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露宿车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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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老虎在火车站呆了一整天，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夜色笼罩下的北京城亮起了绚丽的灯光，像是梦幻乐园里施展了魔法，漂亮的灯火将夜幕都渲染成了橘红色，只是这抹亮丽的风景并不是给我们欣赏的，它只属于外面那些同样光鲜亮丽的人们，可能那些人，不屑欣赏也不觉得这些景象美丽了。
北京西站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减少客流量，大家拖着大包小包，神色匆匆的在这里行走，手里握着粉红色的车票，都要去向不同的地方。
我和小老虎依旧蹲坐在大楼的角落，只是看着某处也不说话，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这个时候也吃不进去东西。
白天小老虎的哭声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哭完过后自己就释然了，我想可能也是因为我不懂怎么去安慰他，所以每次他对着我哭，也只能是自我调整情绪，所幸小老虎自我恢复能力极强。
“蛋子，你饿不？”
“饿。”
“我也饿。”
我侧头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小老虎哭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嘿嘿傻笑着说：“咱俩买吃的去啊。”
“你不想回家了？”
对于我一阵见血的问题，小老虎一时语塞，因为我们俩都很清楚，兜里的钱如果买了吃的，就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车票了，虽然我们坐了一天也没有想到怎么才能买到票。
当然小老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其结果就是我们两个跑到了北边挨着北京西站的一家肯德基里面，然后对着服务员点了两份儿童套餐。
那服务员态度非常好，面带微笑，很细心的给我们介绍这里哪些小孩比较爱吃，我和小老虎纠结了很久，才定下了两个套餐，在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脸上的微笑终于在看到摊在桌上的一堆钢镚儿后破功了，尤其这些钢镚儿还是从内裤里掏出来的。
一共三十六块钱，我和小老虎数了三十六个钢镚儿给他，也没再去看那服务员的表情，端着托盘里的东西找地方坐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好吃不？”小老虎塞了满嘴的汉堡，对着我呜囔呜囔边嚼边说：“我这个特好吃，比家里的烙盒子还香！”
我点点头，小口小口的吃着，连掉在桌上的芝麻也不放过。
我和小老虎吃东西的方式特别不一样，他喜欢吃什么就会很快速的解决掉，然后塞得嘴巴再也塞不下好像才有饱腹感，吞进肚子里后咂咂嘴就能很满足。而我是一定要细细咀嚼，把食物嚼烂了变味了都有点舍不得吞下去，因为我总觉得这样的食物吃一次少一次了，所以为什么不好好品味过程呢。
这或许就是我跟小老虎不一样的地方吧。
尽管如此，一份简单的儿童套餐还是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
“我们晚上回火车站住吧。”
看着窗外夜色，终于还是谈论了住宿问题，我只能说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而小老虎明显一副想要赖在肯德基不走的样子，直到不远处的服务员不断地用眼神瞟向我们所在的地方，小老虎才不得不跳下凳子，不情愿的走出了肯德基。
“让我闻着里头的味儿睡觉都香啊。”
小老虎一边吧唧嘴一边回味刚刚的美食，我们再次回到火车站里他还没消停。
我和小老虎兜兜转转，在北京西站找能够露宿的合适角落，当我们下楼梯到地下一层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很多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不同的角落，他们裹着破棉被和军大衣，有些还围着头巾，畏缩在角落里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他们明显不是乘客，也没有火车票，他们没有在候车厅等车，而是聚集在这里好像长期居住的居民一样，其中很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和老太太。
他们也不是乞讨的人，再没有人比我和小老虎了解乞讨的人是什么模样了，他们才不会半夜露宿在外的亏待自己，而这些人也没有乞讨的必要工具，他们就像是流浪人一样。
见到这里的人，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冥冥中找到了组织般，我和小老虎不约而同的决定就在这里露宿，但我们也不敢太过靠近这些陌生人，乞讨的生活让我们了解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他们很多都有着丑陋的心思，有着虚荣的外表。
我和小老虎席地而坐，缩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靠着墙根儿发呆。
离我们不远的是一个正在睡觉的老头，那老头翻了个身，刚好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我和小老虎，他原本朦胧的双眼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瞬间变得清晰了，老头忽然坐起身，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弄得我和小老虎紧张兮兮的不敢说话，生怕是我们占了别人的地盘，然而那老头忽然就笑了，对着我们傻呵呵的笑着，还朝我们招手。
我和小老虎一动不动，同时假装没看到，老头丝毫不在意，就拖着他的破布包一跛一跛的走了过来，在我和小老虎旁边坐下，他满头白发凌乱不堪，脸上的褶子像是一道道沟壑，他眯着眼睛咧着嘴，破锣一样的嗓子跟我们说道：“俩小娃娃在干什么啊？”
听了他的话，我有点茫然，因为我没有听懂老头在说什么，这口音比听电视里不成调的歌词还难。
我瞄了眼小老虎，他表情乐呵呵的。
我问他：“他说的什么？”
小老虎一边乐呵呵的对着老头点头笑，一边回过头：“我哪知道啥意思。”
然后我也笑了，面朝老头，边笑边点头。
“你们知道毛-主席的哇？我是来找毛-主席的啊。”老头好想也不管我和小老虎的反应，他对着我们就跟上了膛还没把门儿的机关枪，唾沫星子横扫的说，说完就左摇右摆的傻笑。
“他是疯子吗？”我有点不确定的问向小老虎。
“好像是吧，他说的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难道这就是英语？”
小老虎转过头又问我，不过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我也解答不了，更不知道英语是个什么。
我们两个就坐在那听了一晚上的无字天书，老头讲的津津有味，声情并茂，我和小老虎也很给面子的侧耳倾听，然后不一会就靠墙睡着了。
就这样，我和小老虎暂时住在了火车站的地下一层，我们的新邻居，就是个喜欢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来讲故事的老头，并且每天乐此不疲。
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渐渐摸清了地下一层的形势，几乎每个角落和柱子下面都有人居住，有些是单不愣儿的一个人，有些是三两一伙儿，他们彼此关系也生疏，倒是让我和小老虎没有感到排斥。
短短几天，我们俩也终于把干净的衣服滚脏了，白净的脸蛋儿抹黑了，整齐的头发油腻成了鸡窝，变得和露宿在这里的人没什么两样。
更加不幸的是，我和小老虎即将没钱了。
原本俩人加起来一百块，如今俩人加起来十块，短短三天时间，只是简单的吃喝就耗费了九十块，我想也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我们两个并不知道怎么省钱，原以为一百块可以肆意消费，却不想到头来是这样的结果。
此时此刻，我和小老虎对着光洁的能反射人影的墙壁看去，竟然发现自己比骗钱乞讨的时候更加像个要饭的。
我心里是极其失落的，当时脑海里想的是，可能再也没有谁比我和小老虎更凄惨更可怜了，连老天爷也瞎了眼看不到我们的处境。
第四天，我们毅然决然的没有吃任何东西，一直呆在火车站的地下一层，而那邻居老头只要看到我们在，就会过来聊天说话，足足听他念了一天的经。
直到晚上一个包头巾的大婶路过，他看着我们说道：“你们俩小孩听他讲什么，听得懂呀？”
小老虎好奇的问道：“你听得懂他说什么？”
大婶嘎嘎笑起来：“我当然听得懂。”
大婶的话让萎靡了一天的我和小老虎顿时来了精神，好像一个重大的历史遗留问题终于要被解决了，每次听这些无字天书又不明白意思简直是种折磨。
大婶所幸坐下来给我们讲解，我和小老虎这才得知，原来老头说的是一种方言，叫贵州话。在我们来之前，大婶对老头早就有了一番了解。
老头原来是脑袋有了问题，岁数大了记忆有了偏差，说话也总是滚车轴的来回说。
他曾经是贵州的一个农民，没老婆没孩子，有一天非常倒霉的在马路上被车撞了，腿部骨折，开车的人却不肯做任何赔偿，仗着人脉关系把实情做了个黑白颠倒，硬说是老头碰瓷儿自己应得，还要求赔偿车主一些强词夺理的霸王条款，老头赔了全部家当，房子也没了，更没有找到能说理的地方，这件事一拖拖了十年，两年前老头孤身一人来到北京，想要上访讨回公道。
其实在大婶讲解的时候，我和小老虎仍然有很多词听不懂，但旁边的老头好像听懂了别人在说他的事，老头面色变得比往日要激动异常，他一边焦急的说着什么，一边哆嗦着手从破布包里掏出一沓纸来，满满的塞到了我和小老虎怀里。
“这是我写的、我写的，我来北京就是为了这事。”
老头看着我和小老虎，脸上没了平时傻呵呵的笑，他面色紧绷，声音晦涩，尽管我和小老虎听不懂他说什么，也没有打断他。
“我没有家人，我腿也坏了，我没吃的没住的，他撞了我不给我医药费，他还拿走了我的房子和地，我要告诉毛-主席、我要把事情真相告诉毛-主席，可是我来北京两年了，我不知道去哪找人，我没有钱没有地方住，没人管我、没人理我。”
老头瞪着又圆又红的眼睛，暗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断断续续的发出来，他有些激动，没了白天的傻劲儿，他用力的说道：“我坐火车来的这，我没有钱了，这腿不能种地，我养不活自己啊，我就来北京啊，谁能帮帮我，帮我跟毛-主席说说，这坏人太多啊，他们根本不管我，他们把我东西都抢走了，我没有家，我就在这，他们撞坏了我的腿，我没钱治，我只能到北京啊，我得找人帮我、求求你们找人帮我……”
老头不断重复着说过的话，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沧桑的脸上因为太过激动变得红成一片，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他有些语无伦次，好像有说不尽的委屈，他一边瞪着红色的眼睛，一边诉说自己的苦衷，眼泪毫无征兆的流出眼眶再掩埋进脸上深浅不一的褶皱内。
我想这一幕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吧，就算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仅仅是看着老头的表情，听着他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感憋闷在胸口。
我们俩手里拿着那份老头手写的上访稿，这些看不懂的字里满满都是他所讲述的事情，好像这忽然再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纸张，变得沉重无比。
我看到旁边小老虎的眼眶也红了，我只得沉默着坐在一旁，郑重的拿着手中的纸。
那时候我想的是，原来我和小老虎不是最惨的，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比我们要惨的人有很多很多，他可能就是你身边的某个人，只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对方也没有说而已。
我想我这个时候变得豁然开朗可能有些不对。
但我真实的感觉到，和别人比起来，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露宿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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