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王图总关情》叶风梧

22、月夜

　　天地会非常豪气地包下了客栈的一层楼作为此次行动的零时根据地。这再次说明了第一这个反政府组织行事非常不低调；其二，这确实是一个有钱的组织。洛小师弟因为不小心把行动的具体内容透露给了泰曦，非常自责内疚，一回来便去了总舵主师兄那里请罪去了。
　　泰曦则在房间里看着摇曳的烛光有些思绪杂乱。天地会若是真能劫了吴三桂的这批军饷，那么不仅能解了雍州百姓的燃眉之急，更能让鳌拜与吴三桂生出间隙。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大好事，这些年来，皇上最大的隐忧怕便是鳌拜与吴三桂之间相互勾结，互为依仗，若是自己坐在京城里听到鳌拜给吴三桂筹的军饷被天地会劫了去赈灾，恐怕都会忍不住怀疑是陛下派龙禁卫做的手脚，再嫁祸给天地会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有敲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卫子衿温润的声音：“睡了没？”
　　她推门而出，见卫子衿一袭蓝衣站在门口，不禁有些不习惯，问道：“天色不早了，卫公子找泰曦，不知是否有事相告？”她问得客气，卫子衿也答得客气：“月色正好，既然泰曦还没有就寝，不如陪我散散步好么？”“月已中天，恐怕于礼教有碍。”“无妨，这里既是江湖，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
　　泰曦：“……”心想说，这里哪里有江，哪里有湖？
　　中庭里，果然月色璀然，满地霜华。两人信步庭中，一时无言。泰曦开口道：“素日只知卫公子惯着白衣，今日一身蓝色，泰曦倒是有些不习惯。”卫子衿笑笑：“其实我一般只有想让人知道我是卫子衿时才穿白衣。倒是你，无端端地干嘛逗拂明，倒把他吓得不轻。”
　　泰曦想到洛小师弟的样子不禁也是莞尔：“说来也奇怪，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自不必说了，凌姑娘看着也是个爽利的，只有这位小师弟憨气的很。”
　　卫子衿无奈摇头道：“小师弟的父母都是会中义士，过世之后，师傅便收养了还是婴儿的小师弟。可不到一年，师傅便也撒手人寰。师傅一生只有我们三个弟子，会中长老们看师傅的面子，对他格外怜爱。尤其是喜、怒、哀、乐四位长老，对他直如亲孙子一般，把各自的看家本领对他倾囊相授，也才养成了这样武功高强却天真无邪的性子。”他顿了顿，又问泰曦：“师弟对我说，那事你已尽知，不知你怎么看？”
　　泰曦沉默了一阵，道：“此事对雍州百姓，对朝廷的安稳都大有好处。可从那日你得知此事起便似乎心有疑虑，可是因为提出此事的人恰恰也是你师妹的仰慕者？”
　　卫子衿看了她一会儿，眼角唇边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抬头看看月亮，道：“那臭小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小静是我师傅的女儿，我待她，跟亲妹子没啥两样。”
　　他清了清嗓子，续道：“但要说我相信尹丰，也不竟然，原因是他太过完美了。他父母被清兵所杀，被师妹游说进入会中，后来在会中屡立大功，甚至每次所策划的事都如同今次一样，大公无私，对百姓全然只有好处。我生性散漫，常年不在会中，师妹虽聪明，在会中各种杂事上却也并不十分用心，这些年来，天地会甚至可以说是靠他一力经营。外间有传言说他志在总舵主之位，但就我看来，至少现在，他并没有这份心思。”
　　泰曦又想起那日所见尹丰锐利的目光，卫子衿恐怕也正是因为看不透他的心思和所求，才会担忧吧。她微不可闻地叹息道：“世间最猜不透的想来唯有人心二字。”
　　卫子衿见她叹息，微觉不忍，宽慰她道：“反正尹丰便是有坏心，也应不在这次的事上头。这次鳌拜也知道黄河决堤之时，不先救助百姓，反而以军饷贿赂吴三桂，必会搞得天怒人怨，因此行事低调，各州府都是晚间将粮食装船，偷偷运走，这里调动的也仅是易州府的常驻守军，要拿下这批粮食，并不太难！”
　　泰曦点头，问：“你们什么时候动手？”卫子衿也不瞒她，坦言道：“七日后的夜晚，清兵会将粮食运去城东的码头，到时候我们在城中动手，直接运去城西码头，运往雍州。”泰曦看了月色一会儿，闲闲开口：“那到时……我与你们一起去呗。”
　　卫子衿皱眉道：“你去干什么？”泰曦显然早已盘算好了，扳着指头数道：“其一，你们都去劫粮食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反而不安全；其二，我从小就学骑射，在满人女孩子里也是一等一的，这种远距离的攻击也能帮的上忙。”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口，默默想道：其三……如果缠上你们的是官府，我的姓氏，至少可以为你们拖延一点时间……
　　卫子衿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只能点头答应。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他已经太了解她了，她就像是绝壁上的花朵，看着明媚不可方物，却自有一股韧劲，此时就算不让她跟着，她还是会偷偷跟来，反而危险。更何况……让她跟着自己总是更安全些的吧。“那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这七日间，泰曦便听着卫子衿的话在客栈中休养生息。洛小师弟显然还在对不小心把组织内部计划透露给泰曦的事心有余悸。虽然目前作为此间客栈里最闲的两个人，他们有大量时间相处在一起，但为了避免再给泰曦套出什么话来，大多数时间，洛小师弟执意表演自己耍起来颇为帅气的剑法给泰曦看，并且还顺带教了泰曦一点防身之术。
　　尹丰在中庭倒是与她偶遇过几次，擦身而过间这个男人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只是在得知她也会参加三日后的行动后，左右无人处，尹丰再一次直视泰曦：“小姐既不是我天地会中人，何苦要趟这浑水。”
　　泰曦看着他道：“不过看各位英雄豪迈，也想为百姓尽一份力而已。想必尹舵主也是如此吧。” 尹丰此时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依旧一片冰冷：“当然。刀剑无眼，尹丰只是怕小姐受伤罢了。”
　　凌静则是依旧笑语如花的伴在卫子衿身边，转身再丢给泰曦一句疏离的慰问，就差直接在泰曦脑门上写上暂居人员四个大字了。不知是否受到洛拂明所编话本的影响，泰曦总觉得尹丰看到卫子衿与凌静亲密无间的样子时，眼神都会更冷上几分。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泰曦换上与天地会众人一样的夜行衣，背上檀木弓箭。怀中放着的正是当时卫子衿在谷中借给她的那把锋利的匕首。几人兵分两路，凌静与洛拂明带人坐镇城东码头，卫子衿与尹丰则负责在城中抢劫粮食。
　　卫子衿是一行人中唯一没有穿夜行衣的，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张扬的很。他把负责劫粮的人分成了两队，一队负责冲锋抢劫，一队则隐蔽在暗处，负责在背后用弓箭保护同伴。泰曦自然被分在弓箭的这一队。
　　卫子衿强调道：“弓箭手的首要任务就是隐蔽好自己，若非同伴性命交关，不要出手。另外，我再说一次，尽量避免无谓的杀戮。我们想要得到粮草，是为了救更多人的性命，而那些官兵只是正巧在运送这批粮食而已，和我们短兵相接，不过是目的不同而已，而非我们之间有仇恨，明白了吗？”
　　众人齐齐答道：“谨遵总舵主号令。”
　　卫子衿看着下属，眸色如墨，突然拔剑，可动作太块，泰曦只见白芒一闪，他腕间有一串血珠滴下，落入尘土之间。他朗声道：“众位义士大德，今夜舍身忘死，只因不忍路有饿殍，幼无所依，我华夏儿女，两河百姓必感同身受。大丈夫生天地之间，不求富贵功名，只求俯仰无愧于心，以我血肉之躯，萤火之力，守护山河千秋，庇佑苍生平安，此为义也。纵此义青史不留名，然浩气长存，与天地同在。若今夜平安，卫子衿来日定与众位痛饮三天。若天不佑英杰，我卫子衿在此以血为誓，众位之父母，便是我卫子衿之父母，众位之骨肉，便是我卫子衿之骨肉。此情若有半句虚言，天地难容！”
　　卫子衿说完，又走下来逐一检视部下们的装备，他给他们拥抱，用力拍着他们的背，或者擦掉他们盈眶的热泪。他走过泰曦时，再次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叮嘱她：“保护好你自己。”
　　他们各归各位，泰曦和另一个人趴着身子隐蔽在石墙之后。战斗尚未开始，那人与她攀谈道：“兄弟面生，是新来的吧。我叫张桓，兄弟怎么称呼？”泰曦道：“第一次出来办事，张兄叫我阿泰便是了。” 张桓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莫怕，一会儿做哥哥的护着你！其实吧，弓箭手这个差事在这种偷袭中最是安全，我在暗敌在明，看前面的兄弟们哪个在打斗里吃不消了，咱们便给他的对手放上一箭，神不知鬼不觉，对方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泰曦凝神听着，却忽然有一丝恍惚。数月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一身黑衣，手持弓箭，与天地会众人一起埋伏在这漆黑的小道上，一会儿要交锋的还是他大清的官兵。但她眼角看到那一袭白衣，却又蓦然安心下来，那人说的对，只要俯仰无愧于心，又何必要如此介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