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4、寻找出路

　　两个月时间。

　　我们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没有任何家人的情况，只有牛大叔每月传来的消息说道，村子里的人很高兴，有些家里甚至觉得自己那么小的孩子可以赚钱，都炫耀的不得了，牛大叔一个劲儿的夸赞我们，只是我们没人回应他。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懂得了很多事情，比如有些人用得到你的时候，就对你轻声细语，用完你以后，就像是甩掉破鞋一样的踢开你。当然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李婶，李婶对我的态度一天可以变十次脸，而不管是哪张脸，我都不能有丝毫反抗，必须听她的话照做。

　　我仍然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和小老虎比起来，我简直幸运了百倍。

　　从一开始肿起的额头，小老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有一次半夜就发起烧来，烧的浑身和煮熟的虾子一样，最后还是去了医院猛打好几针才退烧，可那之后小老虎的伤势都还在递增，他的精神头也早就不如两个月前活跃了。

　　刘叔有打人的嗜好，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有次偷听到李婶给刘叔打电话，说了这样一句话：“你留神着点，别把那小孩打死，打死了我可没处再给你找一个来，一天到晚不打他你不舒服是不是？别影响咱们赚钱！”

　　小老虎比我想象中的要皮实一点，我总以为他会跟第一天晚上一样，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或者和我骂骂刘叔是怎么打他的，但是出乎意料的，他没有。

　　每天还是小老虎最贫嘴，也是他最爱耍小聪明，我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我没有他那么能说，也没有他那么多的词，更没有他会装可怜，每次刘叔要打他的时候，他扑通就在地上一躺，滚来滚去的讨教求饶，然后李婶一看见就朝刘叔瞪起眼来，小老虎便免了一顿打。

　　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比我聪明的，尽管聪明不了多少，可他的聪明之处就体现在各种小事情上，也许他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大智若愚吗，太智慧了某些地方也会变愚蠢，这只是我的理解。

　　但是我内心还是有一点点佩服他的，只因为一件事——小老虎学会偷偷藏钱了，这还是他教会我的。

　　按照小老虎的意思，一天之中总是有机会接触到钱的，就要趁着大人没有检查数目的时候偷掖起几张。

　　学会了小老虎的方法，我也胆子大了起来，而且李婶从来对我不设防，可能也是没有想到我敢偷钱，但是我每天也不敢多拿，通常都是今天拿一个钢镚儿，明天拿一张纸票，都是一块钱的，十块五块的纸张不多，李婶更是心里有数，我也不会傻到去拿。

　　从那以后，我和小老虎就有了一个新的目标，看谁攒钱多。

　　我俩把钱都藏在了枕头底下，用小老虎的话说就是：“每天睡觉都是香的！”

　　我们一开始没想过这个钱攒起来是要干嘛，只是盲目的攒，感觉以后不管做什么，只要有钱都可以做，迟早是会需要的。

　　就这样我和小老虎两个人，每天一块钱，看着扁平的枕头逐渐变得鼓起来，最让我们高兴的可能就是每晚躲进被窝里摸瞎数钱了。

　　直到有一天数钱发现我们每人攒够了五十，两人加起来有一百块后，小老虎嘴上都乐开了花，而我也是第一次有了有钱的感觉。

　　五十天，五十块。

　　从没想过我们手里能拿着一百块的钱，我那一晚上睡觉枕着钱都没睡踏实，脑袋里飘飘忽忽，做梦都是一百块钱的事，好像我们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发大财吃西餐买汽车了，我敢肯定小老虎这一晚也没睡好，因为他比平时多翻了五个滚儿，直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过这些钱更大程度上是给了我和小老虎更多的自信，更多的幻想，让我们觉得这么做是对的，这么做就会得到很多钱，并且要一直这么做下去。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小老虎就被发现了。

　　他被刘叔打的浑身是伤，有一条胳膊始终抬不起来，还有随处可见的血条子，本来就蔫豆芽的身材，顿时变成了一趴窝的熟豆芽，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青紫色的，叫人看了都会打个寒颤，可能唯一能看的就是脸了，可惜小老虎的脸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有些惨不忍睹，总之他回来的这个晚上，所有看到他的小孩心里都留下了不少阴影，在那几个大人面前表现的更是听话。

　　晚上睡觉前，我只能借着黑漆漆的夜色，看不清小老虎身上的伤口后，才小声的问他：“怎么被发现的？”

　　小老虎喘着粗气，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吐了出来，他好像特别愤慨的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俩拿了那么多天钱他们都没发现，多拿点估计也发现不了吗，我今天就偷偷掖起一张十块的，结果回来算账就让刘叔发现了！要是还拿一块钱肯定发现不了，你说这事闹的，今天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小老虎一边说一边嘶嘶的，不知道是身上伤口疼的还是对自己一分钱都没得手的后悔。

　　我默默的转过头没说话，也幸好我和小老虎枕头下的钱没人发现，我也不敢想象真被发现的后果，那绝对是要比小老虎这顿打还厉害的惩罚，李婶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在我脑海里无限放大，好像随时都会把我吞掉，骨头都不剩。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不知道小老虎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好在我们枕头下面还是鼓鼓的，只不过今天开始，我的枕头下是五十一块钱，小老虎的还是五十块钱而已。

　　“蛋子。”

　　“嗯。”

　　“咱俩回家吧。”

　　黑暗中我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老虎说的话，他总是这样，突然就会莫名其妙的跳转话题，但是回家这两个字此时已经刻印在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心里同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小心的咽了下口水，我才问道：“怎么回去？”

　　小老虎嘿嘿笑了两声，只是这笑听着没比哭好多少，他侧过脸来头头是道的说：“咱们花几块钱坐地铁，到北京火车站附近下车，然后咱俩就去买火车票，我都知道怎么走，咱们买个到河北的，反正管他到河北哪都无所谓，咱再找人问路就行！”

　　听到小老虎的一番言论，我似乎也觉得这是件可以完成的事情，可也担心起来。

　　“我们钱够吗？”

　　“够！”小老虎极力肯定的说道：“肯定够！”

　　他的语气很坚定，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又好像是在回答我，不管怎么样，小老虎的话还是让我的心里有了一丝蠢蠢欲动，可能我心里的想法和小老虎还是有些区别，其实只要能离开李婶他们的掌控，让我到哪去都行。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小老虎变得有些激动，他声音都有些大了：“这两天我们就装作去厕所然后找机会溜走，你不是最熟悉地铁了吗，地铁票你先买上，只要到了火车站我们肯定就可以和来的时候一样，坐火车回家了！”

　　“坐那么久的车，我们白天吃什么？”

　　“吃……吃什么吃，饿一天又死不了，回了家你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万一，我们被发现——”

　　“呸！不可能被发现！你就是事多，谁也发现不了我们，一定没人找得到！”

　　小老虎强调了很多遍，我默默地也放了心，然后我再也没问其他的问题，因为我不管问什么，都能大概猜到小老虎的回答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比较喜欢和小老虎呆在一起，他总是能给我积极地正面的肯定的回答，让我觉得尽管有重重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让我即便想了再多最坏的结果，还是会去相信发生的一定是那最好的完美结局。

　　睡过了这一晚上，事后的我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给我胆子做出逃跑这件事的勇气，就是小老虎了。

　　我和小老虎有了新的目标，白天做事都变得比平时积极主动，李婶甚至还鲜少的满意夸赞了我，她不知道的是，我在她去厕所的短暂时间里，已经偷偷买好了两张地铁票，为了不让她看出任何端倪，我把那两张票塞进了衣服最里层的内裤中，为此这一天走路都被膈的下面生疼。

　　票买的很顺利，就看我们第二天中午能不能同一时间偷溜到地铁站，小老虎对于我买票的功劳给予了很大的肯定，他人还处于兴奋过盛当中，看着他盯着地铁票笑的口水横流，我只能把票收好，拉开□□，重新放到内裤里。

　　“你的胳膊能行吗？”

　　我戳了戳小老虎垂着的手臂，他好像没感觉似的，摇头笑的特开心：“没事没事，这点小伤回了家就能好，现在也不疼不痒的，就是动不了。”

　　我不懂为什么小老虎还能笑的这么高兴，他满头满脸满身的伤，两个晚上睡过去没见好，倒更严重了，青紫色的淤痕经过沉淀变成了绛紫色，更显得他一副就要驾鹤西去的模样。奇怪的是，他的左胳膊以一种看着非常别扭的姿势下垂着，我还偷偷在被窝里试过，这个姿势很有难度，我始终没有做到。

　　当时的我们，可能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跑了，谁也没有仔细的关注过小老虎身上的伤口，连他手臂变了颜色，我都以为是他太脏的缘故。

　　第二天，也就是我们预计逃跑的那天。

　　我和小老虎把枕头底下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满满当当默契非常的同时拉开了□□，一股脑把钱全塞了进去，顿时一人下面鼓起一个小包，走路摩擦起来的感觉都让我大脑激灵一下子，我转头看了一眼小老虎，他比我还夸张，手脚绷直，和残疾人一样的移动困难。

　　我们适应了好一会，才能做出正常走路的动作，跟随着李婶临出发前，小老虎在不远处递给我一个看不懂的眼神，我也回给了他一个我都不懂的眼神，没想到小老虎好像懂了什么，还朝着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他偷看刘叔房间里的电视学来的。

　　我和李婶依旧是去了地铁站，只是不同的线路我们总在换乘着，这天上午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情是放松的，即便我骗了很多人的钱，我也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午饭的时间来的很快，李婶拉着我匆忙的在街上买了两份盒饭，在她买饭的时候，我仰着头，舔了下干瘪的嘴唇，扬声说道：“我想去厕所。”

　　“憋着。”

　　李婶简单的两个字，和满脸的不耐烦，当时的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害怕，脱口而出的是：“憋不住了，想尿裤子。”

　　李婶紧皱眉头，瞪我的眼神像是刀子，她还是说道：“快去快回！赶紧的。”

　　我挣脱开她的手，扭头就朝着厕所的方向跑去了。

　　我能感觉得到，李婶的眼神一直在盯着我，像是一把刀子悬浮在我的后背，准备随时捅我一下，直到我跑进厕所里，才感受不到后面的视线。

　　一刻也不敢停留的，我从厕所的另一个小门溜了出去，没有回头一路狂奔到了地铁站，用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跑到了我和小老虎约定好的地点，好像后面有十头猛虎在追我，可我心里清楚，一旦被李婶他们发现，那后果一定比十头老虎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