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秋城之秋》牧青

10、10

　　我跟姐姐坐在路口，正对着那条小巷子的巷子口，夜凉如水，我觉得自己好像穿的有点单薄，但是看看姐姐，她却一点冷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是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条巷子，姐姐的表情竟然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
　　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小姨夫当年开的书铺，按照姐姐的回忆来看，当年那家书铺应该是不怎么赚钱的，小姨夫就像是一个一贫如洗的读书人一样，就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小姨夫以前是秋城小学的老师，后来因为身体不好，就没有再当老师了，自己开了一家书铺，偶尔给邻居的孩子们补习课程，或者回学校代两节课挣一些家用。
　　小姨第一次来到秋城的时候，还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那个时候她的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小姨夫，小姨夫那么善良，他像是任何一个南方男人一样温柔、细心、关心每一个人。所以他就收留了小姨，让小姨住在了书铺二层的阁楼里。姐姐说那个阁楼其实是小姨夫放书的地方，小姨夫把自己所有的藏书都搬了下来，给小姨腾出了地方，姐姐出生之后，小姨夫又把自己住的屋子换给了她们母女俩，自己搬着所有的书住回了阁楼里。
　　姐姐从小就不爱学习，小姨不怎么管她，姐姐的成绩从来都是倒数一二名，后来到了四年级的时候，老师说姐姐要是再赶不上就要重新读了，小姨夫第一个紧张了起来，开始帮姐姐补习功课，开始的时候姐姐不领情，总是捣乱，但是小姨夫脾气好，慢慢的姐姐觉得自己的捣乱很幼稚，这才乖乖跟着小姨夫补习。
　　我笑了一下，问她：“姐姐，其实你心里很喜欢小姨夫对吧？”姐姐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点笑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说：“他这个人是不错的。”我抿嘴笑了起来，小姨夫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中年人都要好很多。
　　姐姐想了想说：“他有很多书，一部分拿出来卖，另一部分他都藏起来不愿意给别人看，他说那些书都是他的珍宝。但是如果我想看，他从来不小气。”我问她都有些什么书，姐姐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又问她：“那你们回北京的时候，那些书都去哪儿了？”姐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都留在秋城了，除了那些年的积蓄和我之外，他什么也没带走。”
　　我默然叹了一口气，看来小姨夫带着姐姐离开秋城的时候真的是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生活了。
　　我又问她：“徐婆婆刚才说不知道小姨夫为什么来北京，是怎么回事？”姐姐笑了一下：“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我们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说。”姐姐顿了一下，继续说：“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喜欢跟别人说话的人，妈妈…失踪之后，他就几乎连门都不出了，书铺也关门了好几天，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吧，他忽然说要带我回北京，我不愿意去，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失踪？我愣了一下，小姨不是死在秋城的么？
　　“小姨失踪了？怎么回事？”我着急的抓住她的手臂，姐姐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我不忍心逼她，但是又实在忍不住问她：“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姐姐深深地缓了一口气，她的样子像是害怕提起这件事似的。
　　那是十六年前，姐姐跟小姨的关系其实不是很好，主要是因为小姨不太花时间去照顾姐姐，小姨喜欢去小剧场看表演，姐姐上不上课、成绩好坏小姨都不太关心。可能还不止这些，虽然姐姐没有直说，但是我却从她的语气中大概听出了一些眉目，小姨可能对姐姐脾气很坏，所以姐姐才宁愿一个人躲在阁楼里看书，也不愿意跟小姨在一起。十六年前的那个秋天，一个傍晚，小姨离开了这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大事，但是那个秋天这样的大事实在是太多了，小剧场被人砸了，一直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重新扩修的时候又被人偷了许多的建筑材料，一直到了第二年春天才破案；对了，孟艺的师母就是那年秋天在大火中丧生的，孟艺的师傅也因为这场大火而废了两条腿…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那个秋天整个秋城都被压得没有喘息之机，谁还会在意一个外乡人是什么时候、是为什么不见踪影的呢？大家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姐姐，背后谈论着姐姐被遗弃的缘故。
　　姐姐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满是愧疚。
　　我问她：“那小姨夫呢？难道小姨夫没有去找小姨么？”我不解的看着她，在我看来小姨夫绝对不可能不去寻找小姨，反而带着姐姐回北京的。
　　姐姐摇摇头说：“他没有去找我妈妈。”我又问她：“为什么？”我知道，小姨夫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姐姐看了我一眼，用笃定的语气说：“因为他知道我妈妈出了什么事，他肯定知道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到一个月之前，也就是7月25日，是当年小姨失踪的日子，那天是周一，小姨夫一反常态的喝起了酒，姐姐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小姨夫喝酒了。小姨夫显然喝得有些多了，他抓着姐姐的手向她道歉，姐姐吓了一跳，但是听了几句之后，就明白了小姨夫的话。我问姐姐：“小姨夫说什么了？”姐姐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他说他对不起我妈妈，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也许我妈妈不会出事的。”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下来，似乎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有一个更加诡异的气氛才对，但是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明显没有这样的气氛，只是让人觉得悲凉、觉得渺茫，不过这也够了，我已经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了。
　　我尽可能稳定自己的声音，问她：“你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了么？”姐姐点点头：“那个时候他喝多了，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第二天他酒醒了之后我又问他，他…他骂了我一顿，他说让我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姐姐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那是他第二次对我发脾气…他几乎从来不对我发脾气的…只有这两次。”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刚刚就一直在困扰我自己的猜想：“所以…你自己来秋城，想知道小姨到底出了什么事？”姐姐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尽力的掩饰着什么，她只是说：“她毕竟是我妈妈呀。”即便她们母女之间很可能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但小姨毕竟是她的妈妈呀。我看着姐姐，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过了好久之后，我才蓦然反应过来，这一次在她眼睛里面一闪一闪的，其实是她的眼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