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李乔乔

3、命运抉择

　　顾佳瑶得知丈夫明天回国，便早早整理好房间，并买了多种丈夫爱吃的食品，她要亲自下厨，尽一个妻子贤惠的责任。

　　她将平日里夫妻共同喜欢的百合花放在一进门便可以嗅到看到的地方。

　　就在她打开抽屉正要放回钱包时，那个盛放着“信物”的金光闪闪的小盒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顿时被小小的惊吓了一下。

　　她赶忙返回自己的卧室查看，打开珍藏秘密的闺锁，其它东西一样不少，唯独没有了那个小盒子—一个盛放了她十年秘密的圣地——那里静静地存放着一团顾淳的青春发丝。

　　　　“顾淳哥哥，你送我的书签又丢了。不如用你的头发作书签吧，丢了就不用花钱买了，反正你也掉头发。”

　　　　“那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呢？”

　　　　“我的头发太长了。”

　　　　“我不嫌长，要不咱俩交换，我用你的，你用我的。”

　　　　“那好吧。”

　　每次彼此交换发丝，大都是因为顾佳瑶的“书签”丢了。几个恶作剧的男生经常偷偷拿走她的“书签”，害得顾淳有空就缕他那本来就不稠密的发丝，像珍宝一样的收藏后交换给顾佳瑶，而他的书页里，顾佳瑶的发丝越积越多，最后被编成一条条小辫子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高三那一年，顾佳瑶已经长发及腰。顾淳也因为没有时间理发，发端抵肩。

　　已经交换头发多年的两人，最后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顾淳偷窥到交换发丝时顾佳瑶粉红的脸颊便浮想联翩——那是他梦中新娘的模样，娇羞而固执。

　　顾佳瑶手捧发丝，坐在地毯上斜倚在家俱旁，她微笑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亲爱的哥哥，我也不能没有你。”

　　“顾淳妈妈。”她再一次在心底轻轻呐喊，这曾是她在刚刚失去母亲时最好的安慰自己心灵的方式。

　　她将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一件发卡和顾淳的发丝放在一起。这让秦章更懂得顾淳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他在出国前，悄悄将装着这两件妻子宝贝的小盒子放在妻子每天出门都会触到的地方。

　　顾佳瑶知道，小盒子也一定是秦章放的。他是让妻子在这关键的时刻，做出抉择。他从妻子暑假旅行回来的梦呓中早已觉察到顾淳的出现。

　　“找到了就好。”

　　“我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今生拥有你十年我已经是拜佛所赐了。”

　　秦章这次出国游学，也是自己安排的。为了尽早解除妻子思念的捆绳，他把来年的工作日程安排往前提了提。

　　国外整整一个月，让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妻子给他留下的回忆已经够多，下辈子都够了。

　　他也不用担心妻子，他深明相爱的人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呵护才会更贴近生命的成长。

　　他又觉得这十年，委屈了妻子，他因歉疚而泪湿。

　　秦章凭介印象给妻子画了各个时期的像，这些油画一度让他感觉美到窒息。他小心的收集起来准备全部带回国。他要把她们放在单位的画室里，他要让妻子最美好的年华永远留在身边。

　　顾淳把公司的日程司务全权交由副总，而他本人却每天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公司更了名，法人仍是顾淳本人，他的妻子拒绝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净身出户，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郝娜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执意放弃一切，“我的责任是照顾我们的两个孩子，其它我都不要。”

　　　“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的是命运。你就任命吧。”

　　　　………

　　顾淳和妻子的唇枪舌战，最终换来的是自己的沉沦。

　　他整天无所事事，一副萎靡潦倒的模样。他有时会选择一个小旅馆，窝睡多日。梦中，他一次又一次回到中学时代——

　　　“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顾佳瑶因为英语不及格拿着试卷正嘤嘤的哭泣。“哥给你把错题讲一遍。”

　　　“你跟我读——Monday、 Tuesday、 Wednesday、 Thursday、 Friday、Saturday、 Sunday、。周一是一星期学习最忙的一天，所以忙得来……”

　　　“January 、February、March 、April 、May、June、July、August 、September 、October 、November 、December。十二月份到年底了因此以D开头，十一月份还没到年底，因此以NO开头。”

　　“什么混乱逻辑，我还是记不住。”

　　．．．．．．

　　“上课了，站在门外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

　　“哥哥，班级有豆虫，我害怕，就在我的桌子上。”

　　“谁放的？”

　　“他们说是豆虫自己来的。”

　　“傻瓜，那是他们骗你的。”

　　“哥哥，哈尔滨为什么没有豆虫？”

　　“那里的豆虫都冻死了。”

　　“奥，那夏天怎么也没有啊。”

　　“夏天短暂啊，还没等豆虫生出来，就到冬天了。”

　　……

　　顾淳经常在梦中笑醒，他的俏皮对付单纯而又善良的顾佳瑶绰绰有余。逐渐的，她长大了，总喜欢听他一些不靠谱的调侃，却每次都是开始将信将疑却最终对顾淳的话深信不疑。

　　一年之后，阔绰集团的副总，俨然成了公司真正的主人，就连顾淳的工作也要他来支配。顾淳需要做的也无非是签字、盖章。

　　郝娜十天半月见丈夫一面，闹也闹了，哄也哄了，剩下的就随他去了。但她坚持的原则不能变，她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她在心里把自己比作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好人总会有好报的，相夫不成，那就教子吧，她每天往来于小学、幼儿园和家之间。

　　“爸爸不要咱们了吗？”一天，面对天真无邪的儿子，生性硬骨的郝娜眼睛湿润了。

　　“妈妈，别难过，等我长大了，我给大家当爸爸。”郝娜望着儿子因想象而得意的神色，喜从忧来。

　　秦章的航班要下午三点钟才到，顾佳瑶下午一点就到机场大厅等候了。她为自己新买了一套行头，连包都是名牌。

　　她让好友张晓丽在她家等候。今天正好是秦章的生日，她要为丈夫办一场两个人的生日Party，特请好友前来拍照以作留念。

　　秦章一下飞机，连忙开机打开短信，意外收到了顾佳瑶的信息：我在机场等着你呢。

　　秦章眼睛里有些潮湿，他太感动了，他以为一个月的别离将会成为他今后孤独一生的开始，顾佳瑶也将变成别人的新娘，永远只是她梦中的情人。

　　这条短信，太珍贵了，至少证明她没有不辞而别。

　　秦章这次没有给妻子带除了画之外的任何礼物，当他来到商场，觉得送什么都不合适。他以为妻子的往后岁月再也不会接受他任何的馈赠。

　　接机的人并不多，秦章老远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顾佳瑶，她始终都是那样高贵，骨子里却透着纯洁的质朴，超凡而真实。浓密的直发高高盘起，露出丰满而秀美的额头，白皙的皮肤如玉光，照耀着脸庞。

　　秦章径直走过去，顾佳瑶也发现了他，接过丈夫手中的一个小拎包，丈夫爱怜的和她的明眸对视了一会儿。

　　“怎么？刚出国一个月就不认识了？”顾佳瑶感觉到了丈夫火辣的眼神，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是啊，才一个月，我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丈夫也半开玩笑。

　　他们坐在车里，穿行在市区，哈尔滨冬日的街道下午四点左右已经是灯火流虹了。他们的车拐过几条道，最后驶进了安静的皇家花园。小区大门装饰的很气派，小区内道路宽阔，D栋五区10单元901室，就是他们前年刚搬进的新居。

　　“干嘛要按门铃？屋里有人？”秦章疑惑的心情顿时沮丧无比，难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张晓莉在咱们家呢？”顾佳瑶的话音未落，门已经打开。

　　“请进！二位。”张晓莉做哈腰扩手状，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室内每一处都烛光闪烁，香气盈怀。顾佳瑶帮助丈夫脱掉外衣挂好，殷勤的递上毛巾拭手，之后，大家入座。

　　只见红酒、蛋糕、西餐、鲜花排满了厨房的吧台。酒店一样的吧台，足足可以容纳十几人，此刻，只有他们俩个。

　　张晓莉从他们夫妻二人进门就开始“咔擦”，俨然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在拍摄一场盛大的婚礼，唯恐漏掉每一个美好的细节。

　　秦章在优美的生日歌音乐声中，微微闭目许愿。与妻子共同吹灭了象征生命长度的蜡烛之后，秦章抬起右手，面向妻子做了一个专业的邀舞姿势。

　　随着舞步旋转，在秦章高大英武的怀抱里，顾佳瑶俨然一只小鸟，飞翔在大树的枝干之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丈夫对于她的不可或缺。

　　她早已爱上了他，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晓。

　　张晓莉“咔擦”累了，独自坐下来边吃蛋糕边欣赏他们夫妻二人的舞蹈。

　　“你们这也忒浪漫了呗！”张晓莉不无羡慕地说。又赶忙拿起相机，抓拍他们深情对视的场面。张晓莉为了捕捉他们最美丽的倩影，打开了室内日光灯，却刚好一曲结束，她垂头返回到吧台前。

　　“吃点饭再跳吧，我都饿了。”顾佳瑶邀请丈夫入座。

　　“吃饭的情景也这么美！”张晓莉又举起了相机。趁两人不注意，她反手戳了一下蛋糕上的奶油，迅速地涂抹在他们的脸上。

　　“往这看！”随着张晓莉的一声令下，由蛋糕装饰的两张脸庞留下了幸福的永恒。

　　秦章本来不胜酒力，没等张晓莉拍完照，他就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如吟。

　　“我终于知道你们不要孩子的缘由了。”张晓莉双手擎着相机对准已经熟睡了的秦章“咔擦”不停。“哎，我说姐姐，秦章连睡着了都这么帅，你每晚都是怎么入眠的。”

　　“我睡着了比他美，不信你看！”顾佳瑶从自己的卧室拿出秦章的名作《睡美人》，神气地往张晓莉面前一竖，“怎么样？”

　　“......”张晓莉先是倒吸了一口气，之后屏息凝神，半天不说话了。她怕自己笨拙的言语玷污了《睡美人》。

　　“你是第三个看到这幅画的人。”

　　“除了你和秦章吗？”

　　“当然。”

　　“我也太有福气了。”张晓莉出于摄影师的本能，几次举起相机又放下，“你怎么随便把她拿来拿去的，挂在墙上啊？”

　　我把她放在家俱里的，秦章的卧室也有一幅，一模一样的。不过他的卧室还上着锁。

　　“上锁？为谁？”

　　“我的也有锁啊？”

　　“你们睡觉的时候，彼此都上锁？”

　　“嗯”

　　“为什么啊？”

　　“......”

　　“天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吧。”张晓莉打破沉默。

　　“不如今晚就住我家吧，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去，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

　　“谁说我一个人的？”张晓莉扮个鬼脸。“现在你听说还有哪个单身老姑娘是一个人？人多着呢。”

　　“有人在家等你？”

　　“今晚倒没有。”

　　“选定一个嫁了吧。”

　　“不好选，我身边没有爱人，只有情人。”

　　“那就重点培养一个。”

　　“......”

　　这回该张晓莉保持沉默了。

　　“爸爸，你怎么老不接我的电话？我想你了！”电话里传来儿子顾阔满含委屈的声音。

　　“爸爸马上过去，你听妈妈的话。”顾淳终于因想念一双儿女回了他和妻子共同的家。

　　“叮铃铃...”听到门铃声，郝娜赶忙放下女儿，前去开门。

　　“你回来了？”

　　“......”

　　郝娜只见丈夫消瘦了许多，心疼不已。顾淳进院一句话不说，上楼抱起儿子就往外走。郝娜楼上楼下紧跟在他后面，想找机会和丈夫交流。

　　“我带儿子去他奶奶家。”

　　“好的，早点回来。”

　　顾淳家的独门别墅位于苏州郊区一处静谧之地，周围树木掩映，流水环绕。顾淳不在家的日子，郝娜更真切的听到百鸟争鸣。

　　“奶奶，爷爷，我回来了!”顾阔一进大门，便向院里奔跑着。

　　“我们的大孙子回来了。太好了。我们正想你呢？想不想奶奶啊？”顾淳的爸爸、妈妈虽身在徐州农村，但院落宽阔、整洁，大门外两颗高大的百年枣树一到夏天便遮天蔽日，引来众村民乘凉。今天就有几个乘凉的大人和小孩，正往大门里张望呢。

　　顾淳的妈妈一边抱起孙子，一边支使着顾淳的爸爸给乘凉的人分发糖果和点心。苏州的点心可是名扬四海的，大家品尝着，高兴之情溢于眉眼。

　　“大家进屋做吧？”

　　“不进去了。你儿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亲热亲热吧。”

　　顾淳的父亲从外头走进屋，看到儿子消瘦的脸庞，憔悴的神色，心中不禁忧虑万分，黝黑的脸上，皱纹越积越多了。

　　顾淳不敢直视父亲的脸，父亲的沉默更让他感到了千斤的压力。

　　晚饭时分，只有母亲一个人，欢声笑语的和大家没话找话说。

　　“爹，顾佳瑶她不搭理我了。”午夜了，顾淳父子仍坐在枣树下促膝抽烟，最后由顾淳打破僵局。

　　“搭理你干嘛？你是干啥的？”

　　“我是她哥。”

　　“那是过去，不要再做白日梦，你也是当爹的人了，你要对孩子们负责。”父亲说着往儿子身边挪了挪他的小矮凳。“人要相信命运，你娶了顾佳瑶也不一定是好事，她连个孩子都不生。”

　　“不是的，爹！她......”

　　“她什么？你就死了这条心，郝娜哪儿不好，心地善良，人又能干，是你哪辈子修来的福，不知道珍惜，你会后悔的。”

　　“天不早了，赶快去睡吧，你们明天一早就回家，不要让郝娜等久了，人的热情和热水是一样的，时间长了也会冷却。”

　　.......

　　冷却的热情，是啊，顾佳瑶对他的热情早已冷却了对吗？但转念，他又想：不会的，他们彼此的热情就是一座活火山，是永远都不会冷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