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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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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平常的午后,太阳也和平日一样懒懒的照着,院子里的梧桐又添了几片黄叶,紧紧跟随时间的脚步,按部就班。
思琪和平日一样,捧一本书在倚在树下。思琪打小就爱读书,可她爱的并不是书的内容,而是读书本身,读书对她已成为一种象征,可究竟象征着什么,她又想从中得到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读着读着变成了习惯,和吃饭睡觉一样,到了时候便自然的去做了。今天读的是爱默生的诗集,是思琪喜欢的,却又没有兴趣的。说到底看书也只是一种形式,她读外国诗歌总是缺乏兴趣,却偏偏就喜欢读,强迫着自己每天看上百十页,日子久了,兴趣还是没有,那一首首诗歌却也印入了她的心里。
思琪有时也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读书,是对未知世界的渴望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思想的、独立的?她越想不明白,就越是努力想要明白,仿佛只有想明白了自己的那些书才没有白读。想着想着,便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没有,只是眼前是模糊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琪琪,在家么?”
熟悉哀婉的女声将思琪拉回现实,定睛却发现自己已换了睡衣坐在床上,书也被丢在一旁。怎么会困成这样?居然就这么爬到了床上。。。。思琪有些埋怨自己的身体,如此主意坚定,竟全然不顾她这个主人的意见,一点都不委屈自己。可想想想又觉得好笑,这身体毕竟是自己的身体,这意志也是她自己的意志,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想睡,现在却又埋怨起身体。思琪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出个是非来,于是只好放弃,傻笑着对自己说无聊。
“琪琪?”伴随刚才的声音一个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化着淡妆,头发看似随意挽了个发髻,却也疏得一丝不苟。穿了件暗紫色绣花缎子旗袍,绣的是黑色的牡丹,朵朵绽放,颈上带一串珍珠项链,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太太。
“妈,您回来了。”来人正是思琪的母亲,汤府的女主人。
“在家怎么不答一声?”
“刚才睡着了,没听见您说话。”
汤夫人径自坐到思琪的床旁,深吸了口气,像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开口说到:“你一定猜想不到我方才出门遇见了什么荒唐事,我的脸都被丢尽了。”
思琪知道,这一定与父亲有关。
“我今天和你张伯母约好一起去喝茶,路上瞧见永安百货进了一批新的洋装便想进去看看,谁知道却偏偏。。。”母亲的声音开始哽咽,之后便不说了,只是拿出手帕呜呜的哭。
思琪知道母亲这是要自己说话了,心里明知定是遇上了父亲和外面那个女人,嘴上却只得说:“妈您到快说啊,偏偏怎么了?哎呀,好好的您怎么哭上了?”
母亲见思琪开口询问,便止住了眼泪,又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不知廉耻的父亲还有那个下贱的女人。我进去的时候他正陪那女人试衣服,店伙计还一口一个先生太太的叫着。。。”
母亲又哭了起来,思琪也无心安慰,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相同的故事,她突然觉得厌烦,厌烦了表演那个善解人意的乖女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没有悲伤只有怜悯。
母亲哭了会又接着说,“平日里我也都忍了,泪水苦水往肚里咽,外人面前扮对恩爱夫妻都为了些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可今日这算什么?当着你张伯母的面我这脸算是丢尽了。。。呜。。。他自己不要脸面就算了,我又有做错什么?平白受他的牵连,被人笑话。。。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听了我娘的话。。。呜。。。”
母亲的话已是断断续续,可思琪却依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是她实在不想搭话,便拾起方才读了一半的书,任凭母亲在一旁哭诉。
母亲又抽泣了一会,见思琪无心附合她,自觉无趣,又有几分伤心。伤心这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此时竟如此冷漠的对待自己,越想越觉得难过,竟哭得比方才更凶了。思琪却索性把心一横,佯装没看见,继续读她的书。思琪也不是真的冷漠,只是实在厌烦了。父亲母亲这个状态也有十多年了,从她记事起两人便无一日安宁,虽从未对她说过,可渐渐长大后,她也知道是父亲在外面另有一个女人,一个住处,一个家。小的时候她对母亲是心生怜悯的,母亲哭泣时总陪在一旁,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却总希望自己成为母亲的寄托,给她些许安慰。日子久了母亲便开始对思琪诉说自己的不幸,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是如何将青春岁月都献给了父亲,父亲却如何负了她,外面那个女人如何如何,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哭泣,然后是咒骂,哭泣。这种时候思琪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母亲希望听些什么,有时候她会想母亲其实是恨她的,因为她身上有父亲的影子,她这是在故意说给她听,折磨她,让她和自己一样痛苦,谴责她就等于在报复父亲。这种想法在思琪心里渐渐扩大,于是她开始躲着母亲,怕她找自己倾诉,每次她的诉说都好像在告诉她她是一个罪人,和她父亲一样,是害了她一生的罪人。她越是害怕见到母亲便越是恨父亲,仿佛是父亲害了母亲又害了她。
思琪听到母亲高跟鞋渐行渐远,才稍稍松了口气,书上都说了些什么却浑然全不记得。她听到母亲吩咐李妈拿上午煎的药来给她,药是治胃病的,母亲说是被气出来的,每个星期总要喝上两副。之后又听到高跟鞋声和关门声,知道母亲是回房睡了,喝过药的下午母亲总是要睡上一觉的。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洒满阳光的秋日午后,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诉说着一幢幢房子里不为人知的故事,思琪依然靠在床上,眼睛盯着书本,脑袋里却胡乱的想着。
下午四点,父亲回来了。父亲平日里很少回来,一个月只有一两次。每次回来总是吃过晚饭放下些钱便匆匆离开了,可尽管如此,这个家里却无时无刻不笼罩着父亲的阴影。家里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他做的,她要读哪所学校,交哪个朋友,出席哪种场合,还有母亲的每次哭泣,都是因为父亲。这个家是父亲的,空气的每个分子里都浸透了父亲的影子,可他人却偏偏不在这里。
现在他回来了,思琪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尽管他不常回来,可她还是认得他的脚步声。她听到李妈的问候声,父亲的脚步声还有他敲母亲房门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争吵声了吧,思琪已经习惯了聆听这房子里的每一丝声响,也猜想得到每一种声音背后的画面。可今天,没有争吵声。
“琪琪在么?”父亲的声音从思琪的房间门口传来。
“在的。您回来了。”
“恩,你母亲呢?我有事情和她谈。”
“在房里,今天是她吃药的日子。”
“哦,李妈也这么说,可我方才敲她房门没人应。”
“应该是睡熟了吧。”思琪嘴上这么答着,心里却想也许是母亲今天不想吵架。
“恩。你去她敲门看看吧,她今天心情不好,我担心她。。。。。。”
“您放心,母亲不会有事的,睡着了而已,您把她叫醒了又想怎么样呢?兴许她今天不想和您吵架呢。”思琪有些赌气的提高了声调,平日里她是不会对父亲用这种口气的,可今天她实在有些莫名的烦躁,她讨厌父亲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既然担心又何必做出那种事情?
父亲也有些窘,似乎是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说些什么,转身出了房门。
可母亲却再也没有走出房门。
翌日,“本埠望族汤嗣诚夫人昨夜服药自杀身亡”的新闻成了各小报的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