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鬼》非鱼公子

19、四，归墟界

　　光华流转，溢彩连连，待旖旎流光散尽，我看见玉台之上浮出铜镜九面，只有巴掌大小。

　　玉中君探指摘下浮廊一侧的水中白莲，轻声道：“极数为九，进而为一，合！”

　　安放在镜子的玉台一阵微晃，四下响起古老的祝辞，九面小铜镜顷刻变大，其上饕餮纹络清晰可见。片刻，镜中有熹微霞光照出来，流光溢彩间，九面镜子已合而为一。

　　我吓了一大跳：“这……好神奇。”

　　玉中君转头看向寻锋，欲言又止，半晌，微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我便不再多言，寻锋，切记，‘三清道法镜’中的‘归墟大世界’并非为真，无论你想要找的真相是如何，那都是早已成为过往的事。”顿了顿，续道：“往事早已化作尘埃，我希望你能走出来。”

　　寻锋淡然一笑：“少司命是在担心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唇角勾起更深的笑：“放心罢，寻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少司命不必多虑。”

　　玉中君沉默不语，许久，取出一枚玉碗，让七夜割破手指，滴三滴生血入内，七夜将手藏到身后：“我怕痛。而且，父精母血，岂可说放血就放血。”蓦地回过头来，看见我正用刀割他的手指，愣了一愣：“阿卿你在做什么？”

　　我嫣然一笑：“看不出来么，在割你的手指啊。”

　　他又愣了一愣，半晌，突然跳脚哭喊：“痛痛痛痛痛痛……”

　　我淡定道：“已经开始流血了，不要浪费，快到碗里去。”

　　他：“……”

　　取了七夜的血，玉中君往碗中倒了些许清酒，待融了血，倒在两个青玉雕花杯中，嘱寻锋和我喝下。玉中君说，这面镜内暗含玄机，其间内蕴盘古开天神力，可普渡众生，洗尽苦厄，若是这样大摇大摆进去，不消片刻，我们便会被尽数超度，直接遁往忘川彼岸，落入六道轮回，且是随机投胎，是人是畜不得而知，故须以九龙帝气护体，方可隔绝仙力洗涤。如此一来，可见这件事着实很危险，万一投错了胎，与七夜双双变成小花猪，你盯着我“哼哧哼哧”，我盯着你“哼哧哼哧”，鬼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相互嘲讽对方的长相……

　　玉中君一番解释，末了，盯住七夜：“七夜公子因过忘川，想必已忘却九龙帝气施放之法，这个无妨。”看看我与蒹葭，续道：“七夜公子虽无法施放九龙帝气，但你们二人与他寸步不离便好，切记，不要离他三步以上。”

　　我们齐齐点头，一切已准备妥帖，只待进入“三清道法镜”中，去寻那个神秘莫测的归墟大世界。

　　未几，玉中君又摘了一朵水中白莲，略施奇术，那白莲便在我目瞪口呆中化作一只巨大的莲舟。我目瞪口呆，寻思要不要拜他为师，习得变幻之术，待他日此术大成，我完全可以想变多少金子就变多少金子，这样一来，我必定会成为夜明城中最大的富婆，买房买马车自然不在话下，真是想想都有些小激动……

　　上了莲舟，我东瞧西看，发现这东西着实了得，无法想像一朵小巧玲珑的众妙白莲竟能有这般变化。正惊叹造物之神奇时，脚下一阵颤动，莲舟缓缓升空，飞得越来越快，转眼间便扎入镜中。

　　我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以为镜子要碎，但其实不然，不多时，待我睁开双眼时，眼前已是一片苍茫，七彩佛光普照苍空，有祥云万朵，莲台千座，大大小小的浮屠宝相庄严，面露慈光，神圣而又庄严。天际祥云似海，被佛光照得金黄，云海之上有三尊并座的神像，不知有多么大，慈眉善目，仿佛是在普渡众生。亏得寻锋颇有些见识，向我们解释，那是过去神、现在神与未来神，我们要去的，便是过去神所在之处。至此我才终于明了，我们已是在三清道法镜中。

　　莲舟缓缓浮在云海上，像凭空开出一朵巨大的众妙白莲，载着我们一行三人去往过去神。看似走得慢，其实很快，因耳畔可听见呼呼的风声，只不过因那三世神太为巨大，对比下来我们的莲舟就成了蚂蚁。不知多久，我们终于到达过去神前，我才看见过去神的眉心之间有祥云汇集，涡旋成穴，其间电闪雷鸣，令人心惊。

　　莲舟径直对着云穴而去，我吓得发颤，七夜适时抓住我，道：“抓紧，要入归墟大世界了。”说罢，转过头盯住我：“别松手。”

　　声音还在耳畔，看见有鸿蒙之气护住我和寻锋，我诧异道：“这就是九龙帝气？”顿了顿，更诧异道：“可少司命不是说，你不会外放九龙帝气么？按理说，你过了忘川，这些东西早就应该忘记了呀。”

　　他不置可否，转过头去：“也许，是因为我实在是太过于才华横溢，导致这些东西无师自通。”转回来盯住我，轻蔑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像我这种英俊倜傥，潇洒不羁，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必定也是极聪明的……”

　　话还未说完，我幽幽地打断他：“在不要脸这一方面，你的确是无人可及。”

　　他作娇羞状：“多谢夸奖。”

　　我扶额：“不客气。”

　　他又回一句：“讨厌……”

　　我：“……”

　　抬眼看去，正见寻锋微微颦眉，眼中神色莫名，静静地盯住七夜，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回过头，轻轻道：“到了。”

　　我一怔，微愕间，莲舟已驶入云穴，眨眼前的金光世界顷刻惊雷乍响，乌云翻滚，仿若世界末日来临。极暗沉的天色，莲舟之下是风狂浪恶的无边大海，我听见惊涛拍碎礁岩的乍响，还有风撕碎层云的裂锦声。我将七夜抓得紧紧的，生怕被一个闪雷劈死，太不划算，好在七夜身手不错，立得端端正正，稳稳当当，而我比较惨烈，基本算是挂在他身上的一只八爪蟹。

　　风将他浅紫的锦袍吹得猎猎作响，长发如瀑，被狂风撩开，尽数缠在我脸上，于是我轻而易举便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白梅花香，很清很淡，却令人流连忘返。我寻思，七夜果然适合断袖，姑娘家都见得有他这么香。我挂在他的背上，靠在他耳边，大声喊：“你沐浴不会还加了花瓣吧？那你得多妖娆啊”

　　狂风咆哮，巨浪滔天，夹几声惊雷，他果然没能听见我喊的什么：“你说什么？”

　　我重复道：“我说，你沐浴的时候不会还加了……”话只喊了一半，蓦地堵在了嗓子里，我看见阴沉天空中有无数灯笼大小的红莲缓缓坠下，那样多，那样红，像是下了一场罕见的红莲雨。这样阴沉的天，这样恶劣的天气，居然会有红莲花从空中落下，整朵整朵的红莲飘在黑压压的天色里，从电闪雷鸣落间进惊涛骇浪中。我伸手接住一朵，就在此时，我看见寻锋脸上惊骇莫名的神色，我惊奇地寻思，她为何这个表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红莲突然裂开，顷刻化作一个深邃的旋涡，要将我吸进去，我吓得一颤，来不及去抓七夜的肩膀，便“啊”了一声被吸进其中，近处的七夜见漩涡里只剩下我一只脚，探手一抓，成功抓住，宽心一笑，然后随我一同被吸进旋涡里。

　　陷入昏迷之前的那一刹，我想到很多事情，譬如我那一船翻进忘川河里的金银财宝；譬如那个大大咧咧不知所踪的师父；譬如我那个又笨又傻的小丫头；譬如我那个牵肠挂肚的玉公子……最后，我才想起，也许，这一次，我要魂飞魄散了。

　　我听见七夜变了模样的声音从脚下传来，那么尖利，跟死了爹一样：“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这么英俊，我不想死啊！死了多可惜啊！！”

　　眼前蓦地黑下来，在即将彻底睡着前，我伤感地叹息：“七夜啊，你别扯我裙子了，要扯没了我还怎么见人啊……”说完，我安详地闭上眼睛，蓦然顿了顿，觉得应该在把遗言多讲一点才对得起自己，遂又睁开眼睛，伤感地叹息：“七夜啊，你别嚎了，跟杀猪一样，闹得我心慌。”说完，我再次安详地闭上眼睛，两腿一伸，死没死我也不知道。

　　……

　　再次睁开眼时，被顶头的烈日晒得犯晕，揉了揉眼睛，看见数个扛刀的汉子围着我，模样怪异。我有气无力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一个汉子将刀往地上一插：“这里乃是盘蛇山。”

　　我又问：“你们是谁？”

　　他把刀拔起来，又插下去，这一次，插在了脚背上，他咧嘴一笑，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我们，哼哼，我们乃是山头的青花帮帮众，奉帮主令下山找一位压寨夫人，要漂亮的，你运气好，就是你了。”

　　我一怔，寻思这下完了，碰到一伙山贼，还要被捉去当压寨夫人，真是要死人。但转念一想，我不是在归墟大世界中么，难道这里就是？按下心头的困惑，继续问：“这里是不是归墟啊？”

　　大汗狰狞地将插在脚背上的刀拧一拧，飙出几抹血：“什么归墟不归墟，这里乃是大夏朝的盘蛇山，我们乃是夏朝最厉害的青花帮。”

　　我嗫嚅道：“不就是山贼么。”

　　他一哼哼：“什么山贼，想死么你，我们是青花帮，来人，绑上山去。”

　　我自知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就擒，好心提醒他：“大哥，你先把脚包一包罢，都被捅穿了……”

　　他一愣，低下头去，片刻，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山间：“哎呀呀呀……我的个亲娘哟，痛死我嘞……”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