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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9 他说他不是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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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阿休惊醒过来,大幅度地喘着气。
背后一双手环了上来,“做噩梦了?”是陆生低沉的声音。
“陆生、陆生……”阿休转过头,茫然的两眼在见到陆生时顿时聚焦。他紧紧地抱着陆生,不住地拥吻着,“陆生……陆生……”他无助地呼喊着,像是失去一切的小孩子抓住最后一线光明。
陆生也回吻着,紧紧地锢着他,“我在。”
良久后,阿休趴在陆生胸口,“陆生……我做噩梦了……你的,我的……陆生,我怕……”一向坚强的他难得地带上了哭音。
陆生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会在你身旁。永远。每时。”
“你不回去你的世界?”阿休闷闷地问他。
陆生停顿了片刻,“……阿休,我曾经骗了你。”
阿休的心一跳,但他很镇静,“我知道。”
陆生犹疑着吻上他的额头,“先睡吧,这些明天再说。”
至少,在一切来临之前,让他们拥有最后的夜晚吧。
如果可以,陆生希望这个夜晚是个被时光远远拉长的永夜,而明天,永远不会来临。
第二天,依然风雪交加,修文好了点,又跑的没了影。
陆生与阿休的房里,阿休靠在陆生怀中,看着窗外的狂风大雪,听他说着前尘过往。
“我并不是神明,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陆生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不安,锢着阿休的手也紧了紧,怕是被他推开。
“我来自21世纪的中国,是这个帝国的前身。那……是个很辽阔的国家,他被称为五千年泱泱华夏。虽然很多人都在骂着那个国家,但是当国家受辱有难时,他们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冲锋陷阵的。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龙的传人,是他们的自称;‘愿我有生之年,得见您君临天下’,是他们的愿望;‘山河犹在,国泰民安。泱泱大国,何以不兴!’,是他们的信仰。中国啊……这就是我的故国,我的来处,我曾深爱过的土地。”
阿休静静地听着,“那是个很好的国家吗?”
陆生摇了摇头,“并不是。我爱的只是那个国家所拥有的土地,土地上劳作来往的人民,人民所创造出来的历史,历史所遗留下的风情痕迹,而党政,是我所不屑谈及的。但无论如何,那是个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所以我们爱它,同时也痛恨它。似乎只有恨着,才能显示出我们有多爱似的。而我,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或者说,被时代遗弃的产物……”阿休握紧了陆生的手,他能感知到陆生心中那隐约的疼痛和紧张。
“我啊,是个私生子。我的母亲,是个流浪在中国的荷兰人,她美貌,但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而父亲倚仗着权势,在外沾花惹草,看上了我的母亲,但他也只是疼爱她的美貌,没有其他。而这勉强算得上幸福的一切,都在我出生后改变了……医生说我体质较差,稍有不慎就可能早年夭亡。于是母亲给我取名为陆长生,还给我戴上了长命锁,寓意长命百岁。那时的母亲很是温柔,时常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唱歌,念诗,会哄我,会摸摸我的头,说‘长生真棒,长生真乖,妈妈……最喜欢长生了。’但是父亲,不喜欢病怏怏的我,连带着,也开始不喜欢我的母亲……
我和妈妈住在破败的房子里,妈妈一边照顾我,一边眼巴巴地等待着父亲偶尔的临幸。而我在五岁那年,被送去跟一个师父学武,权当锻炼身体,好活得长久一些。很多体技,都是我在那时学下的。我的母亲时常来来看我,但每次来时都是一脸哀伤,到最后终于变成一脸怨恨……父亲在那十余年里,只见了我两面。每次都是冷眼,还有不屑。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长得不像他,我是个私生子,我给他和他的妻子引起了麻烦。关键是我还是个扫把星,短命货。父亲就这样开始远离了母亲,母亲每天自怨自艾,以泪洗面。不愿接受色衰爱弛的真相的她,选择了不让自己这么难受的方法——把一切推给我,我是使她失宠的罪魁祸首。”
陆生的声音很沉静,但阿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这一刻,无论那个男人曾对他说了怎样的假话,他都不在意了。心里像是被悬着的刀子割出了一条条伤口,一阵阵疼。
“别难过。别难过。陆生。我在你身边。”他侧过头轻轻吻了吻。
陆生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她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带着一脸怨气。她说当初没有生下我那该多好,我为什么是这么不讨喜的家伙……是啊,我不会说好听话讨好父亲,也无法取得惊人的成绩让他骄傲,他在我身上无法取得任何回报,他对我失望,厌恶我是应该的。所以我总是沉默着任由母亲数落,我看得出来,这样一阵发泄后她会很开心,然后她又会以前那样,摸摸我的头发,抱着我,对我说,‘长生,你是个乖孩子。’但她,再也没有说过,‘妈妈最爱你了’,再也没有。
后来事情越变越恶劣,她开始酗酒、抽烟、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父亲开始彻底抛弃她,她讨要不到钱,就来拿我出气。她看着我,静静的笑从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她说,‘陆长生,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不去死呢!’那尖利的语气,那厌恶的表情,那带刺的话语,与父亲,如出一辙。曾经,那个喜欢诗歌,喜欢阳光的温柔母亲,终于变成了街巷上烂醉的妓女,操着最鄙俗的话语,过着连蟑螂都生厌的人生。”
“学武术十六年后,我在全国赛中获得了三等奖。那时的父亲很高兴,他对我说,‘长生,你让我很自豪’,就好像他曾对我吐露出的毒蛇话语‘你这小崽子怎么不去死’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我也很开心,我以为,未来会是光明的,像是所有童话给主角写下的结尾,我会和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啊,似乎只要我一开心,上帝就难过啊。
二十一岁那年,我的病没有一点预兆地爆发了,变异性肌萎缩侧索硬化,简称M·ALS(Mutation·ALS)。”
“这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肌肉僵硬,无法动弹,被称为‘渐冻人’。我们那个时代,有不少人进行冰桶挑战,对渐冻人表示支持,但医学上所取得的进步很是缓慢。而我的病,更是变异性的,从一个单元,慢慢扩散到全身,整个过程极其缓慢,就像让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亡。我……最先发现自己不能动的部位,是腿。腿不能动,意味着我再也不能武打,要躺在病床上,轮椅上,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改变了。”
“最先来看我的是母亲,她烂醉着在我病房里抽烟,似笑非笑,说,‘如我所愿啊。’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然后是父亲来了,他说他会帮我支付医药钱,但是从此之后我们俩再无亲子关系……离别前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觉得你是活着好还是死着好,自己看清楚。’此后,我再没看见过他。
最后出现的,是我的老师父。他帮我带了一大堆书,还有很多解闷的玩意儿,每隔几天都会来陪我说几句话。只是间隔由三天,变成七天,然后是半个月、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一年、……最后,他再也没来见过我。”
陆生突然一愣,他感觉到了掉落在手上那温热的触感。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抬起手来默默阿休的头,“傻瓜,哭什么。这是别人的故事,你哭什么。”
阿休摇着头,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可能是为陆生心疼,可能是从陆生的过往中看见了自己的苦痛,看见了千万人的苦痛。
故事啊,本就是激起听者共鸣,引起写者回忆的这种存在啊。
陆生俯下身吻着阿休的眼睛,“好了,别哭了。现在,我在你身边呢。”幸好,阿休没有推开他。
“我一开始以为是他儿子结婚了,他抱了孙子,所以不再惦记我了。人心,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再长的时光和岁月,也经不起血缘和感情亲疏的敲打……就在我死心的时候,他儿子找上了我。那时候我的病房里满满的都是书,除了书,只有漫画、laptop,还有病房自带的电视。他就置身于他父亲带来的书海中,对我说,他父亲得了老人痴呆症,可能再也见不了我了。那时候我在病床上已经躺了六年,肌肉僵硬已经扩化到了脖子。我看着他,对他笑,我说,‘到了下面,我会好好照顾他,一日师恩,终生难忘。’我并不知道他儿子讲的是否是事实,但无论是不是,我都认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生存和死亡的界限在我眼中早已不分明。对我来说,活着,比死亡还痛苦,我只是撑着一口气,不想让父亲的私心得逞。可逞强了七年,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我想着,还是死了吧,死了你就自由了,多快活。第七年,我提交了‘安乐申请同意书’,一个月后,它被通过了。”
“我被注射的那个下午,阳光很是灿烂,人声很是嬉闹。最后我沉沉闭上了眼,然后,投向无边黑暗的怀抱,就在这时,轰雷巨响……漫长的痛苦之后,我一睁眼,就看见了你。”
他用手描着阿休的眉眼,“也许是因为怕你会怨我恨我而杀了我,又也许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当时恶作剧心思发作,想捉弄人……所以,我骗了你。对不起,阿休,我不是神明,我救不了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