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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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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九上一次进入北京城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京’,也远不如现在这般繁华。
赵国竟然开放了官道供商人或者私人使用,当然,不是免费。这条官道从平津直通北京,且端的是平坦宽敞,还分了来去两个方向,最宽处可轻松并排行驶八架马车,委实是超乎赵九想象,光这条路的建设和养护费用想来便是一笔巨款了吧。
借着这条大道,仅用了半天时间便到了北京城下。在当日的黄昏之时,北京硕大的城门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此时的北京城竟连宵禁都没了!明明已经深夜,赵九掏出西洋怀表一看,都已临近子时了,但城门竟然还开着,路上更是商旅不绝,四面八方仍有各种车马拉着一车一车的货物进入北京,车驾上打着的灯笼远看竟成了条条光带,蔓延而去,直向四野。
越临近北京城,他们的行进速度便越慢,道路两侧更是多了不少打着灯笼,点着油灯的小摊小贩,即有卖吃食茶点,草料饲料的,也有贩毛巾洗面汤,甚至连珍宝古玩书籍的,都有那么一两户。
固然还比不上南京近郊的片片街市,但也着实称得上繁华地。
他们一行人终于堵的动不了了。
说来也巧,他们前方竟也是一车西洋商队,而后方居然是那伙女真人,虽然相看两相厌,不过两边倒也还克制。
赵九强压下心中因这车龙长度而产生的烦躁感,差谢邦去买些吃食来,心中正认真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去亮明身份然后进城去算了。
余掌门拉着一摊贩问了许久,得到的消息并不怎么好。
“也是不巧了,这北京城每四天便有一日城门通宵不闭,方便商贾输货。且这一日最是难通关窍,门吏就这一日最清廉!”
赵九望一望这长长车龙,对此倒是并不奇怪,于是叫来伦巴第和余掌门,三人一块儿坐到路边一个叫王家茶铺的铺头上去。
谢邦买来些炊饼,几样卤煮,打了壶米酒,更是叫了几样小炒,等会儿老板亲自送来。
赵九多年未曾吃过这几样小食了,也说不上有什么想法,只觉心头上闪现过许多往事,现在想起,实在让人心中酸涩。
这三人今夜都突觉实在无话。
余掌门满脑门生意,这一路上实在是让他对北国充满希望,脑海中不断闪出各种各样的生意计划,百般算计诸多主意,他一时真是不想说话了。
伦巴第也在回忆往事,但总绕不开费伦这个人。他的人生若是没有接下费伦那单生意,如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默默拿起第四块炊饼,只觉这东西实在对极了他的胃口。
他们在夜风中又坐了一会儿(车驾才前进了二三十米,伦巴第吃光了所有的炊饼),直到三仙岛的一个门徒从城门那边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等他喘匀了气,又饮下余掌门递过的一杯茶,才说道:“行人其实可以走另几道门,不需等这许多时间!”
这三人反正是无话可说。
“师伯收到那包裹之后,倒是喜不自禁的样子,他说在智慧馆恭候大驾,还有这个”他递出一张单子“师伯说上面的材料要一应备齐。”
余掌门接过这张单子,一看便觉头都大了。
上面所列种种材料,不乏极稀有的珍宝。他看过那卷古籍之后,从岛内的库房里倒是估摸着带出了几样,但还有许多空缺,这一时之间要从哪里去弄?
赵九拿过那单子,沉吟许久,这单子上有几样东西一看名字就知是稀罕物,怕是北京城内也不知能不能买到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还要耗费许多时日去找草药,也许说到底,他还是得找上大侄子了。
突然之间,他望着这连绵不绝的车龙,以及后面那个正在大声吃面饼的女真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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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惊堂木,但王夫人一样讲得兴起。
“这胡老汉早年行商很是赚了一些钱,据说发妻因病早就去了,留下个儿子从小没了娘。他们家前年到的北京,在这里置地盖房又讨了一个新人,才算是安定下来。”
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匀了匀气,继续说道:“这胡员外也当真是好运道!据说从福建老家里左拉右扯的攀上了内阁——对,就是当今内阁!胡阁老的亲戚呢!偏生胡阁老也对胡大极为欣赏的样子…”说到这儿,她小心地看了一眼两位听众,结果惊奇的发现连那个华服青年都仔细听着,但他脸上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因听到当今内阁和胡阁老的名字而有丝毫变色。
这两位说不定更大爷!她心里暗自想道。
“胡大既然发了迹,就书信将还在老家的儿子也召到北京来帮他做事,熟料这一下就引出了祸事!胡员外的嫡出兄弟却也跟了来,当时就也闹出了一阵风波——原来胡大竟是个…是个妾生子。本家看胡大得了大人物的赏,看得眼红不已,派出这嫡生子来沾沾光。啧,又不见当年对胡大多好!”王夫人唏嘘一阵。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两位神秘人物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纱帽客更是直接拿出一角银子,丢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道了个谢,心里实在喜不自禁,但毕竟讲的是个悲情故事,脸上自然不能露出喜色的,便清清嗓,继续说道:“再说胡大这小媳妇儿,两位客官刚也都看到了,哪怕不是闭月羞花,也称得上貌美如花了吧。胡大五十来岁的人了,守着这么个宝物,可不正是戏文里说的怀璧其罪么?胡大还甚不知收敛,据说整日为这小媳妇儿训斥儿子和弟弟,这便是自取灭亡之道了!
那日是吵了好大一架的,声音震得街坊四邻都听得一清二楚了,说是那嫡生子又和胡大的媳妇儿连拉带扯的,胡大生了老大的火气,说是要将这对奸夫□□一并赶走!结果呢,他家儿子反而受不了这些,听说是出走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想那日一见,胡家父子就天人永隔了,唉,当真是命运弄人!坊间传言啊,这火就是那嫡出弟弟放的…”王夫人忍而又忍,终于没有说出下回分解这样的话。
“两位客官,奴家这段儿讲得还行吧?”然后一脸眼巴巴的看着两位客人。
那纱帽客扑哧笑出了声,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王夫人,调笑道:“您倒是好眼力!”
声音极悠然,可惜并不是个女子的声音,这思维一转,她便说道:“瞧您说的!”,她乐得嘴都快笑歪了。
胡家人那边又出了新动静。
刚才看样子是打过一架了,这会儿两边都给拉扯着,有气无力的骂两句。
本来这样也就算完了,还能怎么地呢?熟料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呼喝。
这里闹成这样,官差们终于还是给引了过来。
这俩官人推开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对峙双方面前。
“这里如此喧哗,县衙那边都听得到了!所为何事,速速报来!”
双方又吵吵起来。
那官人双眉一横,生生聚成了个井字,眼看着是听得头都痛了,偏生这伙人这会儿又都生出了些气力,两边又开始毫无营养的唇枪舌战,针锋相对。
‘啪——’
官人一把抓过旁人手上的一条木棍,狠狠的砸到了地面上。
这一下用力之大,那木棍四分五裂,碎成几片也就罢了,连青石铺就的路面都留下了一道极重的白痕。
人群这时才安静下来。
“你们是胡家人?”
“正、正是…”
趁着所有人都被他摄住,那差人又命道:“那好,省的尊上还要再派人来请你们,行了!你们两方在这闹得好事啊!胡员外已被证实有人行凶无疑。得,三位,都跟我衙门走一遭吧!”
他这一说,小媳妇儿和小叔子首先闹将起来。
这小叔子抢了先,一把扑到官差的脚下,伏地大声哭诉道:“差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胡水生这小子欺尊不孝,还造谣生事,我哪能谋害亲兄长!他…他实在是可恶至极啊!差老爷可要为民等做主,押解这无耻小儿归案!”
那媳妇儿涕泗横流的样子,啥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并倒地啼哭不止,她一身艳色的衣服都给满地的尘土弄成了灰败的颜色。
官差是个七尺大汉,从刚才摔棍那一下,明眼人看得出这是个练家子。他虎目左右一扫,目光端的是凶狠,意思是旁人若要闹事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哼,我看你是不服,也罢,上头严令我等要讲理受矩!今天便抓你们个心服口服。”他顿了顿,环视一圈,接着说道:“那边那屠户!牵两头肉猪来!”
一众人等听得大奇,这牵猪来是要做什么?于是越发不肯走了。
屠户一看这架势,心里不知多兴奋,欢快的应了声是,便牵猪去了。
这边那官差收齐了那许多木碎,又着人拿了些柴火,竟是当众搭起了火堆。
旁人看得更是兴起,这官人举动固然奇怪,可也像极了说书先生所讲的青天大老爷们的故事。
赵国承平日久,尤其是北京人人富足,贩夫走卒皆衣履丝绸,穿金带银,而以贫贱为怪事。自然人人都喜听评书,爱看戏文。
这下子,一场好戏就要上演,还是不曾看过的一出新本子,哪有人肯走?一个个更是呼朋引伴,人越发多了。
待屠户牵来两头猪,那差人叫了声好,冷不丁就双掌一飞,落下时,又似轻若羽毛、不疾不徐地盖在了两头猪的头脸上。那猪一声未吭,只见中掌处的肥肉层层耸动了一阵,便无声无息地软软倒下。
这是秀了一手极亮的功夫了!
旁边的围观群众一个个都像看到了好戏似的,自然地鼓起掌,道起了好来。
这官人竟也识趣地抱拳相谢。
他和另外个官差将两头猪分别绑在两条木头上——这像是那些女真契丹什么的蛮夷搞烧烤的道道。
围观人里竟真有来这儿卖货的女真人,一看这样子,俩女真汉子主动出来道了个安,便要过烤架,更是拿出调料,真当是在北疆老家里做起了烤猪来。
等那两条猪都给烤熟了,这条街到处弥漫着烤猪的香味儿。俩女真汉子倒是觉得可惜,这猪先前没做处理,总归是要差几分味。
那官差看到两条猪都已焦黄,他冷笑一声,然后干了件十足的怪事儿——他伸出左右手,分别到两只猪的嘴里抹了一圈儿。
左手只有油,右手却是沾了不少炭火痕。
“胡员外的嘴里,可是我左手的样子!…你三人还有何话说?”
小叔子的脸当时就一片煞白,整个人都像是没了脾气。
看客们大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俩女真人是第一个回过神的,恍然大悟道:“原来胡员外不是被烧死的呀!”他们这样一说,群众一个个才都醒悟。
看着刚才还耍赖的人现下都服了软,这儿真演了一出喜闻乐见的好戏,人群于是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大的一阵掌声。
那纱帽客和青年士人刚才也出门来看(王夫人自然也来了),这会儿却是想走也不成了。众人早已将他们三人裹在了中间。
待得尘埃落定,那胡家人垂头丧气的被两位差人带走以后,人群都还没散去。
那屠户这时见了机,请那女真汉子将两条猪切块,然后就地贩起了烤肉来。俩女真人倒也实诚,竟未向这屠户要一分钱,只要了两块肉,打了一壶酒,笑呵呵的享受去也。
趁着这时候热火朝天的,那猪肉卖的真是好!
算是一出好戏,那捕快也几乎是个人物…纱帽客心中想道。
“好一出戏!…以小见大,胡维生这事儿干得…多半当年就不密!”那华服青年说道。
被称作先生的纱帽人似乎点了点头。
这时候人才渐渐散去,那先生看了看四周,卫士们终于是寻到他们二人了,头领正一脸惶急的像他们走来。
“胡老如何如何,此后再说吧…今天这事儿,可千万别轻忽怠慢了,早日想得万全才是。”纱帽先生说完,便指了指那正小跑过来的便服头领。
“唉…我哪里想得到,十多年啊!…唉!”华服士人叹息不已。
那头领带着一众人,这时已跑到了他们面前,这一群人个个头上冒着汗,一溜烟的一起单膝跪倒在地,冲着华服青年行起了大礼。
还不待那青年阻止,这一群人便在头领的带领下,大声喝道:“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这一声,刚还在买卖猪肉的那群人便安静了,再一转头,看见一群统一箭袖短打的精壮汉子拜倒在地,在前更是有位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青年人。
可是喊的王爷呢!
王夫人浑身一激灵,率先高叫一声,然后扑倒在地。
众人被王夫人极高的嗓门一刺,回过神了,一个个都相继拜倒,齐声叫道:“拜见王爷!”
又喊起什么“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什么“洪福齐天!”
最后更是连寿比南山一统江湖都出来了。
那纱帽先生望着这一片匍匐倒地的人,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惶恐,或紧张,或喜悦的脸,听着一阵阵发自内心的山呼海啸,目视这一切归结于绝对的狂热。
他脸上一贯是没有表情的,何况戴上那顶纱帽也看不见。但这时,他知道他的嘴角正不住抽动,他的心脏也正不受控地急速跳动,一颗不动之心也守不住了。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那青年这时的面无表情倒显得淡定了,他回头看着纱帽人,淡淡的问道:“如此,可用乎?”
尽管周围万分吵杂,但纱帽先生毕竟离他太近,听得分明。
他被挡在纱帽后的嘴角轻轻勾起。
“…可.”
他应答的声音很轻,可他知道一定听得到。然后也一起单膝拜倒。
他们二人脑中都闪过同一件事——
天下可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