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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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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每月要向府上供五件纸?”
自前年下半年起,开除一柱每月都有这比支出。原本铺子收入尚算可观,这比出账隐在其中,并不明显。而今铺子生意惨淡,这比款项就凸显出来了。
旧时没有裁纸机,裁纸一般都是直接拿刀切的。方法也很固定,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事先用裁方子,即尺寸不同的模板,压住裁线位置。人脚着力于裁方子上,双手各握一柄直刀贴着裁方子边沿裁下;另一种同我们现在手工裁纸的方法类似,即将几十张纸对折,拿一特制的弯刀伸入折中,将纸对半裁开。纸张的尺寸不同,对折的次数也有所不同。
王杨氏的铺子乃是小本买卖,供纸需求不大。是以采用的是第二种裁纸的方法。一刀裁纸约摸一百张左右,折为三四折,成为一叠,又称之为一刀。十叠即为一件。用竹笼篓装盛。
府上每月要从铺上领五件,即是5000张。品种多为硬黄纸与麻纸。——王融自己书案上压着的即是从公中领回的麻纸,每月两刀。
加上王昂与王杨氏,三房每月用纸不过五刀。剩下的四十五刀,大房就是拿来糊墙也尽够了!
老掌柜眼皮子一跳,脸色也苦。
“府上原先不过每月两件,咬牙也就省下来了,可如今涨到五件……夫人也不给个准话,老奴心中急啊。”
王融有些意外,“母亲知道?”按她对王杨氏的了解,这种摆明了吃亏的事情,她是万不会准的。
“拿到单子,我立时就遣人通知府上……约摸是二月里的事了。”
王融算了算时间,那时候正赶上本尊王融大病,王杨氏日夜陪护,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不说这消息递进来了没有,即使有,王杨氏估计都理会不得了。
这时间掐得可真好。
“我后来又遣人来找了几回,见不到人,也就不再上门了……”老掌柜见多了宅门里的事情,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暗着提点。
王融心中有了计较,将老掌柜召到身边,低声耳语几句。老掌柜面露疑惑,却仍是躬身应诺。
待老掌柜离去,王融回屋换了身衣裳,提着案几上看了一半的诗集就出了门。
王府占地不大,大房同三房又东西相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王融就到了大房前的月牙门。她特意放慢脚步,少顷就看到大伯娘迎出来了。
“早上喜鹊叽叽喳,我当是有甚好事,原来是魁元六娘子大驾!”
王融恭敬地行完礼,凑近了小声道,“融有疑未解,特意来找慧姐姐帮忙……”
大伯娘早看到她提在手上的书卷,眉眼间就带出得色来。
“不是我说,我家慧姐各科都是优等,融姐你有的问题还真就得向她请教……”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硬的“母亲!”打断了。——正是话题中被提到的王慧。
她素来淡然的脸上有恼怒一闪而过,可能也觉得语先前气太差了,缓和了语气道,“母亲,你不是有事么,我带融妹妹先回房了。”大伯娘还想说什么,接触到王慧的目光,讪讪地闭嘴了。
王融却不急着走。大眼睛一眨,笑着指了指她装在竹篮里的簿子,“大伯母可是要去对账?我最近做了许多盈不足的题,自度水平尚可,可要帮您算算?”
盈不足是《九章算术》第七章,列举了二十个不同的盈亏问题,并用十七种方法进行解决。几乎称得上全面。
大伯娘闻言脸色一僵,笑容勉强道,“不用这般麻烦,不过是些小账罢了。我去去就回,融姐可要留下来用饭?我让及第去厨房说一声……”
王融笑着拒绝了。看着大伯娘脚步匆匆出门,嘴角弧度上扬。
“不是有问题问我么?”王慧语气冷硬,看着她的眼神暗含提防。
让人不禁联想到动物世界里,领地被侵犯的狮虎。——两者都是一样骄傲地圈定领地,排斥一切可能动摇影响到他们霸主地位的生物。
王融假装没看到她的敌意,翻开手中书卷,指着其中一行,轻声询问,“这句话的释意,我不是很理解。”
闻言,王慧脸色回缓,“这句话句子结构复杂,我也拿它问过先生……”说着,抽出一张纸,将拆分完的句子写出来。
王融瞥一眼,那是张上好的硬黄纸,一般是用来抄经,临书法帖的。到了王慧这里,就是充当草稿纸用。
眼看王慧讲完了,王融自然拜谢。觑着时间不早了,她从大房出来,迎面遇到一个提着纸篓去丢的婢子。
经了阵风,洁白的纸张飞扬。她伸手捻了张,上面字迹潦草,仔细辨认才识得是陶公《饮酒》诗中的一篇。看笔力,书写者应该是大房的长子王沛。
王融倒是没想到平日里严谨敦温的王沛竟有如斯向往。在科举盛行的今天,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了。不过这个与她关系不大,倒是这张纸让她心情不是很好。
想起便宜弟弟将纸张书写的密密麻麻,一面写完,换一面再用。王沛的浪费尤为让人愤怒。
“吃了的怎么能不吐出来呢。”王融将纸揉成团,掷回篓子。转身大步走了。
三房,王杨氏一觉睡醒,精神十足。正拿着本厚厚的《释意》,抽查王昂背书情况。
便宜弟弟看到姐姐来了,眼睛瞬间亮成了灯泡。口呼,“阿姐阿姐,你去哪里了?母亲刚才还在问你呢。”和他方才问候三元的话没甚区别。
王融有事同王杨氏商量,没空跟他计较。一钢镚弹在他白嫩嫩的脑门上。伴随着王昂痛呼,王杨氏的呵斥也到了。
“又欺负你弟弟,多大人了!”
老少女王融脸皮有厚茧,闻言干脆挨着王杨氏为她捏肩膀。王杨氏眉头一舒,脸色就绷不住了,但想起正事,仍是板着脸硬声问,“你去大房作甚?她惯会做些讨人喜的表面功夫,可别被她哄住,如何被坑了都不知道。”口中的“她”说的自然是大伯娘。这番话估计也是王杨氏与她妯娌多年,用血泪教训换来的。
王融老实报予她,“下午的时候,铺子的掌柜来报账……”话没说完,王杨氏眉头就竖起来了,看样子就要找三元问责。王融连忙拉着她,“是我让三元先不要同你说的,你也知我算科学的还成,就想拿实帐练练手,这一看就发现问题了。”
王融斟酌着言辞,尽量不刺激母亲。
“自前年下半年起,铺子供给府上的纸翻了倍。”
“啪——”王杨氏一巴掌拍开被子,准备起身讨说法。
“您可是要去找老祖宗?她向来同大房共进退的,您哪次去不是吃亏了回来?”王融顿了顿,将暴脾气的母亲按回床塌。
“您若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吧。”
如果三个月前,女儿这样同她说,她估计能笑掉了大牙。而现在——看着面前长身玉立,从容笃定的女儿,她也不禁有了丝期盼。
三日后,老掌柜拿着厚厚一沓纸回来复命了。
“老奴驽钝,不知小娘子要近些年各纸张的进货的价格并供货量有何用?”老掌柜踌躇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王融正在整理到手的数据,闻言头也不抬道,“解个方程罢了。”
不过不是线性方程,而是回归曲线方程。——没错,王融预备以采集的数据为基础,为各纸张的供货量,进货单价,销售单价与所得利润建个数学模型。
销售单价与销售量的方程关系很好找,关键在于“试”回归曲线的回归系数。获得的数据越充分,曲线的精度越高,则建立的方程越贴合实际。
得益于老掌柜的尽职尽责,王融获得了一笔详细的原始数据。
而在成本的计算上,就没有那般顺利了。
因为王杨氏的铺子盈利小,所以并不是承包原始的加工作坊,所得的纸张皆是从商会进货。赚取一个利润差值。所以在计算成本时,王融也需得将供货商的因素考虑进去。
思及未来的发展,她考虑建立一个供货的定价模型。以便于应对不同阶段的价格涨幅。
三日后,王融带着新鲜出炉的数据单,敲开了阜阳商会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