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秋城之秋》牧青

2、2

　　我到家的时候是七点一刻多一点，家里已经有好多人了，我妈挺惊讶我回来的那么早，毕竟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晚上九点之前进过家门了，我挨着个的把大家都叫了一遍，又寻摸了好一会儿才装作随意的问我爸：“我姐呢？”我爸啊了一声，说：“思韶不来了。”我不由得一阵火气，又问：“什么叫不来了？不是说好了来的嘛？”我爸示意我小点声，说：“不来了不来了，你小姨夫刚打的电话，说是回不来。你别那么大声。”我心里更是火大，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她来，可最终却还是没影，我二话不说进了自己的屋，二姨在后边叫我问我喝不喝水，我都没有理她。
　　进了屋就看见冯桐坐在我的床上看书呢，冯桐是我二姨的女儿，马上就要高三了，正是紧张的时候，但是她现在却带着自己七百多度的眼镜津津有味的看着我们杂志社新一期的杂志呢，冯桐看见我进来了，叫我：“姐，你回来了？”我没好气的答应她，冯桐也不理我了，还是继续看书，我把衣服和包都放好，说：“你别光顾着看书，眼睛都已经那么深的近视了，还不歇歇？”冯桐放下书说：“没事，我就觉得这里的画都挺好看的。”我没理她，但是其实我还挺郁闷的，看时装杂志的人大部分都是奔着好看的画去的吧，里面洋洋洒洒的文章谁也不会认真读的，但是那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那都是我的心血、我的才华。冯桐翻书的速度很快，我估计着她连画都没好好看。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我开门一看是二姨夫，二姨夫还系着围裙呢，只是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跟我们小声说：“吃饭啦，出来洗手吧。”冯桐赶紧就从床上蹦下来了，我也勉强笑了笑，跟着冯桐出来洗手。
　　饭桌上大家的话题主要都是围绕着后天中元节的，这也是今天家庭聚会的主要目的，我没心情听他们说这些，埋着头扒拉自己的饭，二姨突然说：“雅抒呀，你妹妹要高考啦，这个语文还是不好，你看看教教你妹妹。”我抬头瞥了一眼冯桐，冯桐叼着半个鸡翅膀，看着二姨发愣，瓶子底厚的眼镜背后，那双眼睛还扑棱了两下，我吞下口中的豆腐，赶紧点点头。那口豆腐烫得我从喉咙痒到了胸口。二姨拉着我开始说冯桐的学习问题，正说的起劲的时候门铃响了，我的心几乎都要蹦出来了，第一个跳起来去开门，我姐终究还是来了！
　　但是来的人不是我姐，是我小姨夫。
　　小姨夫灰扑扑的就来了，他拎着一箱奶、一箱柴鸡蛋，还提着好几袋的水果熟食之类的，人没进来，只是先把脑袋伸了一点进来，像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呢，我妈跟我二姨都没说话的看着他，我爸扶了扶眼镜想站起来，但是我妈一把就把他按了回去，我爸也不敢反抗，只能满是歉意的看着小姨夫，还是我二姨夫紧跟着站起来，伸手接过了小姨夫手里的东西说：“怎么来的这么晚？又加班啦？”小姨夫这才敢进来，我在关门之前还特意往外看了看，没有人跟着。小姨夫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拘谨的说：“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公司临时有点事儿。”二姨夫一边进厨房拿碗筷，一边说：“别站着啊，赶紧坐吧，我们也刚吃上。”我爸这才有机会站起来说：“我给你搬把凳子来。”小姨夫赶紧说谢谢，他的样子实在是卑微极了。
　　这个人不是我姐的爸爸。
　　二十几年前他就在秋城开了家书铺，他是读过书的，当然跟我爸这样的老学究没法比，但是在秋城那个小地方人人都叫他一声盛先生。听我妈说，小姨夫追求了我小姨好些年，但是一直到了最后我小姨死之前都没接受他。我小姨死在秋城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就剩了我姐一个人，最后还是盛先生好心把我姐带回了北京，叶思韶这个名字也是小姨夫给改的，至于他怎么成了我小姨夫，我也不知道，我没敢问我姐，我怕她难过，我怕她以后都不跟我说心里话。
　　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姨夫的，他是一个文弱弱的男人，做起事情来小心翼翼的，似乎他在我们家人面前天生就带了一种卑微的姿态，我第一次叫他小姨夫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的弯了一下腰。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那以后我便更加对他充满好感，那好感里一多半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由于小姨夫的缘故，那天晚上大家聊天的兴致都不是很高涨了，我心里知道这全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将小姨夫当成是自家人呢，但是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断断续续的商议了周日去扫墓的事宜，我紧挨着小姨夫，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低声问他姐姐怎么没来，小姨夫放低了声音跟我说，姐姐出差了，我又问他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还要过几天。
　　当时我就该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对。
　　当天晚上我给姐姐打了几个电话，但是没有人接，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姐姐是一个自由惯了的人，我也很少见她正经踏实的做一件事，说不定又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我盘腿坐在床上，透过纱窗看着外面昏黄的灯光，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我很羡慕她这样的生活，我也想抛开我现在要面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勇气，也许我会在这样碌碌无为的日子中荒废自己所有的理想，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现有的一切，这就是我的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