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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团圆(结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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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苏卿云都见不到顾珣,猜测他是有意避着自己。沈妈看自己的眼神也怪异,从眼横边侧着望自己,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幸灾乐祸,无论是哪种事实,都叫人从头直冷到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苏卿云瞧窗外,已是冬至。
楼上楼下,顾四小姐正在替顾珣收拾行李,他们背地里的动作做得有条不紊。可苏卿云依旧能察觉到蛛丝马迹,在互相提防中,生命暗暗的消去了。
沪上落雪粒子的日子,她戴着一顶巴拿马式的女帽出现在警署,黑色的风氅,盘金暗扣子,手上是一枚碎闪的火油钻。
警署的长官对苏卿云的印象就是极低的帽沿下露着一抹唇线清晰的嫣红,翕合之间满是叫人惊喜的情报。她的表情似乎无悲无喜,告密时也是波澜不惊,叫人揣测不明白是真是假。
“我要一张去英国的船票。”告诸情报后,苏卿云谈起了报酬,迟疑了片刻,道:“还有一沓钱。”
“就这些?”警署的长官有些诧异。
“就这些。”苏卿云肯定了他的疑问。
她从警署大门出来的时候,正巧赶上道路封锁。她和一行人被困在马路的一边,持棍的警卫依次盘查着一个个行人,似乎又在抓人,又在枪决。
一个花甲老太太等不及,拉着警卫的手煞有急事得念叨,“我孙女要放学回来了,我要回去烧饭的呀!都不让老太太走路了,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对付老人,谁都无可奈何,年轻的警官跟老太太说不通理。
苏卿云侧过脸微笑着望着这滑稽的一幕。
有人担心性命,有人担心做饭,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就是同一个世界的画卷。
——
月份牌挂历用完最后一个日子,苏卿云去沪上火车站送别。
顾珣孤单地拎着行李箱,神情沉重,他有些话想对苏卿云讲,意味深长地说自己不久就会回来,马上就能和她团聚……
不久是多久?
这些话谁信呢?
沪上的专列,有女相随,从上海到杭州,然后再从杭州去哪,苏卿云就不清楚了。
有个声音在说,此一别,天涯海角,再不会相见了。苏卿云连道别的话都没有同他讲,他上车,她就转身离开,手放在口袋里,慢悠悠地与火车走相反的方向,像无牵无挂,很孤单也很自由的人。
此次逃亡行动机密,安排在夜晚。
强光灯有些刺眼,苏卿云背着光回家,却又在汽笛声长鸣的那刻转回头去,朝在窗口张望的顾珣呼喊:“别去——”
——
严冬来临了,雪落满了上海的小弄堂。
楼上的评书张先生病得要死,对面穿红棉袄的小孩子捂着耳朵,正在屋外放鞭炮。码头上又有工人起了冲突,报纸定格在1945年的专列遇袭事件。
苏卿云还是活在上海。
因为欧战,禁止出洋了。中储券又贬值贬得一钱不值,中产阶级都破产了,更何况是她。
举目无亲,贫病相交,像一手造就,却又不完全是。
苏卿云望着窗外,残破的天,晦暗不明。
黑暗埋伏在明天,后天,未来才是真的可怕。
新桃换旧符,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绵长而静谧的咳嗽声苏卿云坐在一把摇椅上迎新年。
这一年新年的繁华与热闹,她终于赶上了,只是彻夜只有一盏翠绿琉璃罩的灯凄惶得亮着。
等无可等之人,连恨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