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幕香寒》薛墨瓷

3、第二章 日高庭院杨花转

　　有几位好事的秀女已停下了脚步转头张望过来。沉月舒展开眉头，嘴角挂起三分笑意地转过身，向面前说话之人问道：“姐姐可是在问我？”
　　沉月说话之时着意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副令人寻味地申请，因而眉尾微微挑起。藕荷色的长裙上是团团簇簇紫苏花纹样，手中所持团扇的扇面是江南的双面云绣。那盈盈而立的身姿与双手叠放的位置十分规矩，一看便知出身不俗，大概就是父亲所说的“重臣要员之女”了。
　　眼前女子长眉一挑，道：“自然是你……”说着又向沉月走近了两步，“看你闷闷不乐，倒似十分委屈的样子，可是因为要居于偏远的兰榭，心中不快？”
　　沉月见她当众说出这话，在心里已是嗤笑了一声，面上仍笑意不减，从容应道：“姐姐多心了。”说罢偏过身子向东盈盈一拜，“得以小住宫中已是天家恩泽，何来不满之说？所谓眉头紧锁——妹妹家远，一路车马劳顿，难免有些疲乏不适，难得姐姐心思细腻察觉出了，还要……多谢姐姐的关心。”说到最后一句，沉月向面前人微微颔首行礼致意，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面前之人杏目一转，道：“既是不适，就好好调养着吧，可别生病过了病气给诸位秀女……”她顿一顿，又道：“身边这位是你妹妹吗？方才在启华门那儿便缠着我问衣饰出处，呵……当真是天真无知呢。”
　　纵是沉玉年纪再小也听出了此话之中的轻蔑之意，闻言一个“你”字即刻冲出了口。沉月一手将她拦在身后，再向面前女子一拜：“舍妹年轻难免失仪，叨扰姐姐了，沉月在此代舍妹向姐姐赔罪。沉玉既是我的小妹，我自当好生管教，令她不再于姐姐左右走动，给姐姐添乱便是。”
　　那女子轻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自知占不了上风，不再与沉月纠缠。一时只剩几名好事的秀女立于此地看热闹。沉月向对面几人行了一礼，再无他话，带着沉玉转身离去了。

　　“妹妹且等一等。”
　　沉玉顺着声音望去，左手边一位秀女朝着她走来，道：“我与二位妹妹同住兰榭，便是刚才姑姑念到的林菡了。”
　　沉月望着这位林菡面目和善、眼角带笑的模样，亦亲切地见了礼道：“林姐姐，妹妹慕氏沉月，”又看向沉玉，“这是沉玉，姐姐这厢有礼了。”
　　“咱们姐妹能同住一所实是有缘，今后还要劳烦二位妹妹多多照拂。”林菡微微一福，言语周全妥当。
　　沉玉与林菡眼缘很好的样子，爽朗笑道：“林姐姐这样的美人，日后必是当贵妃的人才，倒是要请姐姐多多关照我们才是。”
　　沉月笑着看了沉玉一眼，林菡则与她们姐妹边走边说道：“姐姐可承受不起，妹妹莫要这样夸奖，叫人听去倒要说我夜郎自大呢。”
　　是了，碍于林菡在侧沉月不便开口与沉玉多说，然而当下秀女各有才貌或家世可依凭，谁能殿前中选或是落选回乡，皆为难以预知之数，此刻把话说得太满或太过显山露水——于谁而言都不是好事。刚才应付那位紫衣的秀女已是惊中带险，沉月点到为止亦是不想逞一时口头之快，他日前途难料，为此等小事红了脸着实不值当。
　　林菡拉着沉月手道：“看刚才妹妹应对那位齐氏时的行止，便知妹妹是沉稳妥帖之人，又生得一副这样好的样貌……”说着细细打量了沉月一番，“若是稍稍妆扮一下，必定佼佼不群。”
　　齐氏……沉月沉吟片刻，问道：“姐姐谬赞，不过姐姐似乎熟识这位齐氏秀女？”
　　“谈不上熟识，只是我与她同为诗繁人士，都是官家女子，对她多少有过耳闻。齐氏闺名婉司，乃是武阳侯之弟的女儿，侯爷的内侄女，与侯爷的女儿江城县主属表姐妹。”林菡答道。
　　沉月点点头：“我听说，今上生母淳惠皇后出身诗繁齐家，如此说来，这位齐婉司倒是皇亲贵胄了。”
　　林菡摇摇头，凑至沉月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不然。淳惠皇后出身安西王府，是齐氏嫡系，而这位武阳侯是旁系所出，因商起家，后在朝某得一官半职故而发迹，与当今圣上不算有什么亲缘。”顿了顿，才将声音略提了些，“不过叔父总算是王侯，表姐亦是宗女，身份自然比我等矜贵些。”
　　沉月点点头，心下了然。其实刚才的发难实属无用之举，齐氏若为在众秀女中立威也为时过早，且此事尚不足为她立威，如此可见此举实属哗众取宠罢了。只是偏得自己与妹妹不知何时引了她的注目，竟入宫头一日就被当众发难……沉月摇摇头，希望这举步维艰的日子可以止于三十日后，自己与妹妹可以重得自由。
　　“姐姐……别不开心了嘛，再过两个时辰就传晚膳了，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
　　沉玉的声音打断了沉月的担忧，一旁的林菡也不由发笑：“你这妹妹当真天真可爱，一副赤子之心也是难得。”
　　沉月笑着应道：“是呢，是呢。在家她是幺女，爹、娘、哥哥同我知道她就喜欢这些，便惯出了她这贪嘴的毛病，来日吃得圆润丰腴，也不知道有没有男子愿意娶我们玉儿。”顺势要去捏一捏妹妹粉雕玉琢的小脸，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朝踏入宫闱，日后多半便是天子的女人，再说嫁娶这种话实属不该。林菡同沉月一样是明白人，眼见兰榭也要到了，便岔开了话头，三人各自安置去了。

　　帮妹妹打点好后，沉月终于也在自己的房间里歇了下来，恰逢宫女往各榭派发沐浴所用一应事物，沉月索性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气腾腾的水中静思。想想入宫头一日的种种见闻经历，略觉郁塞，自己长于书香门第，于女子间争风吃醋之事着实难于应付。
　　沐浴过后将近传膳的时分，沉月洗去一日疲劳后也稍微精神了些，坐在屋内边梳着满头青丝边等着宫女前来传膳，于屋内敞门而坐，也好透透气。
　　正梳着头发，沉月便见一蓝衣女子走进了院中，好奇地四下张望，那举止却是有点像沉玉的。沉月见了觉得眼熟，看装扮也应是秀女之一，便起身过去招呼道：“这位妹妹是来找谁？”
　　蓝衣女子便上前来轻盈一福，眼睛笑成月芽般弯弯的，“姐姐好，我叫刘玉，来找住在这儿的林菡姐姐。”
　　“喏，”沉月向外一指，“林姐姐住在西面那间。”
　　“多谢姐姐！”说罢刘玉便奔向了林菡的厢房。沉月看着她的背影，真真儿觉得是看着另一个沉玉。

　　传膳时宫女顺带往各榭传话：今日是入宫头日，各位秀女用膳过后自行歇息便是，若想略活动活动，在七榭之内便可。言下之意，规矩未习，不便于宫内大肆走动。沉月接了食盒，又去北面厢房叫了沉玉过来一起用膳。看见对面西厢房开了门，刘玉正拉着林菡的手撒娇。
　　“我今晚就同表姐一起用晚饭，好不好嘛？”
　　林菡将她鬓边碎发别过去，哄着说：“玉儿乖，今日是进宫头一日，你与和你同住的两位姐妹一起用膳更合适，姐姐也正要过去打扰你两位慕姐姐了。”
　　“不嘛不嘛，”刘玉仍是拉着林菡的袖子撒娇，“总归是同住，明日再去一起用饭也是来得及，后天也可，总之今天是头一日进宫，表姐就应了我嘛。”
　　沉月听闻二人对话，便起身将她们招呼了进来：“恰好我这儿的圆桌略大些，两位何不过来一起用晚饭，咱们人多也好热闹些。”
　　林菡闻言为难了一下，终究还是沉玉快人一步，听得姐姐这话径直将两人拉了进屋。林菡便也随了刘玉，只是落座后又叮嘱她：“今日便由你胡闹一回，吃完饭可要早些回去，不许在外头乱逛了。”
　　席间经林菡介绍，沉月姐妹方知刘玉乃是林菡的远房表妹，略有些亲缘的，此次两人同在入选之列，又是久别重逢，格外亲密。二人亦如沉月与沉玉一样，姐妹同在宫中，相互陪伴、扶持照应，不失为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