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鸠

3、第 3 章

　　3.
　　柳满开始上班以后，家里自然就没有全职保姆了，饭店因为是中午和晚上营业，所以两个人早饭虽然能一起吃，但是当柳西傍晚回家的时候，家里却总是空荡荡的，他拿起餐桌上让他把做好的饭菜自己炖热吃的纸条，觉得莫名地有点不习惯。真奇怪，明明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才半年功夫而已，怎么就不习惯了，也未免......太没用了。
　　想到家里没有人，柳西也没有了早早回家的动力，在办公室里天天加班加到很晚。这柳满是不知道的，他回到家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半夜了，柳西加班再晚，也晚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永远看见的都是玄关的灯亮着，屋子里面黑黑的，走近卧室的话，会听到柳西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其实他不出去找工作也不要紧。柳西的母亲独自把他带大，生活虽然不好但是对小孩的教育看得很重，柳西自己也争气，即便是母亲在他读大学的时候过世了，他自己靠着打工的钱和一点微薄的积蓄也完成了学业，如今工作五六年了，工资本就不低，加之他又没什么费钱的爱好，房子的贷款在母亲在世时就已还清，这些年也有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柳满对这些应该是清楚的，但他仍旧去找了份工作，事先也没有跟自己商量，柳西想到此，心里就有些憋闷的，不安的情绪。
　　两个人除了周末休息和每天早上吃饭的时间其他几乎见不到面，就这个样子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回家的时候柳西发现柳满居然在家，因为儿子从外地来看老板，老板早早关了店，跟儿子联络感情去了。
　　难得又在下班回家的时候吃到了刚烧好的晚饭，柳西却并没有很高兴的表示，柳满自小在研究所里长大，每天面对的都是仪器和设备还有难得见到的其他实验者，对于感情简直迟钝到木讷的地步，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柳西情绪的异常。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柳满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间里出来却见柳西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就站在厨房门口平静地回视，柳西却不说话，转过头看着桌子，过一会儿才说了句：”柳满，我们去看电影吧。“
　　走在路上柳西才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多穿件衣服，四月底的晚上到底还是有些凉的，他搓了搓臂膀偏过头瞥了一眼柳满，却见这人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目光稳稳地平视前方，丝毫没有被气温影响到的样子。柳西撇撇嘴，脑子里想着皮糙肉厚这四个大字。
　　这个时候正好是午夜场之前的一场，人并不算多，却也稀稀拉拉地坐满了一个放映厅。柳西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想跟这家伙来看电影了，选片子的时候也就没认真选，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竟然是部惊悚片。这个时候再说换部片子也来不及了，柳满要是问起来他脸面上也挂不住，只能强作镇定地看着屏幕的边缘。影片刚开始还有几下尖叫声，到后来就渐渐不听见了，女孩子身边的男朋友选恐怖片的时候本就不怀好意，一边安抚着一边往自己怀里带，不一会儿就抱作一团，唇舌间的水声跟不时溢出的一点□□和气息杂乱的呼吸声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和让人脸红心跳。柳西原本一心避开屏幕上的画面，却又听得身后一对情侣的厮磨，觉得尴尬无比，又将视线转移到电影上来转移注意力，一部电影看得浑不是滋味。他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柳满的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散场的时候柳西无意在影院门口瞥见大学时的副班长。大学时同学间的交往本就不深，加之读书时母亲过世，他对人一度都是冷淡疏离的。柳西刚想转回视线，却见那女生眼底一闪，携着女伴向他走过来了。这时候再装作没看见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微笑着打了招呼。女生与他略略寒暄几句问问如今工作，眼神一转，就移到了他身边的柳满身上，笑着问：”柳西，这位是？“柳西心说原来如此，一边跟她介绍着：”这是我老家的一个朋友。“女生显然并不在意答案，她盯着柳满，笑容更加深地说了句：”你好。“柳满迟疑片刻，才伸出手去微微扯开点嘴角回了句你好。柳西在一旁看着这两人，那女生笑容有些甜腻地看着柳满，但长相不错，看上去颇有几分可人的意味，而她眼光牢牢锁住的柳满......柳西眼光一转，头发稍稍偏长了点但还干净整洁，浅灰色的T恤和同色系的深色长裤，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鼻梁硬挺嘴唇微抿......啧，这家伙有一米九吧，难怪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被那女生看见了。
　　两个人一路走回家，夜更深了露水也更加凉了，柳满一路上一言不发，还是柳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怎么样？”柳满看都不看他想也不想地就说：“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你不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么。”
　　“还行吧。”
　　这家伙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柳西也问不下去，两个人只沉默着往回走。
　　夜里睡到一半柳西才想起来今天吹了风又受了凉保不准要感冒，虽然窝在被子里不想动，到底还是爬起来打算去厨房弄片维生素C吃。他捏着眉头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门口竖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顿时响起晚上恐怖片里的东西，一下子背后一悚倒吸了一口凉气。等看清楚了才发现那是睡在过道里的柳满，却没有睡着，坐在地铺上，听见后面的动静就回过头。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柳西余惊未退，嗓音有点虚又有点抖。
　　“没什么。”他讲完这句话就躺回被窝里不再出声了。
　　柳西被他弄得莫名，又经这一吓，看着前面餐厅到厨房都是黑漆漆的也不敢再走过去，匆匆地回了房间躲回被子里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柳西就觉得不太对，头昏昏的，手脚都没有力气，一摸额头，果然是滚烫的。他就这样头昏脑涨地走到餐厅，看见在厨房里背对着自己围着围裙做早饭的柳满，刚想开口说自己发烧了，却突然想起这人找了工作却不声不响瞒着自己，等到确定了再告诉自己的事情，顿时有点赌气地不想告诉他。可是即便不告诉他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不知道也就不会着急，那自己瞒着他又有什么用呢。想到这里柳西突然又想到自己凭什么这么确定，他知道了会着急担心......这样一想就更不想告诉他，心里无端地更加憋闷了，一顿早饭吃得毫无滋味。为了不让柳满发现自己发烧，柳西药都没吃就出门了，一路上头依旧昏沉着，车子也就开得不稳当。
　　这一天公司事务似乎比平常更多更繁，原先昏昏的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柳西实在受不住，下午跟公司请了半天假，也不敢再开车，打车回家吃了退烧药睡到了晚上。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一会儿感觉轻飘飘地浮在云上一会又像是坠进了一片软绵绵的东西里挣扎不出来。就在这样的分外难过的感觉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柳西，柳西，醒醒。柳西！”
　　柳西皱着眉头感觉眼皮重得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却只看见床前的窗帘，壁灯暖黄色的光照在上面映得眼前的景象恍惚而模糊。柳西感到一只手把自己的脸掰向另一边，窗帘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紧皱着的柳满。
　　“你......你干嘛？“讲出来的话却是沙哑的，柳西一下子竟没听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了，晚饭都没吃，病了？“
　　柳西心说我中饭也没吃你不知道，转过头去费力地抬起手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半边脸，说：”我没病，你让我睡觉。“
　　柳满望着床上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人额头上都是亮涔涔的汗珠，脸颊烧得绯红，映得面孔其他皮肤格外苍白，挺直的鼻梁一半让被子遮住了，一半露在外头，眉头微微蹙着，方才说话时一翕一合的嘴唇淡得没有血色。这样一个人居然说，我没病。
　　柳满在床边无声地坐了一会儿，随即把被子拉下去，俯下身更用力地把他的脸掰过来，”柳西，起来，我们看病去。“
　　柳西几乎是有些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瞪着柳满，用那依旧沙哑得厉害的嗓音回了句：”我吃过药了！“他这样简直是孩子气地瞪着，却叫柳满的心跳，生生漏了一拍。那双平常或是揶揄或是平淡的眼睛烧得泛红，眼底还有水光，叫灯光一照显出琥珀色的光泽来，柳满在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有些呆滞的面容。
　　他松开手，柳西依旧瞪着他，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柳满感觉自己发声有些艰难：”下一顿药是什么时候？“
　　柳西闷声说了一句过一会儿，又转过去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看他。
　　”我去烧点粥，喝了以后把药吃了再睡。“
　　柳西不说话。
　　柳满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咸菜回来了，硬把人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让他吃。
　　柳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就是觉得生气，就是觉得憋闷，看见眼前这人就觉得胸口有一股闷气憋得难受，看着这人端着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觉得气。柳满把粥端到他面前，他看着被面不接过去。柳满把盘子放下拿起碗舀了一勺粥到他嘴边，他偏过头去不说话。两个人都不动，一个一手拿勺一手持碗眉头紧皱，一个面无表情望向一边一言不发。
　　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柳满终于把碗放回床头柜上，却不走开，坐在床沿上盯着柳西，随后突然伸出手去扳着肩膀把人用力扳向自己死死盯着他的脸，眼神简直能吃人。柳西的脸还是转向别处不看他，柳满的手收得死紧，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面上冷冷淡淡的不说话。
　　最后还是柳满先放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以后转身出去了。
　　一个晚上静默得可怕。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柳西扶着墙走出卧室，柳满已经出去了，餐厅的桌上放着饭菜和药。他忍不住皱了眉头，又站了一会儿，脚步不稳地走过去坐下。胃里将近一天没有进过东西，吃了一口饭就觉得有些烧灼的难受，柳西勉强吃了几口，把药吃了，然后在餐桌上趴着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餐桌，一瞬间有些恍惚，坐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上班去。
　　大概是药终于发挥了作用，中午的时候柳西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点，结果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却又难受起来，头痛得简直要炸开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打车回家的，一进门倒在沙发上就半昏半睡的没有了意识。
　　柳满晚上回家一开灯看到的就是歪在沙发上的柳西，电脑包掉在地上，昨天还烧得发红的脸现在却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紧闭微皱着眉头。他感觉脑子一瞬间空了一下，手脚都凉了，等回过神来，连鞋子都没换就冲过去一把将柳西扶起来，碰到他的一瞬间感觉他整个人身上烫得厉害。柳满却觉得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翻出看病用的东西把人架在自己身上就往外走。
　　柳西慢慢转醒过来，一边挣扎着一边说着不要去医院，只是已经烧得昏昏沉沉力气全无，他用尽力气的挣扎也不过是几下无力的扭动罢了，毫不影响柳满把他带上出租车乘到医院挂好急诊做完检查开好药放到病床上打上吊针。这一系列事情做完柳西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头沾上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省。柳满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柳西，原本养得挺白润的人两个月的功夫竟不知不觉瘦了这么多，架在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苍白的脸此刻放松自然，连同着细瘦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面对着自己......柳满目光沉了沉，终是没有动，就这样坐着，一夜未眠。
　　于是早上柳西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阴郁的脸，嘴巴一开一合，幽幽地说：“肺炎，住院一个月，你老实躺着吧。”柳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找什么话回过去，却听得病房门外轮子滚动的声音，随即有人敲门说送早饭来了。柳满架好桌子去领了一碗粥一个白馒头外加两碟小菜，柳西坐起来抬手想要拿粥，却感觉左手胀痛得抬不起来，低头一看发现从插针的地方到前臂，血管上方的皮肤都成了青紫色，忙叫柳满，柳满一看，苍白的手臂上一条长长的青紫色印记，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立刻就要奔出去找人，正巧在门口碰到了一群来查房的医生。一群医生七八个浩浩荡荡进了病房，单人病房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为首的一个年纪不大，带着细边眼睛，走过去拿起柳西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抬手翻正盐水袋看了看，收回手说：“乳糖酸阿奇霉素颗粒比较大，病人血管太细了所以会有点胀痛，血管旁边皮肤有点充血，流速调得慢一点，两只手换着吊会稍微好一点。”柳西还没来得及说知道了，那人身后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就急忙说：”这是我们齐主任。“齐主任不说话，朝着柳西微微一笑，柳西只好点点头说：”谢谢齐主任。“一行人稍作逗留便离去了，走的时候那齐主任斜眼瞥了瞥一直站在床边不出声的柳满。柳满虽平日感觉上迟钝点，此刻却敏锐地觉得这眼神让人不舒服。
　　柳西见他一直盯着那些医生离去的方向，不由好奇：”你看什么？“柳满摇了摇头转过来，问：”你自己能吃饭么。“
　　柳西倏地脸一红，用右手拿起勺子，一边往嘴里送粥一边含糊地说着：”我还有右手。“柳满眯起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一瞬间看起来仿佛是愉悦的，但马上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说：”下午有空的时候我再来，你要我从家里带点什么过来？“
　　”帮我把电脑带过来，还有......”柳西扭过头去，顿了顿说：“以后做了早饭拿过来。”
　　柳满一愣，随后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