯着腰,从怀里拿出一大束白色玫瑰,放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一缕黑发从她的帽檐下面垂落下来,闪着淡漠的光彩。

      我呆呆地站住了,那个女人的身影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看上去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般的,陈年旧影。.这种感觉让我微微兴奋起来,却又凭空感到一种微细的悲伤——凭直觉,我认为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着奇妙的故事。

      “那是谁?”我不由得脱口问道。可惜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喃喃自语,叫着笑着穿过街道跑开了。

      “那是谁?”我忍不住想叫住一个孩子,然而我显然不具有叫住孩子的亲和力,他们跑了,有一个甚至还回头向我作了个鬼脸。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女人。”

      我回过头,看到街道边躺卧的老人正在对我说话,黑夜里,他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她每个夏天都会在这附近的几户人家门口放白色玫瑰,这样已经多年了,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她从未在白天出现过,有人说她是吸血鬼。”

      “吸血鬼?”我吃了一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存在呢?”

      “这里曾经是有过吸血鬼的,几乎就在几年前。”老人的目光狡黠而又满带嘲弄,不待我继续追问,他又垂下眼睑去,“但是一般人都不相信。人的心思总是那么固执,不是吗?至于那女人——我叫她玫瑰夫人。”

      “那么,她住在哪儿?”我追问道,“我想与她交谈。”

      “哦,人人都知道她住在哪儿。”老人再度抬起眼皮来看我,“不过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话——因为他们害怕——祝你好运。”

      老人说罢,躺下去不再理睬我了,我直起身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想要见到那女人并与她交谈,并非是记者的天性和挖故事的本能,而只是一种古怪的情愫在推动着我,使我想要去知道,那种埋藏在帽檐下面的忧伤气息到底是什么。那种气息,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曾使我——怦然心动。

      我想,那一定是我要找的人。

      2
      玫瑰盛开之夜

      和人生一样只有一瞬

      ……

      当我们询问生命为何

      自身也陷入无边苦恼

      ……

      我慢慢的踏入玫瑰园中,心里不由得冒出这样几句梵唱一般的诗歌来,白色和红色的玫瑰在面前铺开,如同牛奶和鲜血的海洋,或是纯净与热烈的颜色,然而幽暗的小径将这两种花隔离开来,最终不曾交汇。这样的情景在我眼前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左脑迷茫右脑昏眩,玫瑰的香气在夜空中弥漫开来,我抬起头看那独幢的小屋,在花海之中,那幢白色房屋显得暗淡无光。

      ……

      至今我记得这个情景,白色与红色浮起在空气中的样子,仿佛世界上只有那两种颜色存在一般——还有她的面容,对,我正是在那两种颜色中见到她的面容——

      直而长的黑发从肩膀两侧蔓绕而下,她从玫瑰丛中抬起头来,仿佛祈祷,双手合十仰望天空,黑发从面颊上滑落的样子,如幻似梦。当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被称为平静的痛苦之色。我想,它的名字叫回忆。

      “那么说你想要知道我的故事?”她坐在小屋深处的一只扶手椅上,隔着稍微有点暗的电灯光,我似乎看到一缕微笑,这个机会我可不愿放过,于是急切的点头。

      “当然,如果……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她长久的没有说话,深沉而宁静的气息从她所在的角落发出,我慢慢地摸索着采访本,像她那样眼神的女士,最好的方式就是真诚——真诚,毫无蒙蔽之心。我等待着,我想她一定会——

      “1860年我在新奥尔良遇见他……”

      一串低声的呓语骤然从她的唇边逸出,我欣喜若狂,急忙打开记事本,匆匆写下几个数字——突然,我僵住了。

      “你是说那是哪一年?”我瞪视着自己写下的铅笔印痕,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她笑了,莞尔一笑,又深又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然光彩,那是张在灯下无法确定年龄的脸,或是二十岁,或更加年长,我开始抓住自己的衣襟,莫非……

      “你看,这样子我们是无法谈话的。”她说,声音平淡无波,“但我想,也许永远不会有一个你这样的人……”

      “想要聆听你的话?”我在紧张中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她的眼神叫我觉得悲伤,但又似乎不止是——这样奇妙的感觉甚至叫我一时忘记了恐惧。

      “是的。”说罢,她走向卧房,留我一个人在客厅,我惊魂未定的环视房间,房间里有一缕玫瑰的甜香,从一进门我就看到屋子正中桌上放的巨大花瓶,瓶中,一束红玫瑰鲜艳夺目,它的颜色眩惑了我,我久久凝视它,不想把眼神放开。

      “热烈的花朵,是吗?”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耸然回头,看到她把一个巨大的皮面记事本递到我的面前——

      “我想,你是唯一可以看到这个的人。”

      我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那个本子,灯光中,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笼在黯淡的皮革上,让人错觉是一场梦。我朦胧地抚摸着光滑的本子,轻声问道:

      “你说‘他’,他是谁?”

      “他是莱斯特·德·莱恩柯特。”她缓缓地说出这个名字,就像念书那样清晰、平稳、甚至略带生疏,就好像很久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一样。

      我等待她解释些什么,而她却闭口不言了。我抬头望去,看到她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着眼皮,她的黑发向后拢去,于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神情——那神情惨淡而苍白,仿佛仅仅念了一遍刚才的名字,就能使她感到巨大的痛苦似的。

      因此我什么也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去,打开了手中的本子。

      那是一册沉重的笔记本,是普通的牛皮封面和普通的纸张,从头到尾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边缘仿佛是因多次捧读而稍微有点破旧。我把它捧在手里,轻轻揭起扉页,看到秀丽而清晰的墨迹在中间写道——

      ENDLESS

      纱裙拂去的气息……我抬起头来,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灯光仍然暗淡,玫瑰花古老的香味飘散在房间里,“一切就像从前一样”——是的,我油然想起这句话来——似乎……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我将笔记本往灯移近了些,读道——

      “1997年的夏天,我看到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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