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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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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塞尔一动不动,任由有些冰凉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
这是拉塞尔第一次看到梅佐蓝登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平静,眼神却又一直在动摇,像是拼命在忍受着什么一样。
为什么不开枪呢?在梅佐蓝登犹豫不决的时候,拉塞尔已经想出了十二种反杀的方式。也就是说,这几秒内,够梅佐蓝登死上十二回了。正因为他想探索梅佐蓝登的所有举动,才放任梅佐蓝登用枪口对准他。而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梅佐蓝登能够引起他的好奇。
是要威胁?他最大的秘密就是身为三相体这一事实,除此之外,自己并没有值得被威胁的理由。
“为什么不问?”热血逆流向脑顶,梅佐蓝登尽量放平呼吸。他向来讲究行事的节奏,但此刻均抛诸脑后,他现在急迫的想知道拉塞尔对他的看法,一分一秒都不想拖沓。
“为什么要问?”拉塞尔皱眉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无可抑制的,梅佐蓝登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你根本不关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是吗?你那些觉醒的情感,都是装出来的吗?!”
别冲动,别冲动,要用理性和他对话,不要带入过多私人感情……梅佐蓝登的在心底不断告诫着自己,但理智的声音却逐渐被压下。
“你说要带我来看真相,那此时此刻,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真相?”
“如果真相就是,我为了自己的地位与利益,想要把你杀掉呢?你那么聪明,不是早都考虑过这一点了吗?为什么还要和我来神圣帝国?”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拉塞尔叹了口气,握住了身后的匕首。
失望,他很失望。这种自乱阵脚的行为,完全不符合梅佐蓝登往日的作风。梅佐蓝登突然变弱了,但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想关心。因为,在他看来,人是为了变强而活着的。这不是感性的推论,而是他的固有经验。
所以,为了减少变数,不如就此斩断他们的联系。
但为什么……他会为梅佐蓝登变弱这件事,感到如此烦躁?
“去哪里、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你只不过想在特定的时间离开那颗星球而已。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打算。这才是问题所在——我们跟本就处在两条平行线上。”
“所以你想强迫我去了解你?”拉塞尔身体向前靠拢,让枪口压得更深。
“是因为我想了解你!这对我很不公平——”梅佐蓝登话音刚落,握着枪的手腕就被抓住,然后被狠狠一轮。他的后脑撞在树干上,眼中金星直冒,随即左肩传来剧痛,有冰凉的异物卡在肌肉与肩胛骨之间,贯穿后背,刺入树中。
“……公平?”匕首刺进了四年前同样的位置,割裂了旧疤。拉塞尔看着他,轻声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词语。”
“你不是想让我问吗?问什么?问你背后的编号代表着什么?问你的真实年龄?问你和神圣帝国的关系?问你到底是天目众还是保护者?问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利用天目众爬上大总帅的位置?”拉塞尔贴上了梅佐蓝登的脸,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就算我知道了你的一切,但这会改变我的处境吗?”
“梅佐蓝登,你故意在我面前露出种种破绽,不过是想乞求我的原谅。”锋利的匕首陷得更深,拉塞尔的手已经触到了梅佐蓝登的肌肤。鲜血分成两股,沿着梅佐蓝登的前胸和他的手臂流下。
“数年前,我受到过一个人的施惠。正因为有他给我的一亿星约币,我才能活到今天。我感谢他,却不会原谅你。”拉塞尔冷冷说道。
“……怪不得,你对我态度的改变一直让我很意外……是因为你早就看穿我的身份了,不是吗?”梅佐蓝登强忍着旧伤的剧痛,脸色灰败的看向他。冷汗顺着青筋的纹路滴落,淌进伤口里,沙沙地痛。
“是你演技拙劣在先。”拉塞尔面无表情的拔出匕首。梅佐蓝登闷哼一声,捂住左肩,贴着树干跌坐在地。
“你是天目众的一员,同时也是一名保护者,但不要指望利用这一点就让我完全相信你。”拉塞尔将沾满鲜血的匕首丢在地上,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响起,但并没有为他减负。和四年前一样,他仍然没能下手杀掉梅佐蓝登,这让他感到异常焦躁。
认识梅佐蓝登后,他不知不觉间多了许多驳杂的情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随着情感的增多,他心中的矛盾也越来越多。这些情感对于他来说,是没有必要的杂质,但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永远不可能复原了。
尤其在知道梅佐蓝登的另一个身份后,他居然体会到了何为“乐趣”——“揭而不发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这是梅佐蓝登亲口对他说过的话——在孤星上独处的时间里,每次看到梅佐蓝登,他都会想起这句话。
看到梅佐蓝登仍不自知的样子,他的嘴角,居然会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突然,梅佐蓝登仰头靠在树上,大笑出声。
“当年,我确实提前联系了保护者,我也可以为你打镇静剂!但我还是选择将你强行标记、选择在你清醒的时候联络天目众——那是因为我的私心!你没有情感,我很慌,我真的很慌……我不想在你离开后,只把我当做一个曾经认识过的人!我想让你恨我,更加更加的恨我!我要用这种方式让你牢牢记住我!”
“我确实是利用天目众和保护者这两种身份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为我必须得到权力!我不能输,如果不一直赢下去,我就会被杀死。所以我从来没有输过。除了你。”他松开捂住左肩的右手,捡起地上的枪,抬起胳膊,又一次对准了拉塞尔:“在朱鲁帕星上,我完全可以击毙你。但我没有。”
“你是我亲手创造的变数,你是我的坟墓,可如今也成了我的归宿。”
“我从来不后悔当初救下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梅佐蓝登突然将拇指上挑,枪身转了个圈,让枪托对准拉塞尔,而枪口则是反指向了自己。
“因为我爱上你了。”
“是我输了。拉斯法尔纳。”
拉塞尔怔怔握住枪托,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一晃而过的瞬间,他仿佛看到梅佐蓝登的眼中闪着异样的波光。
爱……?
什么意思?心理战?
无法理解。但如果是战术,他就有必要去了解,了解未知,远比杀死梅佐蓝登更重要一些。
“这就是你变弱的原因吗?”拉塞尔双手握住枪托,半跪在地上,问道。
“又开始好奇了吗?”梅佐蓝登拉着枪筒,压向自己的心口,对他强颜一笑:“你会对尼禄开枪吗?”
“不。”拉塞尔不暇思索的说。
“在你说出‘不’前,你有思考过为什么吗?”
“……”拉塞尔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因为潜意识里告诉他,这并不需要思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赤焰从来不用思考为什么要保护他一样——
“是……本能?”
“对,是本能。如果你爱着一个人,就会本能的想要去保护他,为他牺牲……所以尼禄才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梅佐蓝登的呼吸渐渐急促,伴随着大量鲜血的流失,他开始出现缺氧的症状。
“而你们两个,也是我的弱点。”他又补充道。
“不。”拉塞尔又一次说出了‘不’字,他坚定地反驳道:“你和尼禄不一样,尼禄是在我体内孕育出来的,理论上说,我仅仅是符合‘母性’这一词汇的定义而已。这是你的战术,如果‘爱’会使人变弱,你早应该就有所预防。”
“告诉我,为什么选择‘爱’我?”
梅佐蓝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艰难的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手,做出了一个三指伸直并拢,无名指和小指向内勾的手势,颤抖着搭在心口处,虚弱的说道:“我曾经……发过誓的,要给你自由的身份。但我没能够完成我的誓言。我需要不断往上爬,但只要我每前进一步,都会伤害到你……这很矛盾。”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就好像在谈一场倒叙式的恋爱。我们经历过不合与背叛,然后我们有了孩子。我又带着你们出来,像一个完整的家庭般度假。现在,我走到直面爱情这一关了。但为什么选择爱上你,这个理由,要留到婚礼后,甚至是恋爱后,更有可能是我们彼此还原为陌生人后……我才能……告诉你……”
梅佐蓝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为了听清他最后的话语,拉塞尔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身体靠的极为贴近。他凝视着梅佐蓝登的脸庞,尽管经过易容,但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将梅佐蓝登看得如此清晰。
枪托在这时一沉,梅佐蓝登的手无力垂落,昏迷了过去。
“啪。”
落在草地上的,却是冰凉坚硬的枪体。
拉塞尔握住了还残留温热的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他又一次未经过思考,做出的选择。
舍弃了他最为信赖的武器,选择了这个男人。
“我看过一本书,叫《天方夜谭》。又叫《一千零一夜》。”拉塞尔像是说给昏迷中的梅佐蓝登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自言自语道:“为什么选择我,你的答案……我很感兴趣。”
他善于算计,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甚至是备受信任的人。这种种心术,却是师承于梅佐蓝登,包括梅佐蓝登对他的背叛,他从中学到了很多。他承认,梅佐蓝登尽管每次都会受制于他,但依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而如今,这座高峰在他面前轰然崩塌,余下的,却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梅佐蓝登,从来没在他面前尽过全力,始终像是看着孩子一样看待自己。他所有的眼神,就像是自己看向尼禄的眼神一样。
拉塞尔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尼禄用枪指着他,他会反抗吗?
如果没有尼禄,他还会利用那些钱购买孤星吗?
一个亿,他有很多选择,他可以驾驶赤焰逃亡,将自己隐藏起来,又或者……又或者……
拉塞尔迷茫了,又或者去做什么?
只要是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
——那还叫做活着吗?
活着……
他将手放在左胸处,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做出那个手势,而是拿起了治疗喷雾。
为梅佐蓝登处理完伤口后,拉塞尔突然猛咳出一口血来——
由于刚才的一系列活动,致使未拼接好的碎骨扎穿了肺膜。纳米机器人得到紧急修复的信号,开始向他的肌肉注射麻醉剂。肺部剧烈的疼痛逐渐舒缓,但他也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但还在努力地进行着思考。
赤焰已经接近报废,如果遇到凶虫野兽……这一夜……
恍惚间,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兴奋的喊叫着:
“……找到了!!!……大姐头!!!……他们还活着!!……”
视线模糊,麻醉起效,他身子一歪,栽靠在梅佐蓝登的肩膀处。
熟悉的信息素味道……
并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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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古老书籍的房间中,一个老人正拿着掸子清理着灰尘,尽管他身边并不缺智能机器人,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的擦拭着每一个书架。累了,就坐在梯子上休息,休息好了,就继续干活——这是他的晚年乐趣。
“体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哎哟……”老人捶了捶自己的后背,感慨道。突然,他注意到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觉得有些眼熟,便抽了出来。
这并不是书,而是一本笔记。纸张早已泛黄发脆,他回想起来,这正是当年写《一战回忆录》的同时,悄悄写下的另一本野史。说是野史,其实是写满了梅佐蓝登真实糗事的笔记。他选择用纸制品写下,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事情,也给自己留个回忆。等他百年后,就跟着他的尸体一起烧掉。
他随手翻了一页,读了起来。看着看着,神情变得有些哀痛。
“梅佐蓝登大帝一生中只流过三次泪,当然这是他自己说的。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哦,不,已经是临近傍晚了。皇女气势汹汹的冲进后花园,问父亲自己是否真如民间媒体所说的‘血脉不纯,难录宗谱’。梅佐蓝登听到后脸色变得铁青——就像马尼龙青藤一样的颜色。
‘哼,血统?他们懂什么!你的血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皇女冷着脸说:‘那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谁。’
‘要是能告诉你,我早就告诉你了!’梅佐蓝登气得直拍桌子。我当时就坐在旁边,一边给唐剥着碧根果,一边看着热闹。
‘冷血!’吵着吵着,皇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我冷血?’估计这句话刺到了梅佐蓝登的痛处,他站起来,用力戳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告诉你,我也流过泪!我这辈子流过三次泪!都是为你爸流的!你说我冷血!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看这再吵下去就没法收拾了,机智的咳了几下,对大帝说道:‘我说老梅呀,你和孩子吵什么呀?这小问题都变成大问题了!用不用现在我就把记者找来,咱们弄个惊天大爆料?还有你,Ivy,你都要登基了,越到这时候,越应该擦亮眼睛,别被媒体牵着鼻子走!’
……
现在想想,皇女确实遗传了她爸的性格,只不过并没有达到他爸那样的绝对理性。所以我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老梅会栽在那个人的手上。估计这个世界上,能和那种人谈恋爱的,也就只有梅佐蓝登了吧。
当然,我没问他因为什么而流泪,有些事还是不问的好。我只知道他这辈子,共流过三次泪,都是为了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