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寂夜》心沐月

43、巧夺泰城

　　夜晚的泰城，躲在一片静谧的苍穹之下休养生息。
　　昏黄黯然的灯火昭示着它的疲惫和虚弱，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这里五日前曾发生过一场厮杀和交战。仿似再经不起一丝的摧残，如困兽一样趴在山间，默默为自己舔血疗伤。让人不忍心打扰。

　　就在这一片安宁的气氛里，突然之间，北城门楼上魆黑的天幕里传来了一连串“嗖——”的声响，抬眼望去，一串串绳索犹如一柄柄快刀接连犀利的飞出，在这静谧的夜幕中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城门上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还犹自疑惑地彼此对望来稳定这异样的不祥之感，却在转瞬之间，被两山间突然从漫天降临的白影吓得心神俱震，须臾之间的震惊让他们无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只见那绳缎有如一条条长蛇，从山坡之上迅捷的蔓延而下，而那一个个白影便有如雪雁般从天滑落，轻灵有力地直击目标。蛇身缠绕着雪雁，雪雁叼啄着猎物，一时之间，城门之上，血星四溅，惊惶之声还未传开便已是刀口亡魂中的一缕残音。
　　雪雁身轻如燕，四处飞窜，借蛇身灵敏起落，而地上的猎物却因那一层薄薄的积雪，步履艰难，无所逃遁。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的一瞬之间，黑魆的城楼上下不过顷刻已落满了皎白的身影，月光之下泛着银蓝色的光晕，身上缠绕着一股股细密的长绳，看起来就像从天而降的幽灵人偶。
　　城中巡防的士卒远远的看到这骇人的一幕，立即颤颤巍巍地放出一记烟雾以告知他们的主帅和隐没在全城各个角落的力量。
　　但是，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此时会有一支比烟雾还要快的银甲白影，从大开的城门里如洪流般倾泻而入，入城之后再似溪流泉水一样窜入大街小巷，而为首的一个身影，更是快如一缕青烟，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整个泰城依旧安静地似什么也不知道，只有一处处骤然点亮的灯火陆陆续续将全城照得如火烧般赤红。困顿中的黑影们终于被惹怒，开始嘶吼，开始追杀那些火光所及之处，但他们不知道，那些火光就犹如一个个诱饵，而等待他们的，反是背后杀来的腥红血刀。
　　躲无可躲，防不胜防。
　　幽灵杀人，从来都不会让你看到他的面容，因为，你没有机会，因为，它们只会从背后动手。
　　全城的追杀，在无限的恐慌之下反过来转变成一场全城的逃窜，而那些白影似乎在有意驱逐着惊惧的黑影们向城南而去。
　　原来，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挑弄和驱逐。
　　当黑影们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做了逃兵之时，他们已不觉跑到城南，大开的城门无疑让他们看到了一生中最感动的画面，但他们的主帅却凌然威慑地站在城门口注视着他们。

　　“报——王爷，北门城楼已经失守！”
　　“报——城西驻兵死伤过半，大批将士正在向城南撤退！”
　　“王爷——城□□现一群银甲军，极为狡猾，先诱我出动，再杀我军于无形，一千将士性命岌岌可危！”
　　一个个失守的消息不禁让这个高大凌然的主帅眉宇间燃起烈焰赤火。
　　他确实不大相信鸾国会杀一个回马枪，因为这一仗的难度比数万人在疆场的正面对峙还要难，它需要的是一支最强的精兵和一个高妙完美的布局，而这两者中缺任何一个条件都会导致全军覆没。更何况即使鸾国杀回来，他也不觉得他们能成功夺城，因为他早已布下森严的防卫。
　　只是，眼下的形势，似乎让他看到了最意料之外的结局。
　　“下令！所有洌国将士，退到城南来！”最终，他在满腔怒火之中还是做出了最明智果决的判断。

　　而当银甲军一路护卫着他们的主帅进攻到泰城最南边的时候，他们亦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站着这场战争中敌方的最高指挥者，他好像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一样，在此恭候多时。是以，为首的那个白影玉面之下是说不出心有惊诧和不安。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大风中毫无动摇，依然闲庭信步。他的后面，是一众守卫他的洌国将士，而此人，便是洌国赫赫有名刚回归王朝不久的大皇子宇文炽。对峙在他前方的，是那个银甲玉面的少年小将和她的一众飞云军，而那个小将，便是慕云舒。
　　气氛肃杀，竟快要冻住这漫漫寒夜。

　　“你似乎胜了。”
　　狂傲的声音里裹挟着一丝悠然，眉宇间闪耀着天生王者的霸气，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来人。
　　“未见得。”
　　清泠的声音从玉面之下传来，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
　　“那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兵力相横，孰胜孰败？”
　　华贵的大氅随狂风烈烈作响，但是冰寒的天气却丝毫不会扰乱那狂倨的眉目里无法熄灭的兴致。
　　“我败。”
　　此话一出，无疑重新点燃了一众怒火中烧的黑甲战士们心头最狂热的希冀。
　　“但是你们将会全军覆没。”
　　依旧毫无情绪的声音，却转瞬之间又让黑甲军们心跳凝滞。
　　“哦……”
　　剑眉微微上挑，“你是说，我擒住你之时，你的援军也就到了。”
　　“不错。这会是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本王倒是不介意……见一见这样的场面。”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大袖一挥，黑压压一众弓箭手齐齐窜出，目光如炬，箭头如簇，直指飞云军。
　　“是么？”
　　但听一声清脆的拍手声，东西两山之上猛然间闪现出无数火影，居高临下，烈火熊熊的箭头直指洌军黑甲。亦是弓箭手，但是借助火势却全然无法判断兵力虚实。玉面之后传来气定神闲的声音，笑道：“那我也不介意陪王爷您再多玩儿一会儿。”
　　看到这一重又包围一重，宇文炽的眉心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他亦清楚，如今此时虽于兵力之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是这样的形势却在顷刻之间难以分出胜负，而一旦沈毅的援军一到，即便生擒了眼前这个有胆有魄的小将，自己的性命却也可能不保，那小将竟然已经算到了一切。
　　“我素不知，沈毅的军中有你这样一个好将领。”
　　“王爷过奖了。王爷于十日之内夺我两城，这等胆识气魄，飞云自还要向您学习。”
　　“飞云……倒是名副其实。沈毅也是个不惜才的，竟就如此舍得你身先士卒。”
　　“这是我的荣幸。更何况，回自己家，就是危险一点也算不得什么。王爷说，是么？”
　　她大气而掷地地说道。
　　“好一个回自己家！”
　　“沈将军说了，王爷您若看上我这泰城，可随时前来游赏，我自大开城门盛情相待。但是，王爷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我们不妨赤平野上一较高下可好？”
　　“好！玩了这么久，你们鸾国终于有一个态度了。你告诉沈毅，本王愿与他赤平野上一战。”
　　“那王爷，飞云便在此恭送了。”
　　她抱拳行礼，谦和大气。
　　那倨傲的浓眉倏然一下变得舒朗豪迈，他有千万个可能和理由继续和她打下去并杀掉她，因为他知道，她其实也在赌。而这场战争，是不到最后一刻便绝不知输赢的一场游戏。但是现在，眼前的小将看似身形瘦弱，却充满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勇气和能量，面对如此险境亦能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实在非常之令人欣赏，很久都没有的兴奋之感终于又回来了。他突然很期待和她有第二次甚至更多交锋。
　　“这泰城，本王也玩腻了。你告诉沈毅，让他在赤平野上好好给本王一个交代。”
　　说完，大手一挥，上马离城而去。只见一批批黑甲将士从城中的各个角落慢慢撤出城门，竟是浩浩荡荡走了有一刻多钟，可见兵马之多。
　　她当真还是小瞧了宇文炽在此布下的兵力，不禁为自己轻轻地捏了一把汗。

　　“飞云，这一仗干得真是太漂亮了！”
　　在我声情并茂地讲述完这场惊心动魄的险胜以及我精心谋划的飞战策略之后，帐中便传来沈毅这一声磅礴的赞叹。
　　此时的主帅帐里，坐满了一众沈家军战绩赫赫的高级将领。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沈毅的左中右路上将，卫霍，封烈以及孟戚将军，三位将军的威名俱是天下皆知的。下来，便是六副将，八偏将，以及军师沈昭。当然还有我飞云军的左右忠勇离肃和钟隐二将，我的半个军师清墨以及我的坚固后卫风影。他们的眼神中无不投射而来赞赏和欣喜。
　　而此时，只怕这个捷报也已经传到朝中众人和祁烨帝的耳中了。只是，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战事，我让沈毅放出的是我飞云的名号。或许在最终战争胜利的时候，我才会让沈毅宣告天下飞云便是沈沐婉。

　　夜晚的军营中，我又一次见识了边关将士们豪肆的饮酒欢宴，而即便是欢宴，似乎都夹杂着因常年戍守边关所无法割掉的戾气。
　　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我便一个人默默地来到高岗之上。

　　“这场反客为主的战役，楼主已一战成名。”
　　清墨从我身后走来，将披风默默地披在我的肩上，与我共同注视着苍穹之下那一抹星光烈火和狂欢。
　　“我只是……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忘掉一些事情。”我平静地说。
　　他兴味地转头看我，“可有功效？”
　　“只能说，初见成效。”我轻叹一声，开玩笑道。
　　他似乎是认真地想了一阵，“我有个办法，不知楼主有没有兴趣？”
　　我抬眼看他。
　　“不如等战事结束，楼主就随我一起游历天下吧。”他好看的眉眼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这一点倒是十分戳中我的心窝。但是，我却不是不知道此人绝非人间等闲：“清陌，你难道不去做你的事情了吗？”
　　他勾唇：“那些事情，自不如楼主来得重要。”
　　“我不觉得。你既能屈身于我残影楼，就一定是有你的意图。”
　　我看到了他一闪而逝的神伤，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近人情。
　　“有些无可奈何的责任，我永远都无法选择去逃避，但这些事情却绝非不义之事。”
　　我摇头，“我没有怪你，清墨。可能是最近的一些经历让我一时有些敏感。现在的我，很讨厌一种被隐瞒或是被玩弄的感觉。但我更讨厌我自己，轻而易举地就会被欺骗。”
　　他默默地站在我身畔，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难得一现的复杂和挣扎，但是，我们却依旧相视无话。

　　是夜，我一个人躲在帐篷里喝了很多酒，仿佛在夜里，人的心总会变得异常的脆弱，而酒却会让这股脆弱发酵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是夜，我好像在梦里梦到了一个人，我自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梦里骂他的机会，告诉他我此生都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但是，骂着骂着，我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