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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记 ...

  •   这是座荒凉却又富裕的小镇。说它荒凉是因为在小镇的周边,到处都是那种破烂不堪的贫民窟似的村落,人口稀少,而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但它的确又十分的富裕,镇子虽小,但犹如麻雀五脏俱全,客栈、当铺、赌坊、青楼……当真一样不缺,举凡长安城里有的,现下最流行的东西,在这个小镇上也都能找得到。
      这个镇位于闽方南部,有个响亮的名字——仁义镇!
      舒蝉此刻就走在仁义镇的大道上,街道上的人群不算太拥挤,因为已近晌午用膳时分,饭馆子里才是人最多的地方。小黑跟在他的脚边,因为它长的实在太矮小,又是黑漆漆的不惹眼,常常被人不注意拿脚踢到。在第五次机灵的避开一个行人的大脚后,它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一口咬住主人的褂摆,呜呜的叫唤。
      舒蝉停下,好脾气的说道:“黑,前面就是‘德记酒楼’啦,爹爹说过那是仁义镇上最大最好的酒楼,咱们去那吃饭,好不好?”
      好不好不是由小黑来决定的,它黑黑的小眼睛只来得及眨一眨,舒蝉的脚步就又开始移动了,一路拖着小黑走了十几丈,直至“德记酒楼”的大门口。
      “德记”有三个楼层面,一楼是普通打尖吃饭的地方,宽敞明亮的厅里摆下了四五十张的方桌,此刻客人们已坐下了七成。
      舒蝉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他仍旧忍不住赞道:“好大的排场啊!小黑,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小黑不知道,也许也永远没机会知道,因为店里的伙计已亲热的奔出来招呼,他的眼睛一移到小黑身上,脸上的肌肉就有些发僵,他的笑容也就一同僵在了脸皮上。他嘿嘿笑道:“小客官,您是第一回来咱们‘德记’吧,您兴许还不知道咱们的规矩,这狗……嘿嘿……”伸手一指小黑狗,小黑马上拱起身,呲牙冲他示威。舒蝉道:“这狗怎么啦?”
      伙计冷笑道:“这狗嘛,当然不能进去了。”回手一指“德记”的金字招牌,道:“这只招待人,不招待畜生的!”舒蝉不紧不慢的哦了声。
      这时听得二楼上有人高叫道:“秦总管,您吃完啦?哎哟,您可走好啦,下次记得再来光顾啊……”楼梯上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一个身材削瘦,留了八字短髭的男子走了下来,他后头跟了三个彪形大汉,肌肉鼓鼓的,只是做的事未免娘娘腔了些。当先的一个胳膊上搭件锦缎长褂,中间的那个提了只鸟笼子,里头关了只红羽鹦哥,最后的那个下来的有些慢,大概是他手里绳子牵着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总不大肯合作。
      舒蝉远远指着那鸟笼,一脸天真的问道:“那是什么?”伙计嗤的笑道:“小客官真是少见多怪,连鹦哥都没见过?”舒蝉不理会他的嘲笑,偏着头,说道:“那鹦哥是人么?我怎么瞧着它跟你倒真还挺像的。”伙计奇道:“像什么?”舒蝉哈的一笑道:“不过是只爱嚼舌头的扁毛畜生!”
      伙计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正要发火,舒蝉拍掌大笑道:“哎呀,我说错啦,跟你最像的家伙原来还在后头!”伙计回头一瞧,却是一只硕大的狼獒从楼上被拽了下来。
      舒蝉微笑道:“你和它一样——狗眼看人低!”伙计大怒,骂道:“我看你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存心来找茬的。大爷我不好好教训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一顿,你还真当‘德记酒楼’都是吃素的了!”他一拳直直的捣向舒蝉削弱的身子。
      舒蝉笑道:“原来你们‘德记’只做和尚尼姑的生意,卖的都是素菜呀。我们家小黑爱吃肉,早知道就不跑这一趟了,真冤!”口里谈笑着,身子稍稍一偏,也不见他手臂怎么动,只衣袖轻轻在那伸来的拳头上一带,那伙计就直剌剌的冲出三丈远,收势不及,一头撞在门口的挂着酒楼幌子的竹竿上。幸好竹竿柔韧,没撞破他的头,只撞得他仰天坐倒在门口,摔烂了屁股。
      舒蝉一脚踩住他的胸口,笑问道:“你说谁是大爷?谁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伙计肋骨剧痛,吓得只差没撒出尿来,嚎叫道:“您是大爷!您是大爷!哎哟,小的是您龟孙子……”
      “德记酒楼”处于闹市,这会儿看热闹的早把“德记”大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听到那酒楼伙计低声下气的拼命求饶,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哄笑声。
      “德记”的刘掌柜是个肥墩墩的胖子,他正送那秦总管一行人出门,见门口围着大群人挡了出路,驱赶道:“走开,瞧什么瞧呢,没瞧见秦总管要走道么?”
      人群一拥而散,当真聚的快,散的更快。舒蝉一脚踢在那伙计的臀部,笑道:“乖孙子,不要躺在地上作死啦,人都走光啦,你还不快些滚回去!”那伙计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转身却一头撞在刘掌柜满是赘肉,圆滚滚的肚皮上,刘掌柜劈手就甩了他一耳光,怒道:“没长眼睛的蠢东西,东摸西撞的,干活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勤快!”
      伙计捂着脸,欲哭无泪道:“掌柜的,这……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刘掌柜颇有些惊讶的“哦”了声,那双被满脸横肉硬挤堆到了一块的小眼睛瞄了瞄舒蝉,他眼睛虽小,却精而有神,很会打量人。舒蝉一身华丽丝绸白衣,腰上别了把尺把长的短小弯刀,刀鞘古朴无华,那束腰的带子上却坠了块古玉,色泽圆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物件。舒蝉年纪稚小,但唇红齿白,气宇不凡,虽然手上空无一物,但就那通身气派,就已然是位富家娇贵的模样了。
      刘掌柜反手啪的又甩了伙计一耳光,怒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贵客上门都被你这狗奴才给赶跑了!”一转头,脸上突然像变戏法似的多出十分的笑容来,说道:“公子可别跟这奴才一般见识,您是来吃饭的吧,请!请!”口气一顿,对伙计道:“小李子,还不快些领了贵客到二楼就座点餐!”小李子左右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忙不迭的哈腰应道:“是!是!”
      舒蝉抿嘴一笑,却不迈步,说道:“我这狗……”小李子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公子养的狗自然非比常人。”他挨的两巴掌着实不轻,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小李子招呼舒蝉进门的同时,刘掌柜引着那秦总管正要出门,突然那只绳索牵着的狼獒“嗷——呜——”的一声狂吼,张起血盆大口,对着牵着它的那个大汉的手臂,一口咬下。大汉惨呼一声,手臂上鲜血直流,他一拳击在獒头上,狼獒的嘴松了松,挣脱绳索,转头向最胖的刘掌柜扑去。
      刘掌柜害怕的大叫一声,扭身便跑,偏偏他人肥腿短,跑也跑不快,狼獒身长高大,前腿抬起一扑,搭上了刘掌柜的肩膀,他硬被摁倒在地。几个人中,那个秦总管见机最快,喝骂道:“畜生!”原本拢在袖子里的手突然闪电般的出击,人影一晃,右手后发而至的抓住狼獒的一条后腿。狼獒已趴在刘掌柜背上,张大了嘴,正预备一口咬下。这时后腿突然被人拽住,一颗脑袋倏地回转,恶狠狠的对着秦总管的手背一口咬下。秦总管冷哼一声,右手用力一拖,那只硕大的,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大狼獒竟被他甩到了半空中,砰的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剧响,扬起好大的尘土。
      尘土飞扬间,有个清脆的拍掌声响起,秦总管抬头一看,却是那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舒蝉拍掌赞道:“好一手‘凌云十八拍’呀!”秦总管心里一惊道:“他是什么人?看他小小年纪,居然能瞧出我刚才那一招是从‘凌云十八拍’里变化出来的。”他心里虽惊讶,面上却一点都不露声色,掸了掸适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对手下道:“去把刘掌柜扶起来。”
      刘掌柜早吓得三魂去了五魄,胖胖的脸上没一丝血色,双腿软软的怎么都站不稳,两名彪形大汉就左右在他胳膊底下一撑,把他像吊田鸡一样的给架进了“德记酒楼”。
      秦总管冷冷的瞅了眼舒蝉,舒蝉冲他微微一笑,笑起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又弯成了一道月牙儿。那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摔死了的大狼獒就在他眼睛弯成月牙儿的时候一跃而起,“汪!”的一声朝舒蝉扑去。
      舒蝉的身子比较单薄,因为他年纪还小,那只獒似乎害怕了秦总管的厉害,不敢再去惹他,所以它这次选中了单薄的舒蝉。舒蝉没有动,秦总管也没有动,他原本可以轻易的就像解救刘掌柜一样,再次在獒口下救下舒蝉,但是他没有动,他的双手又拢进了袖子里,他不担心舒蝉会受伤,他只是想瞧瞧那个眼光犀利的白衣弱冠少年,到底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这头凶猛的大狼獒。
      舒蝉仍旧没有动,他的眼睛仍旧弯成那道亲切的月牙儿,但他脚旁的小黑却动了。小黑一跃而起,甚至跳的比狼獒还要高,它小小的如猫般大的嘴张了开来,在空中准确的,如闪电般的咬中了对手的咽喉。快且狠,一击而中,小黑的身手足可让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叹服,而它却只是一只如猫般大的小黑狗。在秦总管眼里,它原本只是条小孩子养着玩的玩具狗,但他现在已丝毫没了这种念头。
      小黑与狼獒同时落到了地上,小黑仍旧是站着的,它的小尾巴摇啊摇的,在主人的脚边磨蹭转悠着,脚爪子捞着舒蝉的鞋面,仿佛在闹着玩儿。它很乖很可爱,一副小狗儿的模样,刚才那种凶恶的影子已不复存在。舒蝉半蹲下身,手指亲昵的抚摩着小黑柔软的短黑毛,拍拍它的头,笑道:“小黑,别嗅我,好痒啦!”
      面前,是一只直挺挺躺在地上再也不会爬起来的狼獒尸体;不远处,是直挺挺站着,愕然的、若有所思的秦总管。

      仁义镇之所以叫“仁义镇”,是因为镇上有个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他就是十余年前在江浙一带行侠仗义,五年前更因救助丁氏一门孤寡而名动一时的侠客古博仁。提起古博仁的名头这些年的后起之辈也许都没再听过了,因为他们只会从前辈口中听过退隐江湖后的“仁义侯”。“仁义侯”是武林盟主亲自封的,写有这三个字的牌匾现在就挂在“仁义山庄”正堂墙上。
      仁义镇原先只是个默默无名、穷山僻壤的小地方,但自从“仁义山庄”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拔地而起,仁义镇的名头便叫响了,仁义镇一天比一天富庶繁荣了起来,这一切的功劳莫不归于“仁义侯”古博仁。
      古博仁此刻就坐在那块写着“仁义侯”三个金字的牌匾底下,悠闲的品酩才沏上的君山银针。秦总管站在他的身侧,嘴角快速蠕动,古博仁的眉毛轻轻一掀,看着树立如笋的芽尖儿在杯中三升三落,他端盏近嘴,甚为惬意的啜了口。然后靠上椅背上那张柔软的老虎皮,他半眯起眼,吐了口气道:“抬进来吧!”他的声音不高,也并不具那种慑人的威严。
      秦总管躬身弯了弯腰,然后退到门口,招了招手。没一会儿,两名大汉一前一后的扛了根竿子走了进来,那竿子上吊着的正是那只死了的大狼獒。
      秦总管道:“放下吧,没你们什么事了!”两名大汉把绑着狼獒四肢的绳索解开,而后拿了竿子静悄悄的退出门去。
      古博仁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很宽阔,走路虽缓慢,但每走一步,都能让秦总管心里跟着微微一颤。古博仁在獒尸面前停下,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他的大手轻轻的抚摸着狼獒光滑的毛发,说道:“好好厚葬了‘左彪将军’!”秦总管应道:“是!”
      古博仁喜欢养狗,这是仁义镇上人尽皆知的事,仁义山庄养了多少下人,就养了多少条狗。“左彪将军”与“右悍将军”是从特地西域买回来的狼与獒的杂交狗种,有獒的体积块头,有狼的凶猛迅捷,是古博仁最最心爱的两条狗。
      古博仁又坐回到了他的虎皮椅子上,重又端起了他的茶盏,然后轻轻问道:“打听到那少年的来历了么?”秦总管汗颜道:“我派人查过了,那少年名叫舒蝉,是近几天才来的仁义镇。今儿我虽没见着他出手,但依我揣测,应是出于名门之后。”
      古博仁手指在案几上弹了弹,道:“他的那只狗叫什么名字?依你看该是什么血统?”秦总管一愣。古博仁的眸子里似乎放出光芒来,言语略带兴奋道:“连‘左彪将军’都抵不住它的一击,这样的狗……嘿嘿!”
      秦总管跟随古博仁多年,哪有不了解古博仁的嗜好的,忍不住提醒道:“庄主,那少年可是姓‘舒’啊!”古博仁神色一收,道:“你怀疑他是‘舒家堡’的人?”
      舒家堡,天下第一堡!舒家堡的堡主舒慕允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秦总管点点头,古博仁笑道:“你也忒过多疑啦!天下姓舒的何止就他‘舒家堡’一家?五年前,我去‘舒家堡’时见过舒慕允一家,舒慕允本身是个孤儿,他夫人是江南书香门第董家的独女。‘舒家堡’上上下下姓舒的除舒慕允之外,只有他膝下那个爱调皮捣蛋的宝贝女儿一人啦!”秦总管奇道:“女儿?没有儿子么?”古博仁道:“他舒慕允虽贵为一统江湖的盟主,无奈他老婆生下女儿后便再没了生育能力,嘿嘿,他若想要儿子,除非纳妾,或是在外头养私生子!”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未免太多了,古博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秦总管,劳烦你走一趟,把那少年带到仁义山庄来,我想见见他养的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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