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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富贵 ...

  •   二十八、富贵
      “吴探花说的有理,本王回京之日,就是吴氏飞黄腾达之时。”晋王见对方连眼皮都没动,暗骂自己糊涂,这人可以为了刘海弃官不做,岂是贪图富贵之辈。他正色一字一顿道:
      “吴宗伦吴探花,想必你已知道,江宁一带已经沦为修罗场,十室九空。当年你领兵剿匪颇有成就,何不与本王一同杀回江南,平定乱世?!于公,燕王如今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此去我等是解民倒悬!于私,江宁吴氏一族现下必定还有幸存族人有待你相救。”
      吴宗伦凝望他意气风发的面庞,仍然跪着没有说话。
      晋王举起手,托起那块宝藏中找到的玉石令牌递到他跟前:“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无兵无将毫无胜算?你可知道,这玉牌是什么?”
      吴宗伦也觉得纳闷,刚才在岩洞里,那些消沉的兵士见了这令牌都是神色振奋,比听到洞中藏着金银珠宝还要高兴,难道这玉牌真有什么神通?
      “这玉牌就是兵,将领嘛,本王确实属意于你。”
      晋王随即娓娓道来一段缘故。原来他本来就在江浙盘踞多年,所以东南沿海一带亦有海上练兵场,他内心一直认为大宁幅员广阔,争天下时海军也无大用,只是作为一个后备罢了。没过多久,先皇下旨,大宁不可有一片帆板下水。收缴了他那点后备的水军,连带还把暗中较劲的在小沛城训练的燕王的水军也给缴了。
      皇帝以此为根本,另成立一支船队,名为神龙舰队,近十年来活跃在南洋一带,名为对外宣示国威,实为运输军火往来贸易,积累财富训练兵士。
      先皇以历任东厂督公为船主,以海字玉牌为信物,持信物者,如先皇在,可诏令船主,支配神龙战舰。

      天可怜见,或者说,天命所归,先皇临死前的一张藏宝图,指向的正是这个信物和这些年来船队积累的财富。
      而这些,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怎会被他得到?!
      晋王受伤的半边脸颊微微抽动,这信物令他的野心与欲望突然膨胀,他在杭州湾被胡歌的船队炮击落水时,落水之后被疑为去世,没多时不少军队被收编击溃,聂远在等人救了自己后仓皇向南出逃,也是抱着一丝寻宝的侥幸,却在此地,他以为最可能的藏宝地点遭遇近侍暗杀,他能回想起来的混乱情节中,本以为就这样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不料情形逆转,自己竟然受到上天垂青!

      吴宗伦见他亢奋至极,连神情都变了,也知道这番是个关口。前次被胡歌威逼利诱重新出山,险些害得刘海遇难,他现在已经有点儿心理阴影,但凡什么出山之类他是从内心深处拒绝。
      晋王说了一堆,又看看吴宗伦紧紧握住刘海的手只知低头下跪,可是半点反应也无。不禁有些心浮气躁:“怎么?就算不为什么天下苍生,不为了你吴氏一族,难道你也不为刘海考虑?”
      果然,两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抬头看他。
      晋王有些不忿:“本王先前只是猜测,待会儿就会滴血认亲求证。实话说了吧,你们二人这次能进洞窟救人,全赖刘海,这宝藏所在由高人设计建造,只有皇族血脉才能打开,现在本王疑心刘海是皇室宗亲,吴宗伦,你想清楚,就算你要留在这渔村里头终老,刘海也是不能跟着你留下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吴宗伦和刘海双手握得更紧。
      两名随从取了一个瓷碗,晋王取匕首在无名指上割了一个口子,得意洋洋望着刘海。
      刘海唇都咬白了:“我不是皇亲!”
      吴宗伦看了看那寒光凛然的匕首,心知此事实在荒谬绝伦,刘海跟皇帝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晋王为何要扯这种谎?不过这种谎言显然只是要控制刘海和自己。用的着时,刘海是皇亲,自己为了不和他分离,固然要予取予求。用不着时,刘海就是冒认皇亲,杀起头来也是一个现成的理由。
      念恩抬头看着两个爹爹面色苍白地跪了好久,胖乎乎的指头塞进嘴里,有些不解问道:“爹?爹亲?这里冷……”又见刚认的干爹突然趾高气扬起来,直觉他不太对劲,指着晋王道:“坏干爹!”

      晋王见一向智计满腹的吴宗伦无计可施的样子,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念恩的无礼,上前去捉刘海的手,念恩尖叫一声转身紧紧搂住刘海。
      吴宗伦这才如梦初醒,这刀下去等于坐实一切,弄假成真之后就什么都迟了。
      形势如此,他毫不犹豫纳头便拜:“臣愿追随殿下起事。”
      晋王松了手,也松了口气,放了手中匕首上前扶起他:“起来吧,你的事情之前听张智尧张将军说过,既然你愿助本王,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他又看向刘海,扶起刘海时,语气和眼神亦柔和许多:“如今天下大乱,宗亲一事暂且放下,不过待大事一定,本王必定助你认祖归宗。”
      刘海听了这话,脸色更白了些。
      吴宗伦急道:“殿下还要筹谋大事,又何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晋王见这两人反应,知道他们是十分不愿跟皇家沾边,不禁有些好奇:“平民百姓能沾上皇亲飞黄腾达有什么不好?两位究竟何惧何畏?”
      刘海放下念恩重重磕了个头:“草民没有攀龙亲的福分,请王爷看在草民救过王爷的份上莫要再提此事了。”
      吴宗伦亦俯身:“富贵荣华并非我等所愿,请王爷开恩。”

      晋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心中隐约也知道缘故,将来做了皇室中人,自然不比山野村夫来的逍遥快活,他心上虽然同意逍遥是不错,可是他这半生追逐的无非就是天下富贵,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相信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时,有人真的能抗拒诱惑!
      逍遥自在又如何?粗布麻衣怎能比绫罗绸缎穿着舒服?两情相悦又如何?美女如云的销魂滋味你们根本就没有尝过!
      想必是吴宗伦当年仕途失意,决意隐居,而小半辈子连莆田县城都没出过的刘海根本没有见识过富贵,只知道“嫁鸡随鸡”跟着一起害怕罢了!想到此处,晋王心里才稍微舒服了点儿,他淡淡允了一句不再提及此事,这篇总算揭过去了。
      接下来的难题便是他执意还是要回到蚌壳村去住,安排了几名手下大致事务后,晋王大模大样地还是在之前的旧屋住下了。
      于氏见三人安全带着念恩回来,也没有多追问。夜里,倒是刘海过去支吾说起井下竟有洞窟,于氏也是一头雾水,刘海又问死去的爹到底是做什么的,于氏听得摇头:“你爹是打鱼的啊,这孩子怎么问起这个!”
      刘海知道娘不会骗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而白天晋王照样“韬光养晦”,装傻充愣,只是夜里有时找吴宗伦商议些所谓军国大事,刘海也不知他们商议什么,有时吴宗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也会和他说一些,他也是有听没有懂,只睁着大眼睛,抚摸吴宗伦的额发:“吴大哥,你这里都有白发了,最近想事情太多是不是?明天我去问邵安哥要只乌鸡炖汤给你补补身体。”

      吴宗伦做了个鬼脸,握住他的手:“家门口就有现成的乌、鸡、整天转悠着,还去找邵安做什么?”
      刘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晋王手下多穿黑衣,尤其是那个侍卫统领聂远,从头到尾都是黑的,天渐渐热起来,他却还穿带毛领的军装,整天在大屋附近转悠,双目含恨带怨,看谁都带点生气的意味,可不就跟只到处挑衅的“乌眼鸡”一样么!
      他“噗嗤”笑出声,摇头道:“那侍卫每天都是在等晋、等吴晓海吗?”
      两人为了不泄露晋王行藏,约定私下只以吴晓海称呼他。
      吴宗伦摇头压低了声音:“或许是等待,或许是保护,或许是监视,吴晓海疑心此人就是暗算他的那名近侍,对他十分戒备,虽然碍于现在情形,不便发作,将来总有一日是要除掉他的。”
      刘海叹了口气:“怎么会?我觉得那人虽然有些怪异,看上去却不像会暗算自己主人的人,况且……他……他看着吴晓海的眼神……我觉得他对吴晓海是真的有情……”
      吴宗伦翻身,将刘海搂在怀里也叹了口气:“咱们聊人家这些八卦做什么?如今自己都是骑虎难下,走一步算一步罢,若是将来吴晓海翻脸时,你切切记得不可硬拼,他好像和你格外亲厚,你又有皇家血缘……”
      话未说完,刘海气呼呼捂住他的嘴:“说好不提了的,怎么又提了?我不是什么宗亲,谁爱做谁做,我就是个穷打柴的。”
      吴宗伦忙举手投降:“是是,我的海儿是个穷打柴的,我说错了!罚我被海儿使劲亲三下好不好!”
      “想得美!……”

      刘海想的是以前一个县太爷都可以逼得吴宗伦自尽,吴氏一个阔太太都可以令得自己无地自容,这些都是身份悬殊的错。若他真的是皇亲国戚,吴大哥却只是平民百姓,岂不是就要与吴大哥分开了?吴宗伦有勇有谋,可以智取恩师可以说退母亲,刘海却没有自信可以面对这么大的压力,所以他是听到宗亲二字就头疼,半点不愿提及。
      吴宗伦也知道,两人自相识以来已经连番遭遇不测,刘海反应这么大,也是担忧两人再被什么外力拆散。
      而他自己考虑得深远些。开始时他也觉得这不是好事,后来以臣子身份与晋王打交道后,觉得此人对刘海颇有些情分,他自觉总有一日或是功成身退,抑或是事败被俘,到时谁来保全刘海和他们的小家呢?
      至少目前在晋王那里,刘海的身份不是什么坏事,也是将来刘海保全自己的一个筹码。
      两人卿卿我我一阵便睡下了。
      第二日风雨交加,吴宗伦鱼行也不能去,阻了刘海上山砍柴的念头,两人伺候一大家子吃了早饭,吴宗伦又让黑皮等人看家,自己准备去岩洞附近取鱼,其实最近有一支军队驻扎附近,本可以使用晋王拿来的军饷,只是刘海死活不愿用他的钱,晋王也只好作罢。吴宗伦便教那些士兵无事时多抓些鱼,多的时候,他每日能取几十篓去卖,也足够一大家子开销了。
      冒雨取了一些足够做午饭的鱼,吴宗伦进了小院,喊了声刘海,却见院子正中站着一人,也没戴雨具,就这么灰溜溜地淋着雨,屋里传来刘海的声音:“你快走罢!”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叹道:“海哥?我说吴二不在家你也不必这么绝情吧!”
      这嗓音听得吴宗伦脑子里炸了个惊雷。
      待那人摇头转身,两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乐了:“吴二?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海哥不开门让我进呢?!你也不认得我了?”
      天空中“咔嚓”一道闪电。
      映照在那张英俊脸庞上,那人咧嘴大笑:“我突然回来吓着你们了?”

      他见吴宗伦手中的鱼篓掉落,鱼儿啪嗒啪嗒在地上抽动,忙上前帮忙去捡。边捡边抱怨道:“是,我这么突然跑回来大概是吓着你们了,可我也没法子吖,你看我的脸是有点变化是不是,就是当时差点被炮弹炸飞,脸却不能见人,话说回来,现在还能保住命算是不错了,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当真不认得还是故意作弄我?一个不让进屋,一个装作不认得我?还非要我报上大名么?!”
      他正要大声嚷嚷“大名”,身后传来脚步声,吴宗伦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只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嗓音:“老胡,你折腾什么呢?这么久?”
      吴宗伦回头,见这人一身道士装扮,眉目风流,眼神清澈,若不是眉头皱得极深,倒称得上仙风道骨。他撑着一柄油纸伞,上下打量吴宗伦,若有所思。
      雨水顺着伞沿打在地面上,激起层层水花。
      “呜呜……吴二……这就是救了我的……呜呜……徐道长……”
      吴宗伦一时觉得这个道士十分面善,手上用的劲不由大了些。
      那男子被捂得说不上话,哼唧了几声,吴宗伦对着那人使了个恶狠狠的眼色:“少废话!”
      那道人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寿佛”,又走近了些:“贫道徐长卿,不知这位施主为何这样搂着胡爷?”又对着那男子道:“胡爷,贫道说到做到,既然胡爷已经到家,贫道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两声“慢着”!只好堪堪停下脚步。

      吴宗伦松开了手,对着“胡爷”低声道:“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为何不回县衙?是不是现在没地方可去?”
      那“胡爷”点头,又冲着道人使了个眼色:“这是我恩人,那个……我、我、我们……总之小红花那里现在是回不得了……不对,其实我们坐船过来,可是城里宵禁,我记得我在你这里盖了间大屋不是吗?现下住了人没有?”
      吴宗伦嘴角抽搐:“嗯,住了别人,”还是你的死对头!
      “这么着吧,雨大,你先住一夜,明天再尽快回城里找地方安顿下来,不过有句话你记着,想活命嘴巴就先闭紧了,你现下的身份尴尬,一旦泄露出去就是场祸事。”
      老胡一脸茫然:“我怎么记得到处在传言我胡某人成了英雄,还有本大卖的话本叫狼牙棒的,我可是主角,怎么到了咱家我还不能暴露身份了?”

      吴宗伦也不多跟他废话,请那道人进了屋,老胡便灰溜溜在后面跟着,他天不怕地不怕,对吴二倒是十二分信赖的,既然他说不能暴露,那就不暴露好了。
      屋子本来就小,三个大人进来更显逼仄。
      吴宗伦把鱼放在了门口,进来先安抚了刘海,幸而今天雨大,晋王没有跟过来,不然这二人一旦见了面,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刘海其实见了老胡也很激动,刚才只是怕晋王过来发现老胡,想让他快走避祸,现在近距离见了,发现他面容虽然依旧英俊,眉间和左眼却不大对称,笑起来依旧爽朗,却总有一些僵硬,也不禁心疼,忍不住转身擦了擦眼角。
      吴宗伦放下斗笠,取来干手巾给他擦干头发身上,见他人没变,笑容没变。也看得眼眶发热。
      老胡左右逡巡,嘴里唠叨着掩饰激动:“咱娘呢?睡啦?我那俩干儿子呢?也睡啦?呃,怎么大中午的都睡了?”
      吴宗伦看了看他:“这么大的雨,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那道人端着杯子,“噗嗤”一声喷了口茶水出来。
      老胡挠头自言自语:“也对,这里不比京城,别说雨天了,京城里头连大半夜的都不宵禁,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哪有人正经睡觉呢?”
      道人咳嗽一声,恰被吴宗伦听个正着:“京城?你这些天都在京城?”
      老胡大大咧咧瞥了徐长卿一眼:“吴二又不是外人,我这段经历也算奇遇了,将来有人给我写话本总要用到的,现在说说又何妨?”说完便把自己落水后遇救的经历详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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