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李乔乔

1、不期而遇

　　顾佳瑶第一次离开结婚十年的丈夫，开始了一个人的暑期旅行。她从遥远的家乡哈尔滨来到她梦中的江南苏州，一下火车，便迫不及待的四处张望，眯着笑眼深深呼吸着江南初夏早晨的清新空气，满足的自我陶醉着。

　　显然，她早已忘记哈尔滨车站和丈夫离别时的瞬间，她泪腺的闸门猛然打开，使她始料未及。那一刻，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丈夫是爱她的，而她爱的明明是她的初恋——那个一刻也没有让她忘记的人。

　　顾佳瑶自从走出检票口，她的笑容就随着疾走的脚步一直沐浴在春风里，直到出租车司机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姑娘，你是来苏州旅游的吧……”

　　没等司机师傅把话说完，顾佳瑶警觉的眜了他一眼，赶忙从挎包里掏出苏州旅游路线图，急速地绕过司机扬起的手，低着头就往前冲，与一位正在携妻抱子的男子闯个满怀。

　　　“顾淳，你没事吧？”男人一个趔趄，显然把妻子吓了一跳。“走道不长眼睛啊！”那个女人不依不饶，“看把我的宝贝吓的！”

　　顾佳瑶傻愣愣的看着那个女人从她的丈夫怀里接过孩子，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大约三岁模样的女童，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暮然间，顾佳瑶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心底的刺痛——那是两道从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射出的极具杀伤力的神光，这两道神光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那是两道属于顾淳的心灵之光，也是照耀她生命的光。

　　顾淳，她的初高中同学，一个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的帅气哥哥。

　　　　“你不准欺负顾佳瑶，她是我妹妹，我叫顾淳，以后我妹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算在我身上。”

　　　　“我是独生子，你呢？我正好想有个妹妹，我妈不给我生，以后你就当我的妹妹吧，我会照顾你的。”

　　　　“谁叫你也姓顾呢？不愿意叫我哥哥也没办法，这是上天注定的。”

　　　　“你生病了，我就得背你，有本事别生病。”

　　　　“你都这么大了，还和男生疯疯癫癫的，让人笑话。我就不同了，我是你哥。”

　　　　“想谈恋爱吗？上大学之前门都没有，看看你身边那几个奴才，跟太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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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走吧。”顾佳瑶被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眼前的那个一家三口已经走远了。

　　　　“哎！你们等一等……”她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失魂落魄的紧追过去。

　　紧跟妻子后面的顾淳，猛然回头，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个无数次向他奔跑的姿势，那个永远在和他离别时因着急而颤抖的双臂。此刻，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因无助而哀鸣的声音：我不是你妹妹，你也不要再做我的哥哥。

　　初中加上高中，顾淳做了顾佳瑶六年的哥哥，怎么好改变的呢？那份亲情已经流进了血液里……

　　“快走吧！是她撞的你，又不是你撞的她，等什么？”妻子没好气的看着转身僵若木马的顾淳。

　　　“她是我妹妹。”声音几乎是从顾淳的心底发出的，微弱而坚定。

　　　“你妹妹，就是你曾给我提及的中学同学？”

　　　“你好！”妻子郝娜热情的前去握手。“真不好意思，刚才不知道是你。”

　　　　“没关系。”顾佳瑶迅速将目光从顾淳眼睛里移出，双颊绯红，不好意思的低首。

　　　　“怎么这么巧合？你们兄妹多年不见，却在这么风光迷人的苏州不期而遇了。”郝娜不无嫉妒的说。

　　　　“是啊？那今天咱们兄妹相见，可得好好喝一杯，郝娜，饭店你选，我们听你的。”顾淳显然看出了顾佳瑶眼睛里隐含的泪花，故作镇静地打圆场，但声音却是颤抖的。

　　　　“才刚重逢几分钟，就我们了，呵呵，好，这个忙，我一定帮。”郝娜心底不由得醋意翻涌。

　　　　“好妹妹，咱俩先走，让你哥抱孩子、拎包，在后面跟着。”杨鑫把孩子递给丈夫，故作亲昵地拉起顾佳瑶就往前冲。

　　　　“多年不见，你和高中毕业相上的你一模一样。你是怎么保养的？”还没等顾佳瑶答话，郝娜又接着说“听说你没要孩子，这就是年轻的秘诀吧？呵呵，女人最重要的是孩子，而不是容貌，俗话说得好，母凭子贵嘛。”

　　　　“你们说点别的。”顾淳一边抱孩子，一边大包小裹的紧跟其后，微凉的晨曦里，他已经汗流浃背。

　　郝娜从顾佳瑶眼睛的余光里，窥到了她对自己丈夫顾淳的心疼，不禁寒意满襟。

　　苏州火车站旁，一家门面不是很大，但略显典雅的饭馆里，顾佳瑶的对面坐着顾淳一家三口。

　　她静谧而又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顾淳妻子对丈夫的娇嗔和对孩子的精心呵护。他们的声音从她的耳朵里穿行，却没留下半点字句，他们的亲昵行为尽管如利刃般剧烈的剜她的心，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丈夫夏章。她的心底突然冒出想做母亲的念头了。此刻，她是如此地想念自己的丈夫，那个处处包容、宽厚待她十年的亲人——

　　　“你一旦找到他，我就退出。”

　　　“你是我今生遇到的最美丽而又最可爱的女人 。我不能让你变得可怜，我要保护你。嫁给我吧。”

　　　“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我是你的，你不用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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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妈呀，喜相逢的日子，你怎么哭了呢？”郝娜斜眼瞅了顾佳瑶一眼，只见豆大的泪滴无声的划过她的脸颊，便怪声怪气地说。

　　　　“我想我妈妈了。”她每次在丈夫面前因思念顾淳而哭泣时也是这么搪塞过去的。

　　　　“阿姨她………”没等郝娜说完，顾淳忙接过话，“阿姨是在一次洪水时遇难的，那时顾佳瑶刚上初中。”

　　　　“这样啊，你们也是那时候成为兄妹的吧？”

　　　　“是的，顾佳瑶因为母亲去世变得越来越内向，还经常遭人欺负。”

　　　　“于是，你成了英雄？”郝娜抬高了语调，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大家互留了电话号码，顾佳瑶告别顾淳一家，独自游逛在姑苏城里。她游遍了每一处名胜，仍不肯离开。相逢的第二天，她从顾淳的电话里得知顾淳的家如今就安在苏州。他再怎么盛情，她也不可以去他家做客。

　　可她不知道，顾淳见她一面之后，便想再见到她，向她说明一切——

　　大学期间，因为学业优秀，顾淳被保送出国留学。因为走的匆忙，没有向顾佳瑶告别。顾佳瑶后来听说同行的还有一位教授的女儿，据说她就是顾淳的大学同窗兼恋人杨鑫。事实证明那只是谣传。

　　顾淳学成回国，得知顾佳瑶已为人妻，便放弃了寻找她的念头。

　　在顾淳的心底，他早已把顾佳瑶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初中爱上她，便以“哥哥”的名义照顾她，保护她。

　　自从他的生命里有了顾佳瑶这个妹妹，他的学习变得更加努力了，他的人生也早早有了目标——为给顾佳瑶一个美好的家园，他要拼尽全力，打造一个完美的未来，给她幸福。他从一个学习一般的中等生，不久便成为了一所重点初中的学霸，以至于他后来的重点高中、重点大学都是在她的支撑下顺利完成的。他要感激她一辈子。

　　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顾淳，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和睦美满。如果没有再次遇到顾佳瑶，他会成为天底下最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在妻子的明察秋毫里，顾淳坦然面对自己感情的波澜。他知道现实的一切，已不如从前。他已回不到从前了。

　　但作为哥哥，他仍有保护妹妹的义务。他要再次见到她。

　　他将公司交给手下人打理。一连五天杳无音信。他的妻子，是那种宽宏而不大量的人，虽派人去跟踪了他，却没有打草惊蛇。

　　他每天出入苏州各大景点，饿了、累了随时就近吃饭就寝。他的跋涉千里，历尽艰辛她并不知晓。她一个人悠闲而漫无目的的走着，散步一样的消耗着时光，无心周围的景色，就连走马观花都不算。满脑子顾淳如今的模样：那个青春而略显老成的青涩面容已被现在这个沉稳机智的形象所代替。

　　　　“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的别离，足足可以将一个人改变成另一个人。”她在心底喃喃道。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可以以命相许的哥哥。”

　　　　“我是应该忘记他，退出他的保护伞，开始自己独立的生活。”

　　顾佳瑶尽管每时每刻都这么安慰着自己，她还是舍不得这个哥哥淡出自己的生命视线。她预想的苏州之旅程早已结束，但就是不肯离去。她不再希望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苏州——已然因为哥哥的存在而变成了心里的第二故乡。

　　时常，在同一个风景点，双双因一刻之差而失之交臂。

　　筋疲力尽的顾淳，周末回到家，没有向妻子作任何的解释。更没有责备妻子的暗里派人跟踪。而妻子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家人又像往常一样的其乐融融了。只是顾淳的五岁儿子闹着要爸爸陪做游戏。一看到儿子，顾淳又恢复了往日的成熟与活力。