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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观音女佛 ...

  •   夜幕垂降,满山遍野炊烟弥漫,四面八方涌动闪烁着点点星火,越聚越多,如流星在山野间流荡。火光渐渐汇聚在一起,花枝树丛间,矗岩巨石下,淙淙山泉边,处处篝火燃烧。
      铮铮数声弦响后,一片洪亮的嗓音在山野中齐声唱了开来:“龙头三弦真稀奇,三根弦线拉一齐,轻拔琴弦弹调子,抵得会言语。左手把它耳朵扭,右手给它搔肚皮;逗它玩来逗它乐,抱在我怀里!”歌声引得满山欢笑,过得片刻,一个清爽动听的男声和着龙头弦的独特乐声,唱道:“石宝山上郁金香,小妹你家住哪方?卧蚕眉毛丹凤眼,蓝花绿衣裳……愿变你窗前明镜,愿变你灶后水缸,愿变十五三更月,夜夜照妹窗……”歌声动情到了极处,唱到后来,一群男子哄笑喝唱,对面自有窃窃女声轻笑,一派旖旎风光。
      男子的歌声稍歇,随即响起一阵清亮的女音,歌声如黄鹂般委婉动听。石宝山间龙头弦声不断,歌声不断,盛装打扮的白族青年女男女们,纷纷用对歌的方式唱出自己的心声。
      转眼月上中天,歌会进入到最高潮,歌声伴随着笑声四逸,对不上歌或是唱错了韵而败下阵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只听山那头忽然有个温厚宽广的嗓音越众而出,格外引人侧耳。那歌声唱道:“笑吟吟——阿姑你是启明星!一表人材逗人爱,赛过观世音。芍药见你红了脸,牡丹见你让十分,只要见着姐一面……有病也减轻。”
      那歌声刚响起时,尚在山的那头,待到唱完最后一字时,那唱歌之人已然来到石宝山头,隔着熊熊篝火,众多白族少女们挤在一起,争先恐后的去瞧这个唱得如此动情的阿哥是何等样的人。
      待看清这位阿哥竟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时,少女们哈地一笑,纷纷说道:“阿姑姐不在!这歌可对不了……不算!不算!阿哥不如在我们当中挑一个对歌罢!”
      白族女子生性大方,不似汉家女子那般羞涩腼腆,而今晚的歌会原就是为对歌找情郎而设,是以看见少年生得英俊,便都忍不住调侃起来。
      那少年在诸女的调笑下竟然红了脸,幸好火光映照下,也不大看得出来。他淡淡一笑,道:“我要找的便是阿姑,不知她人在哪里?我这就去找她!”这番话说得满山的男男女女笑成一团,好不容易大家闹够了,才有个少女指着山脚,说道:“阿姑姐要照顾村里的病人,来不了……你沿着这条山路下去,进村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那少年谢了,正要告辞,那少女抿着唇,笑吟吟的拉住了他,笑道:“阿哥,你是外乡人罢?你也是慕我阿姑姐的大名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的么?我可告诉你,我阿姑姐本事可大了,只是她不大爱搭理男人,你若是在她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那少年笑了笑,若有所思的道:“我晓得,多谢你提醒!”

      石宝山下的小村落看似不大,却挤满了临时搭就的简易草棚,兴许是因为前方在打仗的关系,西洱河太和城附近的居民纷纷北迁,以至于剑川城的人口数在短时间内暴涨。原先剑川城还打开城门任由百姓出入,但是从数日前因为龙尾关一带闹起了瘟疫,且疫情甚重,剑川城城主考虑到城内百姓的安全,便下令将城门关闭,再不许外人进入。
      流民居无定所,有大部分被迫滞留在了剑川城外的小山村。但这种相对稳定的情况仅仅维持了两日,听说南方疫情传播日益严重,百姓们为了活命,纷纷举家迁移。这一次北上的流民竟比之前多了两倍不止,剑川城附近的几个村落皆挤满了人,流民将荒野空地也占据,暂且当了安家之所,幸而时值夏日,倒还不至于发生夜冷冻死人的惨剧。
      然而南边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不仅来袭的唐军之中出现大批伤患,便是龙尾关的守将中也有人因感染病症,医石无救暴毙身亡。死亡的人数虽不及唐军的十之一二,但这种恐慌却影响到了处于战乱的南诏百姓,在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后,他们那根紧绷的弦再也受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一个闹不好,南诏国便可发生一场流民暴乱。
      三日前,石宝山下的村庄里安置的流民中陆续有人出现风寒咳嗽的症状,正当百姓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位有着观音菩萨般好心肠的女子出现了。在她的主张下,病人被单独隔离起来,她又毫不避讳的主动与病人接触,无微不至的照顾病患,直至将病人治愈。
      当地人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只觉得她十分可亲可敬,便纷纷尊称她为“阿姑”。这期间,当地的官府曾派人企图将那些感染疫病的人抓起来杀死或者活埋,结果那些兵丁没等接近专为病人搭建的草庐,便一个个被阿姑打得屁滚尿流的逃了回去。自那以后,所有人敬奉阿姑犹如天神,更有人将她比作是天上的观世音下凡,专为救助百姓脱离苦难而来。
      阿姑的神话犹如一股清新的春风,在南诏国土上传播开来。
      见那少年一脸崇敬爱慕的模样,村口的老人听说是慕名前来找阿姑的,便忙不迭的亲自领了他上山到建在半山腰的草庐去。
      走了半盏茶时辰,一条系在两棵大树间大红绸绳挡住了二人去路,十余丈开外,一座偌大的草庐建在洛大的草坪上,红花绿叶间却显得格外孤寂冷清。
      老人站在红绸外,放声喊了几声,不一会儿,草庐门前人影一闪,已俏生生的站了一位白衣女子,虽然隔得远了,但白衣女子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出一种婉约。
      老人招了招手,那名白衣女子袅娜的走了过来,眼眸清亮却掩盖不住浓浓的倦意,她掠了掠鬓发,声音柔软且透着疲惫的问道:“老爹,你找我何事?”老人正要回答,一旁的少年忽然用汉语说道:“你可还认得我么?”
      那女子一怔,未等看清那少年的长相,忽觉胸口大痛,竟是在身心疲惫间一个不察被他一掌打中。那少年掌力浑厚,这一掌她又毫无防备,直打得她眼前金星乱撞,疼痛难当,仰天摔了出去。
      那少年似乎也想不到竟会一击奏效,愣了愣,方待踏前,那老人忽然猱身扑了上来,将他一把抱住,大叫道:“你这个恶人!原来你是想来害阿姑的恶人!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你这个恶魔带到这里来……”
      少年心神不定,试图甩开老人的束缚,无奈老人年纪虽大,手上却还有几分蛮力,他用力挣了两下竟没能甩脱。老人直起嗓子嚷道:“阿姑!快逃——阿姑……来人哪!有坏人想要害阿姑啊——”他这一叫嚷,那草庐里的人最先听到,当即有十来个人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眼看奔得越来越近,忽听一个低柔的声音道:“不要过来!大家……都退回去……”却是摔倒在地一时昏厥的白衣女子悠悠醒转过来。她连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病患,体力实已透支得厉害,这时又毫无抵抗的挨了一掌,不由内息逆转,疼得她脸色煞白,白皙的额头上密密的渗出一层汗珠。
      那些村民倒是极听她的话,果然一齐站在远处,虽然目光焦急的望着她,却是当真不过来了。
      那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对那少年道:“刘勉旃,亏你也算是堂堂‘昆仑五居士’之一,呸,我真替你师兄们臊得慌!”
      原来这位百姓们口中尊称的活菩萨“阿姑”不是别人,正是冯一!刘勉旃自打龙尾关一役败于她手之后,深以为耻,便千方百计想找机会雪刷这奇耻大辱。他在点苍群山中蛰伏了半月有余,后来听说唐军大败,冯一业已自龙尾关离去后,便一路寻访她的踪迹。在道上时偶然间听闻剑川地区出现了个观世音菩萨,不仅精通医术,且神法无边。他略一琢磨,当即便猜到这位阿姑有可能是冯一。
      他这番猜测果然不错,只是他没想到武艺超群的冯一竟会这样不堪一击。如此一来那一掌细细回味起来,确实大有偷袭之嫌。他脸上发烫,嘴上却不肯半点认输,将纠缠不清的老人扯开,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用扯上我师兄他们!”
      冯一冷哼,脸上尽是瞧不起他的轻蔑,这种眼神与当日在龙尾关下,她居高临下投来的那傲然一瞥是何等的相似,这让刘勉旃觉得真好比当众扇了他两巴掌。他忆起当日所受屈辱,勃然大怒道:“你这个恶婆娘,说什么观世音转世,愚弄无知百姓,我刘勉旃今日便要拆穿你的真面目给大伙瞧瞧!”
      这番话倒是说得义正严词,那老头突然怒吼一声,挥舞着双手扑向他道:“你这个恶魔,我才要撕下你的面具呢!”刘勉旃不愿与这种山野老翁一般见识,见他来势汹猛,便侧身让开。哪曾想老人冲力太大,一个收势不住,竟一头撞到刘勉旃身后的一块大石上,顿时碰得脑门上血流如柱,昏死过去。
      那十余名从草庐内奔出来的村民见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纷纷呼喝着冲了过来。冯一急叫道:“不许过来!”口吻严厉,透出焦燥。冯一异样的喝声让刘勉旃留上了心,他这才看清那些村民一个个脸色菜黄,枯瘦如柴,大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皆长满了脓包豆疮,有些已经腐烂,伤口处正在化脓流血。
      眼看那些人奔得越来越近,刘勉旃吓出一身冷汗,顿时惊恐失色,冯一在边上猛地推了他一把,叫道:“笨蛋!还不快走!”刘勉旃来不得多想,只觉得若是当真被那些感染疫病的村民碰上一丁点,自己哪里还有命在?要知道这些人虽然不懂半点武功,却比任何一个武林高手还要可怕上千百倍。
      他转身发足狂奔,奔跑间忽然想到方才竟是冯一好心提醒,喊他快跑,他忍不住回过身去,只见冯一已经拦住了那群村民,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胸腔中迸出强烈的屈辱感,这就好似那日马龙峰顶雪崩,他因为惧怕风雪而仓皇撇下慕容徵和李宓逃走一般情形,这一次面对恐怖的病魔,他选择的也仍旧只是个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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