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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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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
头顶的吊灯被人打开。过于炫目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视线再次清明的时候,身后的少女和地上的血迹都消失了。
亚麻色短发的女人站在吊灯开关旁边,血液甜美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勾得我想要扑上去咬断她的脖子。
我注视着她,艰难地从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管中间分辨出女人的五官。
“母亲……”
叹息般的音色从口中溢出,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她似乎笑了起来,但我实在无法从一堆红红绿绿粗细不一的线条中读出对方的表情。从遮挡女人胸前的物体形状判断,她大概拿了一把枪,枪口正对着我。
有点讽刺。
我想。
我不顾一切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得到的下场却是母女反目。
谁说不是呢,毕竟夏洛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母亲大概对我这个怪物十分恐惧吧。
可是她又能恐惧什么呢,那本笔记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她所做的事情,我不过是他们实验的牺牲品,是他们亲手把我变成这样的。
我该庆幸大崩塌来的正是时候吗?要是再晚一点,说不定我就活不了这么久了。
“晚上好,夏丽,”从血液流动的噪音中传来的是母亲模糊的言语,“对不起,到最后都不能救下你。”
救下我?
你以为自己是谁?
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你,有资格说“救”这个字眼吗?
出离的愤怒阻止了大脑的运转。我下意识地向她扑过去,咆哮着伸出手,试图撕碎眼前道貌岸然的女人。
子弹没入胸口的一瞬间,放弃思考的大脑突然又开始了疯狂转动。
明明我才是怪物,我却无比惧怕人类。
现在的我能够轻而易举地撕碎任何一个人,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这么做。
“真可怜。”白色连衣裙的“我”站在母亲身后,目光薄凉而悲悯,“我说过的吧,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救赎。”
——这是身为怪物的我既定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
我妄想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妄想得到周围的人的认可,妄想欺骗自己。我想和普通人一样拥有一段完整的人生,不是被监视、被猜忌、被恐惧,而是一段当我老去时能够笑着回忆的人生。
可那终究是妄想啊。
这大概是对我懦弱的惩罚吧。
我想。
那个时候,我的懦弱害死了诺拉,本该活下去的人因我而死,所以我得到报应,失去一切。
母亲端着枪,枪口还散着氤氲的烟尘。我能看见她小麦色皮肤下纵横交错的血管,能听见那些甜腻的液体中她身体里流淌的诱人声响。
好饿啊……
“那就吃吧。”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压抑是没有用的,你和她之间,总要死一个。”
不是这样的!
我睁大眼睛凝视着母亲的脸。她已经没有五官了,组成这位女术士的只有那些或青或红的血管和越来越大的液体流动声。
“你眼中的世界,不,我们眼中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红色眼眸的少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她贴着我的耳朵,音色温柔得如同恋人间亲密的絮语,“人类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血液的容器。我们不需要知道他们的样貌,谁会在乎一次性餐具的美丑呢?”
闭嘴!
我反手扣住少女的脖颈。
她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皮肤迅速溃烂,然后从肢体剥落,化成一滩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液体。
又来了。
我捂住被子弹击中的地方。
又来了。
所有力气仿佛都被那个伤口抽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耳边液体流动的音响被无限放大,掩盖住了其他感知。我感觉不到空气是否湿润或燥热,也嗅不到少女变成的液体那刺鼻的气味,脑袋里回响着的只有母亲的心跳和血液奔腾的喧嚣,一声强过一声。
从今往后,我的世界,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这简直是身处地狱。
总有一天我会对这些景象和声响感到麻木,忘记自己曾经想要铭记的人的声音和样子,靠着血管分布间的细微差异辨别他人,为了活下去不停狩猎。
她说的没错,我不会得到救赎。
活在这样的世界,又怎么可能会得到救赎呢?
这是我的罪孽,这是我应得的下场。身为怪物,就不该妄想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
夏萝。
耳边传来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客厅变成了私立学校的花园。黑色正装的青年坐在长椅上呼唤着我,他的脸上没有那道我所熟知的疤痕,五官也比记忆中要青涩些许。
“史蒂芬老师……”我抬起胳膊,试图抓住青年向我伸出的右手。
狰狞的裂缝从地面向上蔓延,穿过史蒂芬的身躯,将他分解成无数的碎片。
那些碎片被裂缝撕扯挤压,分崩离析。
和史蒂芬一起被粉碎的还有我那残存的、微弱得可怜的理智。
“啊啊啊——”我哭喊着向他消失的地方爬去,被子弹贯穿的地方撕扯着,发出尖锐的疼痛,“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我大概是疯了吧。在这一刻以前,我并不认为自己会对着史蒂芬说出这种话。
我以为自己和史蒂芬之间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可是现在,我清楚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向我伸出援手、试图保护我的恰恰是史蒂芬。
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经历了什么,他都会尽头最大的努力将我藏起来,不让那些黑暗的触手过早地入侵我的身体。
我还意识到,他是在做无用功。
无论我们如何挣扎,怪物终究是怪物,我所能够选择的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杀死他人,或者为了不伤害他人而被史蒂芬杀死。
这些选择里,没有走史蒂芬看不到的地方被母亲杀死这个选项。
我蜷缩着身体,尝试着减缓身体中血液的流动速度。身下的血液被冻结一般,冰冷的触感带来针扎的疼痛。
母亲走到我面前,我看见她的枪口对准了我的太阳穴。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您杀不死我。”实际上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从那堆密密麻麻的血管中勉强分辨出哪一部分是眼睛所在的位置。
“我知道。”她的声音穿越血液的流动声到达耳畔,“没有人类能够杀死吸血鬼,我也不例外。”
“您不怕我杀了您吗?”
“如果你还是夏丽的话。”
真狡猾……
无论如何憎恨,眼前的女人依旧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对她下手,哪怕丧失了全部理智。
“今天还真是糟糕,”我拿开捂住胸口的手,那里已经没有血液向外流淌了,“加上您,我大概被袭击了两次。更糟糕的是,袭击我的两个人都是我不想伤害的。”
女人手里的枪似乎抖了一下。
“开枪吧。”我闭上眼睛,“不开枪的话,您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吧。”
保护人类的术士和伤害人类的吸血鬼,母亲和我的立场就是这样。
和枪声一道响起的是母亲隐忍着的“对不起”。我想要回答她说“不是你的错”,意识却被拉进更深的黑暗,那些芬芳的气味和聒噪的液体流动声都消失了。
就像是沉浸在长眠的睡美人一般。
但是我没有睡美人那样的好运,等待着我的是永恒的深渊而不是王子深情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