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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亲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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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亲家
衙门口。
刘海等了许久,见吴宗伦身后还跟了吴夫人,忙上前紧张地施礼,吴夫人哼了一声。吴宗伦便上前扶起他,道:“母亲想要去见见我们的孩子。”
刘海睁大眼睛低声道:“你是怎么跟夫人说的?也对,她是孩子的祖母,理当要见一见的。”
吴夫人站在两人身前,听了刘海的“祖母”二字,心里不由舒服了些。心道:这刘海看上去秉性单纯,又对宗伦痴情一片,连宗伦跟别人有了孩子,他也能坦然接受。自己儿子那里是无处下嘴了,倒是可以从这个痴情小樵夫那里找找机会,能劝他们分开是最好,就算不能,也不能叫宗伦这个不孝子好过!
她打定主意,也不急着上轿,转头对刘海笑道:“孩子多大了?”
刘海还未回答,吴宗伦抢着道:“刚出生两天。”
“两天?你们在大牢里头的时候,那女子还怀着孕?宗伦,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对得起刘海,他对你痴心一片,你这不孝子竟……倒是要学你寡情薄幸的爹么?!”
这挑拨也太过明显,吴宗伦嘴角抽动。有了吴潮提醒不要泄露遇仙一事后,他也不愿多说孩子是怎么来的,任由她脑补。
刘海鼓足勇气道:“吴……夫人,孩子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孩子是我怀了三个月以后树上摘的?说了实话也没人信罢?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吴夫人自以为得计,这才转身上了轿子。
刘海不愿坐轿,吴宗伦便陪他在前面引路。
一个多时辰,来到蚌壳村口。
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前几天雪下得大,路上积雪都有半尺,吴夫人一路颠簸中掀起轿帘观看,见这村子房屋破烂,路又颠簸,心情便有些不耐。
到看见刘海家那所破旧祖屋时,心情便更加低落。
待看到吴宗伦和刘海一起对着看到一个衣上满是补丁的白发老妪喊“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是吴氏大房的二儿媳妇,娘家虽没有吴氏兴旺,但也算是小康之家。不用说她的儿子是探花郎,她的女婿可是当今天子!这、这、这浑身补丁正在编织鱼篓的瞎老太太,竟能承受得起自己儿子的一声娘么?!
她犹豫半天也没有下轿,她连这块脏兮兮的泥巴地都不想踏上去!
吴宗伦见她不下轿子,高声道:“母亲,您不想见孙子了?那便请回罢!”
于氏拉着他袖子问:“谁来了?”
刘海扶起了她道:“是吴大哥的母亲来了,她前几日听说吴大哥有了孩子,特地过来看看。”
于氏侧头听了那亲家连声音都没发出,估摸着大概是不大愿意自己儿子嫁给刘海-_-!
她觉得自己儿子既然把人家领回家,自己便是婆婆,这位就是亲家母,自己应该大度些,于是上前招呼施礼道:“这位夫人,老妇人给您行礼请安了,看在宗伦这孩子的份上,我们也算是亲家了,您也不要再生两个孩子的气,他们俩都是过日子的人,现在也算是有后了,还请进屋叙话罢。”
吴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也算是”有后?!难不成孩子不是亲生的!
她腾地跳起来:“孩子是哪来的?!”
吴宗伦打断于氏的回答,冷冷道:“海儿,你去把念恩抱出来给母亲看看罢。”
刘海应了一声,他见吴宗伦这样嘱咐,便没有把奇缘抱出来。
吴氏翘首,于氏道:“亲家……为何急着看孩子?这么冷的天抱到外头岂不是要冻坏?”
吴氏原本不屑搭理她,但一听冻坏孩子觉得也有道理,便屈尊降贵地进了这茅屋。看着泥地和破床,只觉得浑身都要痒了起来!
因回来的匆忙,还没有给两个孩子做小被子,刘海将念恩小心翼翼地用大人的旧被子包了,见他睡得正香,浓密的睫毛,高翘的鼻梁,长大必定是个俊朗的男子。他忍不住在念恩额上亲了一下,有些羞涩地抱着他去见吴氏。
吴氏见他用破被包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娃娃出来,简直忍不住要飙泪:这可是我吴氏一族长房嫡孙!你们!你们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想抱孩子,又嫌弃被子脏,怕弄脏衣服,左右为难时,吴宗伦从刘海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母亲,这便是您的亲孙子,您仔细看好了,这便请回吧,路不好走,就不留您吃晚饭了。”
这样下逐客令,连于氏都听不下去了,轻斥道:“宗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那可是你娘啊!”
吴氏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乡野老妇同情,顿时怒了,正要发作,见吴宗伦怀里的孩子睁开眼睛,黑葡萄正似的瞳仁盯着自己看。心一软,抱了过来,越看越觉得跟不孝子长得相像,先去了大半怀疑,又查了太阳穴和胸口,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海看呆了,不知这位夫人表情变化跟中邪似的,拉拉吴宗伦袖子:“你娘怎么了?别是被你气糊涂了吧?!”
吴宗伦摇头,低声道:“……她这是看出念恩是我的亲生儿子了。没事。”
果然,吴氏见孩子太阳穴有颗小小黑痣,胸口有颗红色心形胎记,得意道:“果然是我吴家的种,胎记的位置形状都和他爹一模一样。刘海,我知道你对这不孝子痴情的很,可是你仔细想想,将来你要白给他养孩子,若还让他姓刘,岂不是笑话么?不如”
她想说“不如让我抱回去养大,你也省了将来后悔。”
却被于氏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一跳:“谁告诉你这是吴家的种?这是我家刘海……跟前些日子买来的翠花生的!是我刘家的宝贝孙子!”
吴氏那肯相信:“什么翠花……人呢?穷成这样还买得起女人?”
于氏不甘示弱:“破家值万贯夫人没听过么?再说翠花是个痴儿,生完就叫人领走了,不过买她一个孩子而已,只给了二两五钱银子!”
于氏虽然只是山野妇人,讲话却条理分明,吴氏被她句句紧逼堵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啊!
“那这太阳穴的黑色小痣怎么说?”
“我儿刘海太阳穴上也有痣,夫人尽管查看!至于什么胎记,那大概是老妇人刚才喂饭烫着的红印子罢了。”
吴氏看看刘海,见他太阳穴竟真的有痣,连位置都和吴宗伦一模一样,而吴宗伦在一旁看着,也不帮衬自己,顿时也些含糊。
她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带走这个孩子,对吴宗伦又无办法。气道:“宗伦!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吴宗伦道:“是我和刘海的。”
她急了:“我问的是,他是谁生的?!”
吴宗伦叹了口气。
原本想着念恩最象自己,让吴氏抱抱,知道有了孙子应付差事便罢。谁知道于氏不甘儿子受欺负,突然主动爆料,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就在这时,刘海突然跪下:“孩子是我生的。娘,吴夫人,你们别再吵了,这个孩子确实是我和吴大哥的亲生骨肉。”
丈母娘和亲妈同时晕倒应该先救哪一个?
“亲生骨肉……肉……肉……肉……”吴氏脑中回想这一句,“我生的……生的……生……的……”于氏脑中回想的是这一句。虽然生活背景文化差异都大得惊人,脑回路却相似得令人发指的两人瞬间异口同声道:“住口!”
于氏擦泪:“刘海!你是我生的,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么?你生的?你怎么生?你是丈夫,你说那吴宗伦生倒还可信些!”
吴氏怒道:“丈夫?!就凭你儿子那小样! 看他为宗伦殉情的份上,勾引我家宗伦的账暂且没有跟他算罢了。实话告诉你,就算他真能生出儿子来,我还嫌弃他门第太低配不上我家宗伦!”
“够了!母亲不能守信,还是回去罢!”吴宗伦怒了。怎么就信了吴氏的承诺带她来这里了呢?明知道于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居然让她们针尖对麦芒直接扛上,最后到底还不是伤了刘海。
“殉情?!什么殉情?!”于氏听到一个不得了的词。
刘海忙拦了:“娘,对不住是我骗了您,就是怕您伤心又担心才没敢说。”
他把于氏扶着坐稳了,一五一十将遇险经过说了一遍,正要说到遇仙,吴宗伦道:“这段你都是昏迷的,还是我来说吧。”
他把上山求救说了一遍,只说仙人救了刘海后,怜他们无子,便赠灵药令刘海有孕。
他讲得比刘海生动,却没有多少实在内容。吴氏将信将疑却没有插话,于氏也不再唉声叹气,只当听了个神话。
“此事匪夷所思,但孩儿句句实言。仙人赐子时还说,这孩子与我和刘海有缘,也是我们前生欠了他儿女债,要亲自抚养偿还才行,若是离开我们,只怕养不大。”
吴夫人先冷静下来,故事真假有什么要紧!这孩子是吴氏骨血是跑不了的事实。再说宗伦这孩子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说谎话,这点也是遗传他那个花心爹!说不定这故事是他临时想出来骗那个瞎老太婆的!!
她想到这里,顿时释然。看着刘海的眼光多了几分不屑和怜悯:这个看上去清秀软糯的小樵夫不会是真的是傻子吧?居然为了不孝子承认自己会生孩子?
吴氏仔细看了刘海,老脸一红,难怪不孝子都被他迷惑,果然是个美人! 忽闪忽闪的长长睫毛,隐约挂着泪珠,皮肤虽黑,但是光滑细嫩,还有个跟宗伦一模一样的小酒窝!若不是个樵夫,单看外表,倒还配得上不孝子。
正当她有了闲情逸致打量儿媳夫的时候,于氏还没从“我儿子是下面的那个”“其实我只是外婆”的打击中缓过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边哭边唱,“我知道我就不该嫁到这里来,我要是不嫁到这里来,我的夫君就不会死……”
吴氏奇道:“你不是本地人?是不是也是江宁人?”
突然来了一句于氏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怎么……?”
吴氏道:“见你虽然穷困,却有股气度,说话也不像是一般村野之人,你读过书?”
于氏没心情跟她唠家常,摇头道:“老身是邻县的。”
吴氏也没追问,又说起要带走孙子的事情,见吴宗伦死不松口。叹道:“现在不带走也罢,只是不能委屈我孙子住在这样的破屋,你们自己买也成,我来张罗着也成,明日带着孩子搬到县城的大宅去。”
吴宗伦道:“有没有条件?”
吴氏点头:“孩子姓吴,刘海既然能生,将来还得再生两个,还有,你们两个都不许出去抛头露面了。在家专心带我的孙子便是。”
吴宗伦似笑非笑问刘海:“海儿,你可愿意?”
刘海想也没想便摇头:“谢谢吴夫人好意,去了城里住,我上山砍柴就太远了,而且……那个……”他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仙人已经不在,我……我以后……生……不出孩子了……”
他又问于氏,于氏拨浪鼓般摇头:“算命先生说我六十之前不能下山住!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吴宗伦郑重道:“既然这样,搬家之事也就不用再提。至于孩子姓什么更不用提了,母亲已经答应过我的,况且,这孩子叫念恩,姓吴多不合适!”
于氏耳尖,迟疑道:“宗伦,你是说,这孩子……”
“姓刘。”
于氏又惊又喜,忍不住要笑,又有点想哭:“海儿,我也算对得起你那个死鬼爹了……”
刘海见吴氏脸色黑如锅底,不安道:“可是吴大哥,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肉啊。”
吴宗伦低声道:“难道你愿意做吴氏少奶奶,在山下大宅相夫教子混吃等死?”
刘海摇头:“我宁愿劳累辛苦,也不要做犯人。”
吴宗伦点头:“孩子若是姓吴,我娘就永不会死心,断绝她的念想就好。只是她待会儿送你什么,你就不要拒绝了。”
果然,吴氏叹气,一脸失望神色,却把刘海叫过去,褪了手上一枚玉戒指给他,这虽是她戴的,却式样古朴,没有太多装饰,说这是见了儿媳的见面礼云云。刘海记得刚才吴宗伦的话,满脸通红地接了。
于氏在旁边听了,突然有些愧疚,以前她把吴宗伦当作儿媳夫的时候都没给过他见面礼呢!不能输给这个嚣张的吴夫人!她摸索着回到房间,床板下取了一个油纸包,回来一层层揭开,竟是一只玉色莹然的镯子。
“这是刘海的死鬼爹给我的,说是他家祖传的宝物,要传给长房大儿媳,宗伦,这镯子今后就是你的了。”
吴夫人知道她是想给自己添堵,可惜胜负已定,自己儿子明显是攻么!用手扇了扇风,冷笑道:“宗伦你就收下吧,以后要多多努力,给刘家多添几个孙子,报答你岳母大人。”
她把“多多努力”和“岳母大人”咬得特别清楚,于氏咬牙,真是忍无可忍了:“那倒是,宗伦很孝顺的,倒插门的女婿好过不回家的儿子!”
这话生生戳到吴夫人的痛处,她面色一变,孩子往刘海怀里一戳,起身便走,连再也没有回头。
吴宗伦追到门口,凝望她头也不回的背影上了轿子,又在村口消失不见,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愧疚:自己
是不是做的太过分?
刘海抱着孩子上前道:“吴大哥?吴夫人她……”
吴宗伦回头,罕见地较了真:“不是吴夫人,你刚才收了吴氏的长房儿媳的传家宝玉,就是我母亲已认可你。要叫母亲才是。”
刘海心知这话是不错,却觉得吴宗伦很不对劲。
即使当年吴宗伦还是个官时对他也是和蔼可亲,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鸿沟,可是今天突然板起面孔说话的吴宗伦似乎离他突然很远。
吴夫人刚才的“门第太低配不上我家宗伦”或许真的有点道理,他现在已经不太了解吴大哥在想什么。
他看着怀里的念恩睁大眼睛,小嘴一张一合的,大概不是渴了就是饿了,也顾不上多想,忙进屋煮饭烧水。
折腾一下午,于氏心情不好,狠狠埋怨了刘海几句,早早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