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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缝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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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山崖的两人自然没有死,在两人下落了十几丈之后,卫子衿一手死死地把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另一手紧紧搂住泰曦。饶是他轻功卓绝,也不由满头大汗。泰曦脚上勉强踏住一块突起的小石,但仍是感觉整个身子耗无借力之处,全然只能凭着卫子衿的支撑。
卫子衿的气息逐渐有些紊乱,他带着泰曦逐渐朝左侧的一处狭缝移动。泰曦虽然疑惑,但此时也知他实在是没有闲暇的气力跟自己解释,便顺着他竭力向狭缝的方向靠近。
那狭缝极窄,在远处看来不过是条狭长的黑线。来到近处才知道,这狭缝足够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卫子衿略一犹豫,道:“我们进去。”
两人扶着湿漉漉的缝岩一路摸索着前行,前面倒是逐渐宽敞,泰曦却越来越感到足下一片冰冷之意。“是水。”泰曦突然反应过来,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了这幽暗的洞穴,前方波光粼粼,竟是一方深潭。此时虽是盛夏,但这已没过了她的脚踝的潭水竟是冰凉刺骨。
外间这时隐隐传来岩石的撞击声和喊话的声音,泰曦心中不由心中咯噔一下,看来穆里玛的人已经开始搜山了,这狭缝虽然隐蔽,可既然卫子衿和她能发现,保不齐便碰巧能被外面的官兵觉察到。
卫子衿俯身在税潭处听了一阵,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惊喜:“是活水。”他瞬间已有了决断:“我们潜下去。”泰曦不禁有些庆幸,紫禁城的护城河中多冤命,昔日董鄂皇后特意请过嬷嬷教导她与柔嘉游泳,不晓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处。
卫子衿带着她潜进深潭,水下一派漆黑寂静,与世隔绝,游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尽头的一处光亮,泰曦心中一阵喜悦,却在此时猛然感觉到腿上一阵抽搐的疼痛。她往日就算学习游泳,也都是在波澜无惊的温泉之中,此刻潭水的冰冷让她始料未及。右腿疼痛麻木地仿佛已不是她的一般,她挣扎良久,却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努力望着水面上光怪陆离的明亮,自己却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只能由着身体慢慢下沉……
在她万般绝望之时,一袭白色来到她的身边,接住了她下沉的身体,泰曦对上卫子衿焦急的双眼,他俊朗的侧脸在水中扭曲的光影里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
泰曦很想努力振作起来,却觉得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逐渐模糊,只能任由卫子衿带着一点一点向上游去……两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当泰曦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之时,突然觉得阳光与生命竟然如此美好。
岸上一片葱翠,有蜂鸣花妍,直如世外桃源一般。泰曦却觉得耳根发热,自己此时衣衫尽湿,虽说男装宽大,尚不致于露出窘态,但也分明能感到卫子衿臂膀的温度。她生于权贵之家,后来虽也可说是与玄烨有婚姻之约,但两人身份足以为天下表率,反而更为谨慎,从不敢有一丝越礼之处。方才被一个认识尚不到一天的陌生男子搂在怀里,让她想来不禁一阵窘迫。卫子衿又是汉人,听说汉人男女大防极为森严,书中多的是贞洁的汉人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死以示清白的故事……
卫子衿此时眼中也有几分尴尬,只能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以为你这样矜贵的女孩怎么也得扇我一巴掌才是。”
泰曦心想难道我看着像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孩儿嘛,轻声道:“我们满人在这上头的规矩比之汉人要宽松些……”话还没说完心中却是一阵懊悔,怎么说的自己很是轻浮一般,而且……怎么还说出了我们满人这样的话……
卫子衿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转移话题道:“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两人也算共过生死,泰曦生性也是阔达,并不一味拘泥于世俗的礼数,便坦然而告:“我叫泰曦。”
“泰曦……”卫子喃喃衿念道,“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太息吗?”“并不是,”泰曦笑道,“是家祖在母亲生我的前一日梦到泰山之顶晨曦瑰丽若仙境,以为是祥瑞之兆,便给我起名泰曦。”
“是……果然是有福之人,”卫子衿看着泰曦说,“今日如此艰险,咱们却能化险为夷,多要感谢你的福气。”
“不是我有福,是要多谢卫公子的救命之恩才是。”泰曦站起身来,郑重地施礼道,“不过卫公子怎么会知道此处有一个山洞?”
卫子衿拍手笑道:“我素日便爱游历名川,因而知道这样的山势必然多有裂缝,只是有些裂缝并未贯通,有些却是能直抵山腹。因此掉落之时,我便多有留心找这样的狭缝。可在外间实在难以判断这裂缝是否能助我们脱险,所以说可不是托了你的福气,咱们找到的山缝恰恰能通到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外间传闻这位天地会总舵主超然世外,风光霁月,不曾想却是如此阔达带着几分不羁的性子,不觉浅笑:“怎么卫公子不是觉得是自己的福气够大呢?”
卫子衿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我平生素来运气不好,连赌钱也是逢赌必输的,怎么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他注意到泰曦打了个寒颤,不觉自责,“看我只顾着说话了,去砍点柴生个火给你取暖才是正事。”说着便一溜烟的消失在前面的一面翠绿中。
不过片刻功夫,卫子衿便抱着一堆小木棍又出现了,泰曦注意到这对小木棍切口整整齐齐,当下便知道他那把名震天下的明泉剑今日被用作了砍柴刀。卫子衿麻利地帮泰曦生起了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我再去打点野味摘些果子来,你先取取暖。”说完身形一闪,又消失在了前面的树林中。
泰曦百无聊赖地拿树枝拨弄着火堆,心想这位总舵主真是闲不住。她看着跳动的火苗,明亮欢快,溅出四溢的火花。今天一天惊风密雨,此时心中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她就独自坐在这湖边,看着天色渐渐暗去,见青山妩媚,再涂上一层朦胧。不知青山见我是否如是?飞鸟与鱼,徜徉在这些斑驳的光影中,流连着绿水碧空。
当泰曦还是一个坐在祖父膝头的小女孩儿,她听祖父讲泰山的雄壮黄河的奔腾,一直想等自己长大了亲自去看一看。可当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她就走进了红墙绿瓦之中,成了那个众人艳羡的赫舍里泰曦。当她今天真真切切地坐在这青山绿水间,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
当她看到卫子衿捧着野果,提着野兔笑嘻嘻地向她走来时,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一路艰险之后他的白衣还是如此翩然胜雪。卫总舵主显然是过惯了野外生活的人,麻麻利利地整治着那只兔子,泰曦则在溪边清洗着果子。
不过片刻之后,一只金黄金黄的烤野兔新鲜出炉,没有任何作料的兔子寡淡无味,却也有一股天然的肉香。御膳房烹调食物向来精细,兔子味重,因而更是常常要配以几十种的香料,泰曦直到今日方知兔子的原味竟是这样的。
卫子衿将自己随身的匕首给了泰曦,泰曦便自己割着兔肉,喝着泉水,一幅乐在其中的样子。卫总舵主见自己烤的兔子有人欣赏也是十分开心,有一大没一搭地跟小姑娘讲着江湖轶事,一顿晚饭倒也吃的其热融融。
两人聊着聊着已到了月明星稀之时,泰曦不禁想到这荒山野岭,休息也是个问题。卫子衿倒是觉得此事不难解决:“你自睡你的,我便背对着你,坐着守夜便成。”泰曦秀眉微蹙:“这怎么成?”卫子衿道:“我自然能坐着闭目养神,否则你想我游遍名山大川,晚间都是如何过的。”泰曦也知在这些事上卫子衿的经验强过自己不知几许,便也听从了他的安排。
卫子衿果然背过身去,跟躺在身后的泰曦说着话:“我们恐怕不能原路返回,曼说那些士兵可能还在守株待兔,我们也攀不上那面峭壁。为今之计,只得另寻出口,再取道回京城。不过我们可能得在谷中先呆上十天左右,等鳌拜的爪牙散了再从长计议。”泰曦听他分析得丝丝入扣,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安定,便睡意朦胧地应了声好,就再也抵不过沉沉的睡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卫子衿听身后长久没了声息,转过身去看她。就见满天星辉之下,小女孩已香甜入梦。卫子衿凝视着她如水的睡颜,那样静好,仿佛剑拔弩张的白日里那些视死如归的勇气与执着都与她无关。他解下外衣,轻轻走过去给她盖上,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震颤了一下,如同惊飞的墨蝶。她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嘴唇动了动,睡的更沉了。
夜色如水,白衣剑客在风宵中独立,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泰曦,祝你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